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又安静下来。
语蓉不说话，看似专注在小兔上。
李睿是蓉蓉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免得扰了她赏玩的兴致。
可是，两人之间的安静早已不似之前的无话可说，马车狭窄的空间里似乎已经萦绕着一种甜蜜的氛围。
语蓉渐渐将心沉浸下来。
她抽回手的一瞬间，已经念了自制清心咒好几遍，但心跳犹如胡乱蹦跳的小鹿，调皮灵活得紧，根本就不受她任何约束。
好在，胖兔子实在有趣，小鹿蹦跶一会就消停了。
可没等语蓉将小胖兔仔细观摩，马车顿生异变。
外面一声“都让开，听见没，都让开”跋扈喊叫声后，路上突然就兵荒马乱起来，有人吃痛尖叫，有小孩惊慌哭喊，语蓉只听得车辕上的满月惊呼一声“姑娘小心”，尚且还不知发生何事，马车侧边突然被狠狠撞击了好几下，马儿都受惊长啸起来。
力道之大之迅猛，让冲进来护主的满月只来得及伸手扯住一片衣角，语蓉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已经随着侧翻的马车往前摔过去。
心中大惊，原以为今日要撞破额头了，却不料对面身影往中间移动，她正好狠狠撞进对面之人怀里。
满月见状一边大喊“疾风疾雨快撑住马车”一边自己也迅速跳下马车，只听得外面有几名侍婢应和一声，马车终于被几人推着，慢慢减缓了侧翻的趋势。
又过一会，终于在几个武婢的合力下，“哐当”一声后，马车侧翻的一边终于安稳落地。
语蓉吓得不轻，巨响传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侧边重重着地，语蓉被震得回了神，这才发现她被九皇子紧紧抱着。
一手护在她脑后，一手护在她后背，让她安安稳稳地窝在他胸口，耳边是他的轻声安抚：“蓉蓉莫怕，有小九在，莫怕……”
语蓉突然间就有些眼眶酸涩。
让她“莫要害怕”的安抚，已经多久没有听见了？
除了自己娘亲，又有谁对她说过“莫怕”？
幼年时进宫，她一次巧妙地引诱不熟悉地形的王语芊去了偏僻的花园一角，设计丢了她满头满脑的鸟粪；另一次让她滑进烂泥坑里，吃了满嘴的烂泥，父亲和祖母认定是她捣鬼，但她却仗着自己没显露过行踪打死不认。
可心底想好了谁问都不说自己去过那里，这个秘密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但她心底还是很害怕。
那时候，母亲就这样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让她的额头抵在她柔软温暖的怀抱中，一手抱在她腰后，一手揉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她。
莫怕……娘亲在……蓉蓉永远都无须害怕……
“蓉蓉？”
耳边传来低语。
“可有哪里伤着，或是哪里不适？告诉小九。
语蓉深吸一口气。
伤感来势汹汹，却也消散得极快。
语蓉稍微动了一下，只觉那两只手似乎非常知道自己心意，很快便松了开去。
她退到后面，重新与李睿对坐：“多谢殿下相护。”
想了想，她又问：“殿下，刚才可有被小女撞着哪里？”
隐约中，她感觉李睿背后一震，应该是被她冲过去时撞到了后背了。
自己脚踝好像也有些隐痛，但被她忽略了。
李睿摇头：“无碍。”
莫说被娘子撞一下，就是撞十下都不会喊疼的。
这点感觉，连痛都算不上。
发现马车停止了不走，语蓉出声询问：“满月，发生何事？”
满月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姑娘，据说是大公主没了，他们府里急急忙忙往宫里报信。”
语蓉皱眉。
她之前是听说大公主出事了，但闹市纵马太不应该。
李睿脸色也沉了沉。
上一世他刚登基不久，老成国公的孙子在闹市纵马踩死踏伤好好几个百姓，他不顾几个老臣的阻拦，老成国公夫人在宗人令府上哭了三回，他也只当不知，狠狠惩治了老成国公的孙子，并下令闹市纵马乃是重罪，才狠狠刹住了这种京城纨绔视人命为草芥的风气，如今想来，龙座上的薄情寡性，也怪不得治下不严。
只是，李丽，死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从别人手里抢东西，特别是从他的皇后手里抢东西，他却只是剐了她一只手，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可在他的匕首一片一片割下她的皮肉时，哪怕他一身黑衣，黑巾遮面，犹如市井贱民，还不是垂下高贵的头颅向他求饶。
性格骄纵跋扈，灵魂怯懦不堪，死了便死了。
李睿知道自己手段残忍，甚至会很享受刀锋切入皮肉的锋利、鲜血涌出时的夺目殷红，可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既然皇权制裁不了、既然律法惩治不了，那就莫怪他剑走偏锋。
