司厉行脸色沉了下来,再看向场上,妙妙意气风发地朝程可意挑眉,他面上浮上一层薄怒:“她已有一个,何必再争。”
而且还做了那样危险的动作,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她已经拥有的东西,要知道刚刚稍有失手,她必然遍体鳞伤。
可她却从未在意,只是为了赢程可意。
柴季颖低头一笑,天真道:“您了解妙妙,她就是这样的,但凡程四小姐喜欢的,她总喜欢争一争。”她说到最后,目光静了下来。
这句半是玩笑的话,让司厉行眉头一紧,他攥起了手指,心中猛地感受到钝痛。
他了解,他如何不了解!他眼底极沉,像是在极力克制。
那时候他十七岁,妙妙陪了他三年,他又成了那个司家鼎盛时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意气风发。
正值隆冬,他冒着风雪跑了六七里地,到城西的李记炒货店买她爱吃的糖炒栗子,妙妙挑剔又娇气,其他店铺的她一口也不愿吃。
她说,冬天吃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就会有幸福感,她的幸福感总是那么容易,司厉行嘴角轻扬,满目温柔,将糖炒栗子的油脂包塞进绒毛大氅里。
妙妙裹着红色的斗篷站在雪人旁,斗篷帽的白色狐狸毛边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眸熠熠生辉,看着对面的程可意。
“程可意,你又输了我一筹哦。”
妙妙和程可意是死对头,两人经常互掐互呛,司厉行已经习惯了。
程可意气呼呼道:“当年你得知太后要给厉行哥哥定亲,你知道我喜欢他,便存心跟我抢,和我打赌,若不是我阿爹捂住我的嘴,怎么会让你抢了先!害得我输了给你抄了一个月的课业!”
妙妙更加得意:“是啊,若不是你喜欢行哥哥,我又怎么会当众请求赐婚呢,怎么,输了就赖啊爹吗?就算是你阿爹捂住你的嘴,那现在呢,刚刚我们打赌,我说一句话,行哥哥就会给我去买糖炒栗子,很远的,你还是输给我了!”
程可意不服输:“那还不是你死乞白赖缠着他对他好,真羞羞。”
妙妙脸一红,急急道:“我那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气你,你看,你看见他对我好,气得肺都炸了吧。”
“再给我抄一个月的课业!”妙妙笑得灿若朝霞,似乎将风雪都融化了。
那是司厉行最喜欢的笑容,每每看到她的笑容,他所有的阴霾疲累都会顿消,可现在,他只觉得刺眼,像是两道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口。
原来所有的喜欢陪伴,皆是因为她要赢程可意,只是为了让程可意生气。
与他这个人,无半点关系。
他本是天之骄子,后来家道中落虽然受尽冷落白眼,却也依旧清高而骄傲,他将任何人的奚落不在意都无视了。
可是妙妙不行。
他走在风雪中,糖炒栗子掉了一地都没察觉,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下意识停了停,就听到有道女声。
“原来我以为妙妙是为了替我解围,才揽下婚事的,没想到还是为了赢程可意。”
是柴季颖,她柔柔弱弱抬头:“当年太后忽然要给我们赐婚,我只以为要离开父母了,很是害怕舍不得,厉行哥哥,我并不是不愿意的。”
司厉行看着她,仿佛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掠过她离开了。
他没有去国子监,直接进了宫,他是新科状元,得皇上赏识得太后宠爱,拥有自由进出大明宫的令牌,无人敢拦,甚至看到他这个未来的内阁重臣皆是恭敬无比。
司厉行站在慈安宫外头的隐蔽处,满脑子都是刚刚妙妙盛气凌人的笑容,他痛恨地攥紧了拳,只想进去退了这桩婚事,可正要迈步,脑海里却闪过妙妙的轻言慢语,柔声细细。
刚进国子监被欺负时,妙妙明明比那些郎君矮了半个身子,却敢跳起来去揍他们,为了维护他吵架打架。
他其实不在意那些人的冷眼和排挤,不过就是一群仗着家世却处处不如他的嫉妒一些刻意打压罢了,可是他喜欢妙妙满心满眼护短张牙舞爪的样子。
司厉行乱极了,任何一个有自尊的人在得知一场婚约不过是一场赌局一场碾压对手的筹码,都该去退了这桩婚事,可是他一想到退了婚,那些名门公子就会像苍蝇一样围到妙妙身边,而妙妙也会再选择一门亲事,她不再属于他。
他猛地心一阵刺痛,他不能忍受妙妙的虚情假意,也不能忍受失去妙妙。
这样矛盾焚心,他就这样在风雪中怔怔站了一夜。
回去时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若非他身强体壮,只怕是熬不过去。
妙妙得知消息赶紧跑来看他,急得眼睛都红了,桃花般的眼睛圆圆地直看着他。
他痛彻心扉,眼底第一次生了戾气:“出去!”
妙妙含着眼泪愣住了,如此情景之下,司厉行还是生了不忍,他撇过头去,不去看她:“我让你出去,听见没有!”
他第一次冲妙妙发了火,妙妙吓得哭了,连房中照顾他的下人也愣住了。
他们公子别说冲着少小姐发火,便是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妙妙从小被娇纵着,从来没人敢凶她,司厉行是第一个,也是第一次,她吓哭的同时也生了气恼,她跺跺脚:“出去就出去!”
