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蓉话一出口,马车里安静下来。
饶是她胆子比旁的贵女大,脸皮也稍微厚那么一点点,但直截了当问一个男子为何喜欢自己,那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可她不得不这么问。
如果说九皇子是和父亲一样图财,那么就不会给她自己的身家,是不是全部不知道,但比起她爹空手套白狼来可强了许多。
如果说,他只是为了让自己上钩丢了如此大鱼饵,那手笔堪称不小。
可是,一个冷宫里刚出来的皇子、一个不起眼的弘文馆毫无实权的直学士,难道不是先握紧了这些身家好好经营,以图未来,为何要全部送给刚认识不久的未婚妻,还是以家用的名义。
家用,就是给家里用掉的,九皇子根本也没打算收回来。
如此说来,就是用他现在全部身家为饵,来诱惑她献出全部家当?
这也说不通。
元后和先太子能在京城布局的肯定不同凡俗,光是给幼子留下的铺面就不是寻常勋贵能比的,只是这几年韬光养晦没有好好打理罢了,语蓉仔细查看过所有铺面庄子,除了归属人隐蔽一些,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地段好庄子,只要悉心打理绝对是日进斗金的所在,现在就是有银子也绝对买不到。
语蓉曾经想过,如果她是九皇子,会用这些极其珍贵的资源去引出她手上的财产吗?
答案否定。
如果她是李睿,绝对只交换武器和良材,而且她很肯定,李睿现在尚且不知道她手里有多少家当。
这个最大的可能被否定后,李睿想要通过她交好江宁曹氏的想法就更加不可能了,王语芊显然更得宠爱,有了这个踏板,吏部尚书就是他在官场最好的助力,小小江宁曹氏的助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何必舍近求远。
至于其他,比如她长得倾国倾城、德行举国效仿等等,语蓉觉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排除了了所有可能,剩下的可能哪怕她自己不信,也是最可能的存在了。
李睿静静看着她目露思索,并未出声打断。
良久才听她所问,却根本没有意外,仿佛这个问题等了十年二十年这般久远,久到他做好了十全的准备,不用多想就能认真回到。
“蓉蓉,我觉得,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这辈子我们会再续前缘。”
语蓉皱眉,下意识就想着要嘲笑几句,再狠狠反驳回去。
她爹的情诗里,何止上辈子这辈子,动不动就是碧落黄泉生生世世,你这两辈子在生生世世面前可着实不够看!
可是,李睿认真至极的表情,仿佛他就是经历了两世之人,难以忘却前程往事,这辈子想要和她再续夫妻缘分。
行吧,你不愿说真话,我也不勉强。
这是她对盟友的基本礼数和信任。
语蓉心里默认李睿有更合理或者现在不便说的理由。
族中不就便会来消息,她是脱离国公府过逍遥自在的日子,还是嫁给李睿和王语芊当妯娌继续斗,就看这几日了。
虽然这是一个不错的盟友,语蓉却还是以孤生逍遥为先。
当然,如果那条路走不通,嫁给眼前这个少年她好像也没怎么排斥就是了。
语蓉将这个认知定性为对盟友的信任,而不是对他渐渐生出的好感和欢喜。
心中说服了自己并有了决断,语蓉也不在纠结眼前这个元后嫡子为何对她这般不同了,伸出手指,拎着胖兔子的耳朵尖尖放到眼前细细看:“殿下是从哪里淘换来如此有趣的小物件?”
李睿没有错过语蓉脸上每一个细微变化。
从微微皱眉的不信任到舒展眉眼的释然,前世半生夫妻,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信他的话。
却很尊重他的言行。
李睿心中悠悠长叹。
前世里,他违背诺言,将一房又一房的侧室纳入府中,语蓉明显已经不信他此生只心悦她一人的誓言了,可她从来未曾恶言相向,甚至连寻常女子的怨怪都不曾。
她不曾恨他,甚至顾念他孤立无援的处境,看在那些妾室背后的势力的份上,作为王府女主人还曾尽力让大家相安无事,免得扰了他。
她似乎不信他,却依旧尊重他的选择。
和今日一模一样。
女子的这种胸径,李睿只在母后身上见过。
只可惜,母后所托非人罢了。
李睿心中再次坚定了此生唯两人相守到老的决心。
他瞧了一眼空空的掌心,刚才还安稳趴在他掌心的兔子,已经到了语蓉手中。
她和前世一样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济什么兔子小猫小狗,或者老虎狮子狐狸,只要可爱有趣,都会找来细细把玩,然后放在书桌一旁。
看书或者算账闲暇,就拿起几个赏玩一番。
前世里,凤仪宫的书桌一角就摆满了他送的各种小动物摆件,其中,以那只花园的胖猫为偶,让内造陆陆续续雕刻了许多,蓉蓉最是喜欢。
这一世,他想找回那只猫,亲手照着雕刻几个小偶,蓉蓉一定会更喜欢。
如此想着,李睿平复心中思绪,缓缓回答。
“昨日从馆里出来,正好看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小九一眼就看见了此兔。正待问询,货郎已经介绍起来。
据他所说,这是他从一个木匠世家的一个族人中获得,此兔静看憨态可掬,但其嘴中深藏玄机。
小九问有何玄机,他说轻轻拨动兔子耳朵会吐舌头。”
说完,李睿就闭嘴了。
看着眼前的少女手指不停拨弄兔耳就是不见它会吐舌头,不自觉已经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兔子被拨了耳朵会调皮地吐舌头是不假,但需有技巧,卖货郎说他买回去摆弄了近一月,也不曾让它吐舌头,以为木匠族人乃是说大话,于是廉价卖给了李睿。
李睿买得此兔,在回去的马车上摆弄了一路才堪堪窥得窍门。
“为何?”语蓉摆弄许久依旧不见兔子吐舌头,两只捏着胖兔子耳朵轻轻摇晃,气恼地将它吊在半空“受刑”,大眼睛不甘又恼怒地看着眼前忍俊不禁的少年,“殿下莫非另设了什么机关?”