他知道自己的喜好有些诡异，甚至会不容于世，但他会一直很好地隐藏起来，直到登上宝座。
李睿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残忍至极的冷笑。
语蓉突然反应过来，询问地看着他：“殿下，大公主薨逝，您是不是要立刻回宫？”
李睿早已掩饰好一切，回答时又仿若一个平平无奇的不受重视的皇子：“父皇尚未正式着人告知，小九且静待消息为好。”
语蓉想想也是。
只不过皇室最近似乎不太安宁，刚死了一个皇子，连续又死了一个公主。
希望莫要波及这个少年，她刚刚接受的盟友。
一炷香过后，马车到了九皇子的府邸。
走下马车的时候，语蓉突然感觉脚踝处一股针刺般的剧痛，好在稍纵即逝，也就没有做声。
李睿眼尖地发现她微微皱眉，眼神中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
心里猜测几个可能，也没多问，只走在一旁时细细观察。
府门口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侍卫，见到李睿过来赶紧擦了一把嘴边的口水，上前行礼。
李睿也没多说什么，引着语蓉就往里面走。
进了外院，到处都是在修缮的痕迹。
虽然粗陋一些，但皇子府邸的规制礼部和工部还是心理有数的，该修缮的地方还是要按规制修缮起来。
“……这边，小心脚下，”李睿引着语蓉慢慢往里面走，“小九想着，以后这两边要多加种一些老树，蓉蓉喜欢什么样的？会开花飘香的，还是绿叶长茂的？蓉蓉如果喜欢听鸟鸣，我们以后还可以辟一个小园子，专门养一些叫声悦耳的，或者，也可以养一些毛色艳丽的。小九之前听冷宫的嬷嬷闲聊，有些八哥的确非常聪慧，能学说很多人话，我们到时养上几只可好？”
语蓉默默听着李睿“晚膳后散步赏花观鸟”的畅想，竟然觉得那副画面温馨又美好，李睿问起时，竟然不自觉就点了下头。
待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想要挽回已经来不及，索性随他去了。
“今日临时得知，八皇兄王府里要修个池塘，所以这里所有的工匠都去了那里，”李睿向语蓉解释为何临时请她来看府邸，“如此也好，没了这些人，也不会冲撞了蓉蓉。”
语蓉心里点头，九皇子很细心。
一边走，李睿一边絮絮叨叨。
什么院子不用太多，反正就他们夫妇二人，等以后有了孩儿再考虑如何改建合适的。
还要开辟个院子，养上一些乖巧可人的小猫小狗，等她算账累了就去抱上一只摸上几把；再扩建个小池塘，不济什么品种放上几只水鸭白鹅，养得好就养，养得不好就让她下肚……
“噗嗤！”语蓉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两人慢慢往里走去。
“……蓉蓉你看，小九打算把这四间屋子打通，两间给小九，两间给蓉蓉，蓉蓉账本多，屋子要大一些。我们的书房连通起来，若是蓉蓉看账累了，喊一声小九就能听见了，小九就能马上过来给蓉蓉捏肩揉背，小九会推拿呢，蓉蓉要不要现在就试试看……”
上辈子在凤仪宫里，九郎就是睡下了，只要蓉蓉喊一声，九郎也会批衣起来给蓉蓉揉肩膀。
朕在皇后面前，永远都是随叫随到的九郎。
这辈子，也是！
语蓉不知李睿所想，连忙摇头。
李睿也知道现在只能玩笑，跨进主院的月亮门时，语蓉直觉脚上的刺痛剧烈起来，她皱眉顿住脚步。
“可是刚才崴了脚？”李睿有些担心，“都是小九不好，刚才应该早些反应过来。”
李丽，真的该死！
那时应该直接活剐了她！
语蓉刚要说她休息一下便好，却见李睿上前一步在她跟前蹲下，“蓉蓉上来，小九背着蓉蓉走。”
“这不妥，”语蓉吓了一跳，就算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那也是皇子。
她又不是什么公主郡主，岂能让皇子受累。
再说，两人虽然被赐婚，可她还没想好是否真要嫁过去，如此亲密接触终归不妥当。
“那小九扶着蓉蓉去边上坐坐，”李睿蹲了很久也不见语蓉愿意，不想勉强她，见她那个黑壮的武婢远远就要快步走过来，连忙扶着她在一旁的游廊上坐下。
“真是失礼了，殿下赎罪，”语蓉赔礼，想着再坐一会就离开，也算瞧过他的王府贺过乔迁之喜了。
谁知李睿在她跟前蹲下，道声“得罪”就抓住了她崴了的那只脚，好像他知道是哪只一样，就在语蓉惊讶的表情中，他也不顾鞋底刚踩过一路泥土，伸手熟练无比的脱下她的绣鞋，将她的脚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语蓉有些愣怔。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呆呆看着眼前少年，心头好像酸酸的。
还有一些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