她扭身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司厉行坐在床上转过脸去,脸色惨白的毫无血色,他抓紧了被褥,想压下内心的痛苦,却看见一旁的斗篷。
是妙妙的,她进来时怕他沾染了寒气,脱在了外间,她此时赌气地跑出去,斗篷也忘了。
司厉行挣扎着下床,下人们一时紧张过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他拖着病体走到外间,拿起妙妙的斗篷,下人会意:“公子,小的送去给少小姐。”
司厉行却不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门。
“公子,太医嘱咐您不能再受风……”
“别跟来!”司厉行低哑地喝道。
他就这样在雪地走着,寒风真是刺骨,可他眼神依然坚定。
走了一段路,他有些受不住地撑着一棵大树歇息了一会,看到妙妙就走在前面,他定了定心神压下胸腔的热意,正要上前。
“妙妙,听说厉行大哥病了,我知道你在这,你怎么哭了?厉行大哥病得很重吗?你的斗篷呢?”温菀跑过来,拉着她的的手,冰得心惊,赶紧脱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他病得重不重我才不在意!”妙妙哭着道。
温菀道:“怎么会,你这么紧张喜欢他……”
妙妙继续哭:“我才不喜欢他!早知道我就不要嫁给他了!”她的哭声越大。
压不住的热意涌上心头,司厉行猛地捂住胸口,他发着高热苍白的脸也变红了,眼见着温菀拉着妙妙离开,他所有毅力都被抽走一般靠在了树干上,胸腔剧烈起伏,他抵着嘴唇剧烈咳嗽起来。
是啊,我只是她博胜的战利品,她又怎会有真心!
恨意、痛意像把浓烈的火,快将他吞噬干净。
痊愈后,司厉行就向皇上请旨从军,任由皇上如何发怒,他都不为所动,若不是爱惜他,皇上真想一刀斩了他!
宁安国公也赶来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却主意已定。
司厉行逃开了妙妙,以为战争的残酷能让他忘了妙妙,可是,两年后大捷回京,他看到了久违的妙妙,快及笄的妙妙一瞬间就冲进了他的心里,就那么轻而易举,彻底瓦解了他的意志。
场外的欢呼声,拉回了司厉行的思绪,他看向四方亭下的景岚,那句“若是没有婚约”,在景岚此时专注深情的眼神下,无比地扎心。
司厉行的脸冷的可怕。
妙妙正接过彩头,冲着程可意摇了摇,满脸娇俏得意,司厉行的眼底愈发冷冽。
那是高贵妃的彩头,妙妙自然不能同程可意一般,假意失手落在地上踩两脚,她只是佯作惋惜思考道:“哎呀,我已经有了一支,这一支该怎么办呢?”
程可意气得差点吐血,恨不得去撕烂她的脸。
她越不能控制情绪的生气,妙妙越是艳若灿阳。
妙妙转身下场,惊见司厉行站在边上,大喜过望地飞奔而来,只见她额头微微沁汗,明珠衬着她红晕的双颊,越见娇俏妩媚,真如粉雕玉琢的明月一般。
“行哥哥!”
司厉行嗓音微凉:“满意了吗?”
妙妙愣了,她看出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
“你便这般争强好胜,一丝一毫也不愿相让?为了赢程可意,你能做到何种地步?”他看着她,是盛极的怒意,掩藏在怒意之下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叫人不易察觉。
妙妙呆了,她看到司厉行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仿佛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这种厌恶让妙妙喉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司厉行离开,她都呆呆站着。
景岚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递给她一碗桃花引,关切道:“你的脸色很难看。”
妙妙没有动,依旧呆呆地望着司厉行离开的地方,喃喃自语:“行哥哥为什么生气?”她的声音很轻,轻的让景岚的心一疼。
景岚怒道:“你管他为什么生气,喝了!”
柴季颖见妙妙依旧置若罔闻,缓缓道:“好像是见你赢了程可意,将军才发怒的,刚刚程可意快哭了,将军也都看在了眼里。”
妙妙终于有了反应,她木讷地转过脸,看着柴季颖:“你是说他在意程可意?”
柴季颖沉默了,半晌,妙妙眉心一簇,生出些许怒意和难过来:“我要找他问清楚!”
景岚端着桃花引,只有一阵风过,他只觉得冷了一瞬,扯了扯嘴角,这风有些许苦涩。
柴季颖睇了他一眼,福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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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不等车夫般梯子,径直跳下马车,往将军府跑去,良辰美景呆了呆,赶紧也跳下来,有些笨拙地晃了晃身子,相互扶持着站稳,赶紧跟上。
府门前的士兵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妙妙跑得很快,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和周边惊讶行礼的下人护卫,她谁也不看,直朝着书房而去。
却在花园时与对面之人迎面相撞,她情急之下喝道:“让开!”
话音未落,她就愣了一下,子姜似乎被她吓到了。
妙妙见是子姜,正欲缓和一下态度,抬眼间,猛地一震,只觉得头晕脑胀,双腿发酸发胀,连手臂都僵硬了。
她忽然拔下子姜发髻上的簪子,递到子姜跟前时,手都在发抖,妙妙的嘴唇也是白的,厉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子姜的脸比她还要白,眼底闪过惊慌,害怕,心虚,只是不敢去看妙妙,低声道:“是将军.......”
妙妙只觉得心口被猛地一击,不听她说完,愤然将那支与她一模一样的十八学士玉簪掷在地上,掠过子姜而去。
子姜看着地上的银玉钗,缓缓捡起,眼底浮上一层冰冷,良辰美景追了过来,她抬眼时,温柔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