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安静的国公府上空,飘荡着顾太医的怒吼。
他气势汹汹地走几步,就转身大吼几声。
“……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从来没见过如此歹毒的长辈,王老夫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老太医息怒,小心脚下。”
“装病的老夫见得多了,还没见过往脸上抹□□的,怎么,你们英国公府的老太太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扮粉头去梨园行唱大戏啊,老夫虽穷,但这看戏的银子还是出得起的,到时候你们老太太装扮上了,记得来喊老夫一声。”
“老太医慎言啊,慎言啊,我们老夫人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
“老夫十几年前就说了,赵府那个方子是个害人的方子,那些个姑娘一个个长得如此怪异,胸太大腰太细,也不利于生养,老夫不过好心劝了你们老太太几句,他竟然骂老夫是个老不羞!苍天呐,老夫行医数十年,悬壶济世,连皇上都深信老夫人品和医术,你们府上老太太难不成还能越过天子去?如此侮辱老夫,老夫、老夫一定要告上金銮殿!”
“老太医见谅,我家老夫人一定是口误,口误,您……”
“哼,老夫受此大辱,不讨回公道,誓不为人!”
“……”
老太医走了,留下了一地狼藉,带走了一肚子怒火。
赵氏这下是真气病了,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慈心堂忙得脚不沾地,请大夫的请大夫,通知国公的同志国公。
芙蓉苑一片安静祥和。
语蓉得知祖母身体不适,难过得晚饭都多用了半碗。
去了书房,正拿着手中那张奇葩的文书出神,曹嬷嬷一脸颓丧地来给她回族中传来的消息。
“……她走了。昨日走的,听说不过一场风寒,族里竟然不给她医治,竟硬生生拖成了重病。心腹从她起不了床就被制住了。唉……”
“姑娘,咱们怎么办?”曹嬷嬷长叹连连。
语蓉脸色很平静:“着人送些丧仪过去,算是我这个小辈的一点心意。”
三姨太婆会经营会交际,手中财帛无数,但她不会看人。
若是换成自己,财产绝对不会先交给别人,就算走不动路了,也会事先搞好制衡安排好后路,至少能以后安安稳稳地死。
但这也给她了一个警示。
女子自立门户不容易,没钱活不下去,有钱遭人算计。
找个男人顶立门户?
语蓉眼前浮那个少年的脸。
给了她文书、不知花了什么样的代价请来顾太医的李睿。
摇摇头。
不到最后,不必急着做决定。
皇子所。
今天刚得了一个好消息,九皇子的院子里各个喜气洋洋。
“冯宝公公,咱们殿下可真要去游学了吗?那感情好啊,多去各地走走,能多张张见识,”还能多得一些人脉。
小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
冯宝笑容有些僵硬,“是啊,是啊。”
殿下婉拒了皇上给的几个侧妃,才让皇上放心几分,让他出京游学。
那几个侧妃娘家都是很厉害的,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想的,难道就守着语蓉姑娘一个人过一辈子?听说那犄角旮旯里的村户有了钱还置办好几房媳妇呢。
殿下把自己关在书房连晚膳都不用,估计是在后悔吧。
李睿的确把自己关在书房良久了。
对于游学中必须要完成的事早已烂熟于心,要防哪些暗杀也胸有成竹,至于德妃所出的大公主又害死了驸马的通房,一尸两命的事他也心里有数。
他只是定定看着从英国公府刚送来的小匣子有些出神。
里面有厚厚一沓银票。
李睿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却是苦笑连连。
蓉蓉这是感谢他请了顾太医,却又和他划清了界限。
她不承认两人关系,但可以相互合作。
原本,李睿看到这些银票应该很高兴。
上辈子,语蓉嫁过来时就给他了半副嫁妆,也就是这半副嫁妆,极大地鼓舞了他的斗志,成就了他的帝王之路。
他感谢蓉蓉交付所有,她的蓉蓉从一开始就深爱他,一直到离开他,从未改变。
对此,李睿深信不疑。
可是如今他不缺银子了,蓉蓉却不喜欢他了。
李睿脸色凝重,心中长长叹息,想要回到前世恩爱两不疑,似乎千难万难。
“殿下,那边……”
“进来说。”
冯宝进门,将收到的消息一一细禀。
“汪直说,他感念娘娘在世时对他的一饭之恩,就算时候被太子发现丢了性命也要报答娘娘恩典……”
李睿点头,“告诉他,本皇子已经给他安排好退路,到时若有异状,本皇子亲自护送他离开。”
也算是让刚归拢的人吃颗定心丸。
月上中天。
英国公回府,他在路上就知道亲娘被人羞辱,问了情况知道已经醒来也无大碍,就放心了。
虽然丢脸却也无妨。
国公府当年和宏泰帝一样落拓,谁也不用看不起谁,当然,这样的短处被人捏在手里,总好过官场上的把柄被人掌握。
去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二女儿,英国公去了小妾房里。
虽然小赵氏身材妖娆,但他赵氏一门女眷的确难以生养,他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了。
后悔亲娘和小赵氏弄掉了嫡妻的三个孩子吗?
