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语蓉拒绝的话说出口,李睿已经敏锐地察觉了她烦躁且反感的情绪。
心中略一思忖,突然就闭嘴了。
他一手搭在另一只胳膊的伤口,微微皱眉,也不说疼,就是眼神祈求地看着她。
一直一直看着她。
可怜,弱小,无辜,委屈……
语蓉愣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我说九殿下,当日流血了你都木木呆呆的没察觉,这都几日伤口都结痂了吧,怎么,今日倒是来装上了?
你这表情虽然到位,但姑娘我这火眼金睛可是见多识广呢。
不帮忙就是不帮忙。
可就在她下定决心要赶人时,余光突然瞥见他手掌上的小伤口。
不过被刮破了皮,当然不是大事,可换做别的皇子可能早就用上了最好的伤药,前几日就结痂养好了,可眼前这位倒好,包扎的布条不见了,手心的伤口原本应该好了,可不知哪里又刮到了,又添了伤口。
伤口倒是不大,却这么大喇喇的放着,没有任何要处理的意思。
语蓉想起母亲走后生活的巨大改变,她仪仗母亲留下的巨大财富,渐渐挺直了腰杆子,可九皇子比她还要艰难。
算了,看在两人也好算不算是个盟友的份上,帮个忙吧。
绝对不是她心软
“殿下,小女帮您,”语蓉听见自己带着叹息的声音。
“小九多谢蓉蓉,蓉蓉最好了,”李睿眨眨眼,开口时带着几分欢喜的雀跃,连粗哑的嗓子难得好听几分。
莫要这么高兴,我不过是简单帮个忙而已。
语蓉瞪了他一眼,转身让小丫鬟取药箱,回身时发现李睿正眼睛亮闪闪地一瞬不瞬瞧着自己,若是身后有尾巴,估摸着已经把尾巴根都摇断了。
同样还是先包了手掌,两人还小小争执了一下。
“殿下,手掌摊开,小女给您上点药。”
“手掌?不用不用,就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包扎,过几天自己就会好了。”
“你听不听我的话?”
“听,听,蓉蓉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九一定听话!蓉蓉,小九没了娘亲,父皇又不喜欢小九,蓉蓉也若是不要小九了,小九就……”
“闭嘴!”
“哦……”
语蓉没发现,这九殿下还是个话唠,她没好气:“胳膊!”
李睿不敢说话了,只低头把袖子撸起来,声音低低的,犹如蚊蚋:“劳烦蓉蓉了。”
语蓉用剪子剪掉了乱七八糟的布条,看到伤口时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恶化腐烂了!
她瞪大眼睛,细细看着李睿。
不知道他是真能忍,还是真不在乎。
换做旁人,早就疼得脸色惨白手臂无力了。
这人、这人还有心思在这里和她掰扯!
语蓉气不打一处来。
也许,真是没了娘亲大哥庇护,日子太不好过,所以,就算身边有小太监也过得这么糙。
“殿下,您忍一忍,小女要用刀刮去腐肉再上药,会有些疼!”语蓉声音放柔了一些。
“无碍无碍的,蓉蓉只管动手,小九不怕的,”李睿好像有些愧疚,“倒是污了蓉蓉的手指,小九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就找太医去!语蓉心里没好气。
突然,听他问:“蓉蓉,你怎么还会这个?”
语蓉明白他指用刀去腐肉,“娘亲上当受骗,然后,她让我什么都得学一点。”
“哦,蓉蓉也过得辛苦,”李睿叹气,一副同病相怜小可怜的模样。
再苦也没你苦,姑娘我好好的!
语蓉心说可不能让你这模样给骗了,她得找点事情让自己心肠重新坚硬起来。
“殿下,您可知道当年我爹是怎样和我娘定亲并骗到她的嫁妆的吗?”
“殿下,您的招式和他比起来,可是天上地下呢,根本不够看!”
“我爹和我娘说,他和小赵氏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并未定下婚约,且凭小赵氏的姿色和身段,以后是要嫁宗室王爷当侧妃娘娘的。”
“我爹一个读书人,只因我娘随意说了一句冬天湖里小鱼是不是还活着,那年江宁雪,他就大冬天的跳进湖里给她捞小鱼,高热三天一直说胡话;他说我娘一双眼眸灵动无比,画了我娘不少画像;还有,他会写情诗,最多一天写了三十几首;那时,我娘被江宁所有姑娘羡慕,京城贵族公子的爱慕,让她很是风光了一把。”
“后来嘛,殿下您大概也听说过,成婚后我爹娘极是恩爱,我娘估摸着是念及他跳进湖里差点冻死,就拿出了我外祖父我几个舅舅姨母的这一房的所有积蓄,让我爹资助了你爹、哦不是,当今皇帝陛下。“
“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了,我爹平步青云,我娘艰难地生了我之后,连续小产了三回,离开的时候还不到四十。”
李睿静静听着,也仔细端详语蓉的眉眼,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的父亲狼心狗肺,他的父亲何尝不是,母后和大哥死不瞑目。
巫蛊?
