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睿却仿佛见到了洪水猛兽正朝他扑来似的，身形灵巧地往语蓉身边一站，余光都没往王语荞身上停留。
他朝语蓉瞧了一眼，没发现她眼中有什么异样，就像得了允许似的，视线也终于敢盯上王语芊的眼睛，他板着脸严肃拒绝：“二嫂，九弟府中简陋，不敢扫了二嫂雅兴。”
话一说完，他的视线马上转移到王语芊垂到地面的裙摆上。
再也没有往上移动半寸。
极是守礼，很是规矩。
李睿其实有一瞬间，心中有些犹豫。
娘子在身边，才敢正眼瞧一眼那古怪的王语芊，和冷宫里那些老嬷嬷磕牙时说起的惧内十分类似，如此做法实在太过有辱他的尊严。
一国之君竟然是个怕老婆的，以后登基了也颜面扫地。
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闺房里床榻上，娘子不高兴了就后脑勺对着他。
甚至想踹一脚就直接踹一脚，他担心的不过是她会不会累着自己。
可若是换成其他妃嫔，都是他躺好后小心翼翼从脚边爬上来，自己不过眉头微微皱一皱就会仔细察言观色，小心讨好万般示好。
论到侍寝，蓉蓉心情不好就将他轰走，无须任何理由，他就算初一十五被赶走也还得陪着笑脸问明日能否过来；可其他妃嫔若是想请他过去，不花点心思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他若是惧内，也只是对蓉蓉一人而已；就算惧内，他两辈子都是，何必还要纠结今日这小小举动。
今后哪个臣子若是敢用惧内之事羞辱与他，若是未登基那就低头老实憋着这口气，若是君临天下就好好惩治一番，他坚信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胜过诸多训诫。
想通之后，李睿就神色坦然地站在语蓉身边，不发一言，那身形婀娜的王语芊根本就已经全部退出了他的视线。
王语芊目瞪口呆。
二嫂？
谁是你二嫂，我要当皇后，我要当你的皇后！
可纵使心里再急切，有些话也无法当面说出口，特别是李睿一句“二嫂”就像是一记重锤，直接砸在了她脑门上，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但若是让她放弃如此好的机会，让羽翼尚未丰满的李睿从眼前溜走，她又非常不甘心，正当她还要在厚颜无耻地往上贴的时候，听见了轻笑声。
“呵，”语蓉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往前站上半步，将比自己还整整高出一个脑袋的李睿挡在身后。
她说话可不比李睿那么含蓄，“二妹妹还是稍微顾及一下面皮吧，你不想着府里几个姑娘尚且待字闺中，也要想想你们赵府姑娘的名声是不是更加雪上加霜。九殿下紧守礼数对你的无端示好视若无睹，你不知收敛也就罢了，一个将来做嫂子避嫌还来不及，怎的还上赶着要往人家小叔子的府邸里去，你从哪里学来那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简直就是丢尽了我们公府的脸面！”
语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有些气愤过头了，就好像多饮了几杯有些上头，想都没想就晕晕乎乎地将李睿挡在身后，一副誓死守护领地的错觉让她稀里糊涂就说出了上面这番话。
也罢，说了就说了。
她王语蓉还没见得怕过谁！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道灼热的视线盯上了。
那视线犹如实质，烫得她脸颊都要发红。
语蓉略偏转视线，发现九皇子正双目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那目光很复杂，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带着她看不懂的神情和狂喜，沉甸甸到凝聚在她身上。
李睿感觉喉头有一瞬间的痛楚，好像有东西哽在那里，让他眼眶微红鼻子微酸。
他的蓉蓉终于放下了防备，将他纳入羽翼之下。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人管的人了。
他会有人惦记、有人护持、有人想念，他擦掉浑身血迹之后也敢祈求呵护，他心中怒火焚烧灵魂时也有人可以细细倾诉。
不久之后，他就会有个家，有娘子的温暖的家！
语蓉不知李睿所想，只发现自己所行所言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她还没决定要嫁给九皇子，为何今日举动会如此出格。
心中思忖，想要缩回胡乱跨出去的脚步，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试探着伸过来，轻轻拨开她的衣袖找到了她的小手，先轻触她的指尖，然后，慢慢的握住了她的手，最后，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反对，竟然与她五指相握。