也许吧。
但曹氏一族经商才能卓著,却不是世家大族,对族中女儿的教育连赵氏都比不上,她看似输在婆母和妾室联手,实际上,她后宅手段太过浅薄,族中从来未曾有这样的教导。
倒是后来,自己落了三胎才发现手段不足,给长女请了宫里嬷嬷来教导。
嘶——
这长女倒有些不太好管教了!
英国公头疼。
可次女呢,自己当年被娘亲念叨着要好好补偿从未婚妻变成贵妾的小赵氏,连带对次女也十分溺爱,造成了她跋扈又愚蠢的性格。
当年也没想过曹氏早死,所以没想过换亲事,想着再跋扈也有他庇护。
可是,太子后宫中的女人,哪个都不是王语芊能招架的住的。
也许真是不该换。
英国公越来越头疼。
可是,如果亲事不换呢?
亲娘一句话说得对,长女比其母厉害,那三条人命的仇恨指不定得带进棺材里,让她当了太子妃,公府就没好日子过了。
英国公头快炸开了,需要赶紧找人舒缓一番。原本想着要好好训斥长女一番,也被他抛到脑后了。
谁知,这一府之主,不过稍稍放松一番就惹了大祸。
三日后。
东宫突然来人,敲开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太子良媛小马氏亲自驾临公府,让没有任何准备的英国公府差点人仰马翻。
小马氏长相一般,但笑容温婉,她问候了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后,就开始将躺在床上养伤的王语芊叫起来听训。
“妾身见过王姑娘,本不该扰了姑娘养病,但太子受命,妾身不敢不从。”
王语芊被人扶着,摇摇晃晃起身。
她屁股很疼,脸色很黑。
可小马氏是皇后亲侄女,就像她娘是祖母的亲侄女一样,她就算自诩自己是将来的皇后,现在也不敢惹小马氏。
应该说几句就走吧,可能是太子派她过来探病的。
太子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
谁知,小马氏娇娇柔柔地说完,一个黑脸嬷嬷就站了出来。
王语芊心中一紧,然后……
语蓉派去族中奔丧的人还没传回消息,自己的亲舅舅就着人递了消息过来。
“……县衙被人买通,三姨婆的人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捏着信纸,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秋叶飘飘,良久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虽然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见识却不短。
早年他曾说过,曹氏过于注重培养族人经商之道,却忘了经商之道不过区区一门讨生活的手艺,大千世界,要学的东西很多。
三姨太婆以为交好了县令甚至连府官都有交集,就将大半心神放到了别处。
却不知,看懂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学问。
曹嬷嬷见她如此沉默,忍不住问:“姑娘,还打算——”
语蓉缓缓开口:“三姨太婆当年付出全部身家,在江宁救助受灾之人,得了朝廷封诰,又交好当地府衙,以为自立女户安枕无忧。谁知,她当年交出去的身家情况复杂,官场更是瞬息万变,所以,她不曾考虑周全,如今局面,不足为奇。”
曹嬷嬷皱眉:“那姑娘你——”
语蓉摇头:“以后是否有机会让我得到朝廷封赏还未知,女户这条路不好走,可也不见得马上放弃。”
正说着,满月乐呵呵进来:“姑娘,王语芊又晕过去了!”
看到两人疑惑眼神,满月解释:“太子派了嬷嬷来教导王语芊,很严厉很凶,王语芊就把嬷嬷的脸抓花了,然后,好几个嬷嬷把王语芊的脸打肿了,然后,她就又晕过去了。”
满月憨憨的,话却说得清楚。
王语芊不但被言辞羞辱了,还被打了!
语蓉嗤笑一声,抛之脑后。
这件事和她无关,国公要找也找不到她头上。
入夜,李睿一身夜行衣回到院子。
“殿下,您受伤了?”
冯宝见李睿胳膊一个长长的口子还在流血,吓得差点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