“不敢不敢,小九哪敢?”李睿一脸无辜,“这个兔子的构造着确有些巧思。蓉蓉试试左手捏着那里……不是……是这里……”
见少女对他的指挥一脸茫然,李睿含笑说了一句“冒犯了”,微微探身上前,左手握着少女右手,将胖兔子塞进她手心里用三指握紧兔子前爪,右手三指捏着少女左手食指和拇指,轻轻往斜上方一拨的同时,又让她的无名指和小指轻捏后爪再迅速放开。
一道微不可查的“咔嚓”声后,胖兔子终于又调皮可爱地再次吐了吐舌头。
“啊!”语蓉惊喜地低呼。
然后,迅速捏着胖兔子从那一双包裹她小手的大手中挣脱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殿下,那卖货郎您可能找到?他手中是否还有其他类似此物的小摆件偶人之类?小女有类似铺子,见此物很是有趣,想再从那货郎手中再购得几样?当然,找不到也是常理,货郎常年走街串巷行踪难觅,小女如此问乃是强求了,殿下莫怪。小女、小女只是、只是有些情急而已,对,如此而已。”
语蓉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气竟然说了如此一长串的话。
她只觉得今日自己的一双手可以直接回府蒸肘子了,烫了又热,刚放凉又烫熟了,连带自己的心口也砰砰直跳。
这九殿下的手莫不就是个蒸笼,怎得如此烫人!
她一边说话,一边垂着眼睛,所以,她没有看见,对面端坐的少年眼睛此刻正有繁星闪烁。
柔软的小手,暖热的触感,几乎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甚至指尖散发的暗暗幽香,应该是在沐手的皂角里参了白茯苓白芷和梅花他都耳熟能详。
就是这双看似软绵无故的小手,扶着他走过最孤独无助的岁月,也支撑着他磕磕绊绊走过那长长的荆棘之路,他愧对这双手的主人良多。
但万幸之事,他重获新生,此生必将无憾。
少女应该没发现自己此时难得一见的慌张和无措。
她的脸上已经悄悄蔓起红霞,粉嫩的小耳垂已经红通通一片,睫毛颤抖得厉害,仿佛是一只受惊的雨蝶在不停挥动柔弱的翅膀。
她虽然挺着背脊,可脑袋已经微微耷拉下来,视线晃悠着到处看,就是不敢看自己。
此刻,她应该对自己有些欢喜了吧?
李睿心中也欢喜起来,此刻心中的甜蜜,竟然有些难以言说,只觉全身都沉入蜜糖缸子里也不过如此。
“蓉蓉,小九不知那货郎踪迹,无法告知蓉蓉他去了何处。”李睿想要小小玩笑一番,故意口气惋惜。
果然,少女一脸失望。
“但是蓉蓉,小九从那货郎口中打听到了那木匠世家现在何处。”李睿朝语蓉俏皮地眨眨眼。
果然,小女雀跃起来:“果真?”
李睿郑重点头:“当真。”
可下一刻,李睿收到了一个大白眼:“殿下,您以后说话能不这样大喘气吗?”
小女娇嗔时,明眸善睐,娇俏可人,李睿只觉得那冲他怨怪的瞪眼煞是可爱,只觉得那缸子变成了汤池,自己简直就是在灌满蜜糖的汤池里畅游。
欢喜得他心尖尖都在颤抖,恨不得直接将娇妻搂紧怀中,好好诉说一番隔着两世长久的浓浓思念。
“对不住了,小九下次一定不会了,”李睿连忙赔不是。
“哼,”语蓉懒得理他,只娇哼一声,低头专心地把玩胖兔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口的砰砰声一直没有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