手段很古老,做法很卑鄙,但胜在有用!
李睿经历两世,想起前尘往事已然心平气和。
“蓉蓉,小九绝对不会辜负蓉蓉的,小九对天发誓,如果违背,天打雷劈!”李睿再次发誓。
“嘿嘿嘿——”语蓉突然低笑起来,“殿下,你可知道,我第一次得知父亲违背诺言将小赵氏迎进府里,是如何与母亲说的吗?”
大闹一场,让英国公颜面尽失?
潇洒和离,从此一别两宽?
李睿心中猜测,蓉蓉性格洒脱,也许会选择后者。
谁知!
“殿下,江宁曹氏不缺银子,所以,什么江湖高手请不到,什么秘方搞不来?到时候英国公没了,就从族中过继子弟记在名下成为嫡长子。然后,用钱砸出个世子。最后,手握公府中馈,儿子又是未来国公,母亲何愁日子过不下去,赵氏姑侄只有仰她鼻息的份。”
说完,她顿了顿看向李睿。
李睿显然有些意外,前世成婚后他的娘子一直个闲散慵懒的性子,没想到闺中竟然也是个手段凌厉的。
但在英国公府里,手段不够狠,就会和她母亲的下场一般无二。
他上辈子和蓉蓉两情相悦,彼此深爱不疑,蓉蓉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也要来顾全他,所以,前一世他们成婚后蓉蓉并不需要施展如此激烈的手段。
见李睿只是有些意外,语蓉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缓缓往下,她压低了声音,眼神中又加了三分决绝,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李睿吓得汗毛倒竖,然后知难而退:“再不济,月黑风高时,一剪子下去断了祸根,大不了同归于尽!”
李睿瞳孔微缩,眼神定定看过来。
这次倒是轮到语蓉意外了。
想象中,这九皇子难道不是应该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然后不自觉就加紧双腿,满头冷汗的不敢看自己?
这一副见惯大风浪的模样,也太过镇定了。
切,没意思,真是没意思,枉费她一番唇舌。
语蓉见吓不到眼前少年,索性无趣地闭嘴,她瘪瘪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少女清脆中带着夸张威胁的声音消失,屋中也就安静下来。
李睿无感极为明锐,除了布条摩擦衣袖的声音,耳边只有少女清芊的呼吸声和她轻微却平静的心跳。
李睿已经非常确定蓉蓉就是在吓唬他。
她的娘子是个温柔至极的女子,从未对他有过一句重话,两人成婚多年直到她先弃他而去,两人甚至从未有过一次争吵。
蓉蓉不是对他还不信任想要吓退他,就是在和他玩笑。
“蓉蓉,小九若是犯了错,不用等到月黑风高,任何时候,你手里的剪子都直接可以对准小九心口,毫不留情地直接捅进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握着语蓉的手腕,将她手中锋利的小刀刀尖紧紧抵着自己胸口。
死在娘子手里,他李睿不过是还了上辈子紫参的情谊,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没吓到别人,自己倒是被少年郑重其事地口吻吓了一跳,刀尖已经隔着衣衫将他胸口戳了一个小坑,稍微再用几分里,刀头就能见血。
她再凶再厉害,也没干过杀人越货的事,当场吓得脸色都白了,手指颤抖着根本握不住刀柄,眼看小刀就从手掌中滑落。
她想着赶紧接住,却发现自己只是呆呆的看着,像是被吓傻了。
余光所及,一只大掌迅速出现,随意又轻松地接住,然后,再次放到她的手心里。
他速度迅捷,动作却很温柔,眼神盛满了柔情。
“蓉蓉莫怕,小九永远都不会伤害蓉蓉,若是蓉蓉想对小九做什么,小九绝不反抗。”
做什么?
她可是什么都不想做,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是皇帝的种,她还想好好活着,穿漂亮的,吃好吃的,闲了看看账本,甚至无聊时还能在院子里喂喂胖猫。
行刺皇子?绝对不干!
伤口很快包扎好了,就算语蓉之前在家畜身上练过手艺,毕竟也不是个大夫,李睿疼得嘴唇发白却连个闷哼声都没有。
一切完毕,李睿才掏出素帕,抹干额头冷汗,汗湿的领口也仔细整理了一番,抚平袖口的褶皱,虽然不如其他皇子衣饰奢华,可他仪容整洁,神情平静。
语蓉以前听闻,九皇子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无论人前人后总是谦和有礼,不失礼数,今日亲眼所见,倒是觉得不是虚言。
以前母亲好似说起过,先皇后是个长相只算得清秀,但眼界胸怀都不缺的女子;而先太子是个极为少见的儒雅男子,文韬武略样样优异,甚至最顽固的老臣都对他俯首称臣,现在看来,眼前少年虽然瘸了一条腿却走得堂堂正正,心性坚毅,品性端方,一言一行从不会污了亲人半分光彩!
语蓉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仿佛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