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宴席,语蓉跟着小赵氏出宫。
月色此时正浓,她脚步从容。
行走间裙摆在夜风轻轻摇曳,像极了一朵盛放的芙蓉。
裙边镶了时下最新式的晶莹鲛纱,在月色下的宽幅裙摆仿佛是一拢烟雾,时而弥漫缭绕,时而消散无踪。
这鲛纱美轮美奂,寸纱寸金,京城大多贵女连见都未曾见过。
入宫时尚且未曾天黑,这鲛纱不曾显露妙处。
眼下,月色已然降临。
柔和的夜风轻抚耳边,偶尔吹起的一缕秀发调皮地撩拨语蓉的脸颊,她轻轻将发丝拨到耳后,白皙的脸颊被桃粉色丹蔻映衬得有些娇俏可人。
许是夜风中的凉意让语蓉心中澄澈清明起来,她将心底疑惑翻找出来,静心凝神回想刚才一切。
未婚妻从权臣掌珠到丧母长女,原本的助力变成了无用的累赘,九皇子得知的瞬间只略略惊讶就平静接受;园子里的相处看似她一直厚颜耍赖,可都被他一一巧妙化解。
而这个刚见了第一面本该让她十分防备又警惕的外男,竟然还能十分精准地掌控着两人距离,谦和又体贴的相处让她不经意就减轻了防备,甚至还觉得他就是个小可怜。
哈,小可怜?
都是没了母亲,谁还不是小可怜!
想在回想起来,语蓉觉得自己差点就是一个被稀里糊涂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小傻瓜。
在心里一遍一遍揣摩九皇子的眼神、动作、语气,每一句话都在心中细细琢磨,语蓉没有放过一个细节。
眼神中的惊讶渐渐褪去,只剩下平静的冷意。
语蓉决定回去后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九皇子。
眼下,她另有要事。
出太和殿往宫门的路似乎格外悠然。
英国公和同僚走在前面十几丈处似在交谈,小赵氏则心情极愉悦得嘴角溢满了笑容,连脚步带着几分轻快。
两人都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月光倾泻,眼前是一片银辉万里。
可是,身后半丈却有阴影晦涩。
王语芊宴会上不知是自己矜持还是太子没顾上她,两人赐婚后竟然没有单独说上一句话。
所以,语蓉和九皇子肩并肩一同回来,让她心中嫉恨。
王语蓉,你个贱人!
你娘毁人姻缘,你们母女都是贱人!
王语芊心中愤怒,娇媚的小脸扭曲狰狞,她看准了语蓉摇曳着散发星光的长裙,狠狠一脚就踩了上去。
摔不死你,也让你好好出个丑,说不定明日传到帝后耳中,你连嫁给瘸子的机会也没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吧!
王语芊心中得意的笑。
谁知!
一息前还在她眼前缥缈若云烟的裙子,突然间就消失了。
王语芊用力过猛一脚踩空,直接脸朝地面摔过去。
“啊——”一声惨呼。
前面的王正祥似乎未曾听见,小赵氏却迅速转身,发现王语芊已经脸冲下趴在了地上。
四周传来几声明显的嗤笑,好几家出宫回府的女眷借着月色,将王语芊这个准太子妃的丑态看得清清楚楚。
小赵氏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忘了平日里一直维系的娇柔做派,亲自上前扶人,急得声音都在抖:“芊儿,发生何事?可有摔着哪里?”
可王语芊承袭赵氏女眷的怪异身材像是狠狠坠在地上,自己挣扎加上单薄的小赵氏帮扶,愣是都没站起来。
“我说,王夫人呐,令爱……前面实在太重了,你得拽着她的肩膀才能……”有人远远驻足,扬声过来,看似一本正经地出主意,但话还没说完,已经只能用帕子狠狠捂住嘴了。
她担心自己会大笑出声。
小赵氏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没功夫搭理勇国公的长媳,狠狠瞪着一旁站立的语蓉几人,转头低吼:“不会搭把手?”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小赵氏平日里娇滴滴的声音里意外染了一丝戾气。
嫡母命令不敢不从,几个姑娘连忙应了一声,赶紧上前帮忙。
三个庶女和小赵氏在挣扎的王语芊身边,一侧两人,拽手的拽手,扯肩膀的扯肩膀,王语芊平日里傲人的身材,如今竟然成了累赘,四人合力都硬是没拽起来。
语蓉慢了一步,没赶上扯上半身。
没分到肩膀胳膊啥的她也不计较,眼看没地方下手了,她毫不迟疑一把就薅住了王语芊的长发,一时激愤,差点喊起了号子……
还好她马上反应过来。
赶紧将到了嘴边的号子憋回去,她抓紧了头发使劲拽,口中还不忘提醒:“母亲,咱们赶紧用力啊!”