语蓉下意识是想甩开的，可两人之间相触的那一刻，一种极其细微的、针扎般的、酥软的、微麻的感觉渐渐从手掌开始向手臂蔓延，而且越向上感觉越是清晰。
当这种感觉笼罩住心房、覆盖全身的时候，一种难以明说的愉悦感将她整个包裹。
像是春日暖阳照耀、像是秋风徐徐拂面，不，更像是小酌微醺时腾云驾雾地飘飘欲仙之感。
不对！
语蓉心中赶紧默念“冬日捞鱼、作画百福、情诗万首，终归含恨离世”三回。
眼神清明起来，笼罩全身的酥麻感顿时消散无踪。
她瞪了李睿一眼，将小手从大掌中挣脱出来。
李睿不知语蓉心中所想，只觉得那俏生生的眉眼灵动至极，嗔怪的眼神中虽然有不满但更有欢喜，大掌挣脱的瞬间空落落的感觉也被他忽略了。
只有大掌小手相互依偎那一瞬间的悸动和欢喜，被他永远铭记，永存心间。
上一世，他是被是渐渐被娘子单方面的包容打动的，娘子的深情他知道的太晚；
可这一世，他能以少年人的身份和娘子从熟悉到恋慕到深爱，该是何等的幸福。
帝王的五十阳寿，值了！
王语芊简直要傻眼。
刚才还教训我不知廉耻，一眨眼你们就自己不守规矩了。
还没大婚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可是，今日注定没有她的机会，还没等她开口，就见那现在的九皇子、上辈子的隆庆帝已经又不守礼数地拉起来了她长姐的手，两人欢欢喜喜地就出门了。
出门了……
王语芊急得差点就要往前追了，但她马上克制住了。
上辈子也没见少年时期的隆庆帝这么认定她长姐，料想不过是少年人一时的欢喜罢了。
礼部马上就走六礼了，她磨磨唧唧和九皇子拉近感情已经时间不够了。
得另外想办法。
赵府什么都缺，美人计从来不缺！
“殿下！九殿下！”语蓉是打算李睿再三邀请的话，勉强去一趟送些礼就得了，但没说两人共乘一辆马车！
“小女马车狭窄，请殿下回自己马车去。”语蓉不喜欢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和一个陌生人待在一起。
好吧，算有一些些的熟悉。
但还是不太习惯。
“蓉蓉，今日车夫另外有差事，冯宝驾车总是颠簸，”李睿眼神祈求，声音也放得很轻，“小九身形不大的，不会把蓉蓉的马车压坏的，蓉蓉不要赶走小九。”
李睿说完感觉自己背后一阵鸡皮疙瘩冒起。
渐渐习惯了娘子面前撒娇，但总是感觉有些羞耻，他心底深处的高高在上一直在被挤压，然后深埋。
他尝试着让自己再次适应这具少年的身体，在娘子面前尽量用少年人的思维和举止来行事，可让他时不时撒个娇，还是有些难度。
好在，难度再大能适应，只要娘子接受就行。
这不！
“行吧，以后不可，”语蓉瞪他一眼。
“嗯嗯，好好，小九都听娘子的。”李睿顺杆子上，后背的鸡皮疙瘩也渐渐散去。
马车哒哒的，语蓉闭上眼不想说话。
刚才突然间被拉了两次手，心底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只好再次默念她自创的清心咒，将心底奇异的感觉一点点驱逐出去。
“蓉蓉，你看这是什么？”耳边有少年的声音响起。
也许听多了，粗哑的嗓子倒是也渐渐接受了，甚至在他偶尔撒娇时还觉得这九殿下还有些可爱。
打住！
语蓉终于知道，那种奇异的感觉怎么回事了。
她竟然觉得眼前这少年可爱，心生欢喜！
老狐狸啊老狐狸!
这是能觉得可爱之人？
语蓉迅速竖起全部心防，若是心中能筑起栅栏，估计能密密麻麻筑起十几道。
她心中又再次坚定了几分，平静地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所及，一直鸡蛋大小的木雕胖兔子竖着长长的耳朵、鼓着腮帮，正静静蹲在少年手心，用圆圆的红眼睛瞧着她
“一只兔子，而已，”语蓉语气也极为平淡，但她名下也有类似卖小物件的铺面，第一眼觉得也许不简单，可嘴上就是如此说。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
“这样啊，”语蓉明显是故意的，但李睿也不觉得气馁。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兔子的长耳朵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胖兔子好似微笑着张开了嘴，圆鼓鼓的腮帮子里不知道安了什么机括，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一副扮鬼脸和人玩闹的样子。
啊，真好玩！
语蓉心里惊呼。
脸上却依旧努力保持平静。
“喜欢吗？送给蓉蓉。”李睿把手掌心里的兔子往语蓉跟前递。
语蓉没有接，却也没有拒绝。
李睿手伸在半空也没有缩回去，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他从她微微抖动的睫毛，闪烁的眼神、松开又捏紧的手指知道，她喜欢，也许还很喜欢。
不枉他精心挑选。
语蓉却觉得刚才被五指相合的手掌还在微微发烫，划掉了无数个不可能后，那个不可能也变得可能了。
但她还是不明白，索性直接问出口：“九殿下，小女不似一般贵女矜贵，整日与粗俗的账本为伍，您，喜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