见小赵氏含春的水润杏眼一反常态地充满了怒火,看着她恨不得咬上一口,语蓉觉得自己本质是还是个老实的好姑娘,不好太幸灾乐祸了,于是就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引路太监说不定是太子的人,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小赵氏心中一个激灵,也顾不上怜惜女儿纤细的胳膊和单薄的肩膀了,和几个庶女一起使劲,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王语芊从地上拽了起来。
“呜哇——”王语芊刚爬起来,就一头扎进小赵氏怀里低声痛哭起来。
小铁球迎面对上大铁球,小赵氏抱着女儿蹬蹬倒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饶是小赵氏往日里对娘家秘方再是自豪,眼下也有几分吃不消。
“呜呜呜,娘——”王语芊知道现在还不把闹剧结束就显得太过没礼数了,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是王语蓉她——她故意陷害女儿,呜呜呜——”
明日太子知道就知道了,她父亲可是皇上最看重的臣子,府里她还有祖母护着她,谁还能把她如何?
“啊?”语蓉一脸震惊,“我好好的走着路,这么可能陷害你?”
语蓉也不想大庭广众地和王语芊这个胸大无脑的蠢货干嘴仗,但想想最丢脸的又不是她。
王语芊一脸委屈地从小赵氏博大的胸怀中露出梨花带雨的委屈小脸:“就是你就是你,妹妹们都可以作证,就是你故意害我摔跤的!”
说着,她眯起妩媚的丹凤眼,满含威胁地朝几个庶妹瞄了过去。
可黑的总也无法说成白的,几个庶妹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语蓉是怎么“害”人摔跤的。
王语芊眼中冒火,语蓉却是笑了,大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芒,眼底星芒闪烁,竟然与月光相互交辉。
“你是指——”她纤长的食指点点后脑勺,语气悠悠,“我脑后长着眼睛,一直盯着你?”
“还是说——”她低头看看自己裙摆,一脸闲适,“我的腿能超出常理的向后弯曲,找准机会乘你不备,狠狠踹了你一脚。”
“所以说——”她最后直直看向娇弱可人、梨花带雨的王语芊,微微颔首极是自责,“语芊啊,我真是对不住你啊,能用此诡异之法害你,我真是——”
她顿了顿,好像在仔细斟酌用词:“我真是天才啊!”
语出惊人,现场有一瞬的寂静。
“呵——”不远处没散去的人群中传来淡淡笑声,“语蓉姑娘是不是天才我们不知道,但确确实是个妙人儿呢。”
王语芊知道自己被揶揄了,将小脑袋埋进娘亲的山岳里继续娇滴滴哭诉:“娘,女儿也不知王语蓉怎么害女儿的,但女儿好端端走着,如何会朝着她的方向摔倒?依照常理,难道不是王语蓉搞鬼?”
“常理”对付“常理”,王语芊也不是太傻。
说着,又是发出几声能碾碎男人硬邦邦心肝的婉转呜咽。
“我儿所言有几分道理,”小赵氏看了一眼语蓉刚才所在方位,“公正公平”地一锤定音,“蓉儿你素日里欺负几个妹妹,母亲就当你和姐妹玩闹,但出了府还不知分寸就有些过了。也罢,待回了府母亲再与你好好分说。”
语蓉嗤笑一声刚要开口,有人却已经先她一步了。
“哟,媛芝妹妹还真是好一派嫡母的威风呢,好好分说?是让你家无辜的大姑娘回去跪祠堂呢,还是三天不准吃饭呢?”忠勇侯夫人王氏看不惯永安侯赵家养姑娘就像养瘦马一样的做派,她学不来勇国公长媳的平和,出言就是挤兑,“你们家一大家子人都没看见,姐姐我就在你们身后不过几丈远,可瞧得一清二楚呢。王语芊想踩她姐姐的裙子,用力之下却踩了空,自己摔了个狗吃屎,还怪到别人头上。唉,妹妹啊,说不得语芊姑娘可是得了你的真传,害起人来面不改色豪不亏心呢!”
小赵氏气得脸差点歪了。
王语芊被当场戳穿了谎言,饶是再跋扈也说不出话来,巴掌大的小脸如同被火舌卷过,红通通一片,脸皮都疼得好像整张被剥了下来。
此刻,她才意识到,眼下不是府里,不是有了老太太撑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王氏正要叉腰好好再骂几句出气,前面忠勇侯却尴尬地朝英国公笑笑,回来扯着她的袖子就走远了。
“公爷——”小赵氏转头看向折回来的英国公,眼中的媚丝几乎就要勾缠成功,却看见了一张铁青的脸。
“闭嘴,回府!”王正祥低声怒喝,满脸怒容成功让小赵氏闭嘴。
他看着平日里温婉的妻子,又看看原本娇俏可人的儿女儿,眼角余光扫过混不在意的长女,几个战战兢兢的庶女是根本看都没看,沉着脸,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王语芊也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了,垂着头沉默不语跟着往宫外走。
谁知,她突然觉得嘴里血腥味突然涌上来,张嘴一吐,一颗断了半截的门牙随着血沫子就吐了出来。
“哇——呜呜呜——”
出宫的路上一向安静且秩序井然,今天则突然多了一个痛哭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王语芊:今日的戏份真累,身上带着如此重物,别说踩人裙子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我今日要求加鸡腿!
作者:好好好,鸡腿两个,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