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蓉一脸惊讶。
九殿下，您这是想多了吧。
我没有不满意，更不介意你残疾，我也很喜欢你手里的小点心。
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如果你不愿意，小九可以叩请父皇收回成命，一定、一定不会拖累姑娘！”
对面少年挺直脊背，双手紧握成拳，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说完了这句义薄云天的话。
可话一说完，人就蔫巴了下来，像是一个小小树苗，还未长成参天大树就被斩断了生机，凄惨无比。
语蓉想要扶额。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原也是她不好，不经意就伤了这个青葱少年的脆弱的小心脏。
补救一下，应该来得及。
“殿下，没有的事！”语蓉连忙澄清，“殿下很好，而且，小女根本没注意殿下有残疾，殿下若是不明说，小女根本就没察觉。”
说完，语蓉就看见少年像是重新获得了生机，他眼神亮晶晶地看过来，眼中满是希冀：“姑娘……真的不嫌弃小九？”
这时的语蓉脸上没有笑容，却无比郑重：“殿下，小女从未嫌弃过您。”
甚至，有些喜欢您。
的脸！
少年仿佛越过崇山峻岭而来，卸下了一身紧张和担忧，暗自松了一口气后，突然开朗起来。
他也收敛起了所有表情，同样郑重，不同的是，他拱手一揖到底：“语蓉姑娘，李睿此生定不负姑娘厚爱，携手一生，白首不离。”
语蓉吓了一跳。
怎么就起誓了呢，哪儿跟哪儿啊！
据说，我那探花郎老爹当年的誓言，可比你小小直学士这干巴巴的几句话丰满美好千万倍呢，我娘还不是死不瞑目！
我可想要寿终正寝呢，千万别！
李睿誓言说完，缓缓起身，视线飞快地捕捉到了小姑娘眼中迅速消失的嫌弃的神情。
她不信。
不急，细水长流。
然后，他又再次递出了手里的油纸包：“语蓉姑娘，小九腹中空空，一人无趣，你可愿陪小九一起进些小点心？”
说完，他将另外一个手的油纸包示意了一下。
似乎有过刚才的誓言和表白，并得到了对方的肯定，他不再似刚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有礼地问询她的意见。
语蓉对那劳什子誓言丝毫不感兴趣，却对面前这九皇子温和有礼的做派感到非常贴心。
人家担心她不高兴，空着肚子就追了出来，还把唯二的两包小小点心分她一半。
也罢，一起陪着用点吧。
虽说是个皇子，却也只是个十七岁就瘸腿多年、不受重视的小可怜而已。
“好吧，”语蓉大方伸手，口中不忘道谢：“那就多谢殿下了。”
然后，她还是有些谨慎地用指尖轻轻撮起那一个小小的乳酪卷子，虽然隔着一层油纸布，但她还是很小心地没让指尖碰到少年的掌心。
可似乎事与愿违。
恰好晚风吹拂，少年肩膀处的长发轻轻飘起，他不经意间抬手拨开脸颊边的发丝，那只摊开的手掌也随着身形微微动了动，隔着一层薄薄的油纸，他的掌心和她的指尖竟然相遇了。
少年眨眨眼，似乎有些猝不及防：“语蓉姑娘，小九失礼了，对不住。”
语蓉也愣了愣。
这么巧吗？
这么不小心吗？
只是，那一瞬间她感觉少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神都有几分慌乱，微微低了头，有些不敢看她。
少年的羞涩和无措让她原本心中升起的疑惑消散了大半。
只见少年惊慌地将手掌收拢握紧，连带那油纸包和小卷子竟然一起捏在了掌心，然后，他羞怯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仿佛如此，他刚才的唐突就不存在了，羞涩无措也不存在了。
原本，语蓉想不厚道的笑少年脸皮如此薄，但她没有。
怪不得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呢，原来性子如此腼腆内向。
可她不同，她要是脸皮薄一分心肠善一分，早就被那些人吃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李睿感觉半边身子都已经颤抖得无法抑制了。
少女淡粉色的丹蔻，好似被月华渡了银色光晕，隔着那层薄薄的油纸，李睿感觉掌心被她指尖看不见的火苗轻轻烙印了一下，短促却滚烫，顺着他的手掌继续蔓延到整个手臂，连心跳都被这热烈如炽阳的感觉烫得漏了一拍。
但是，他又舍不得掌心那看不见的焰火消失，只好连带着把那小卷子也一并捏拢，将整个手掌缩了回来，好像这样就能牢牢握住某些看不见但他非常在意的东西。
饶是李睿自诩有一个苍凉的灵魂，少年人稚嫩的躯壳也无法驾驭这种炽热如烈焰的情感，他好像真得变成了一个羞涩懵懂的少年，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热。
有那么一刻，李睿觉得身体里有两个自己。
一人用历经两世的淡漠眼神，静静注视着单纯懵懂的另一个。
身体里的血液一半情潮涌动，一半青涩憧憬，交织缠绕后，几乎不分彼此，虽然情感能掌控身体，但身体也能反过来影响情绪，十七岁少年此刻的羞涩甜蜜，竟然不用他刻意回忆伪装，竟然也非常自然。
也只不过片刻间的恍惚，李睿恢复如常，他抿抿唇，小声和女孩商量：“对不住，点心被我弄坏了，语蓉姑娘，我们分吃另外一份，可好？”
月色掩映下，谪仙般的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柔和的声音仿佛饥饿中一碗最甜美的燕窝粥，顺滑又水润，让人只觉得十分熨帖。
语蓉不知道听见他的声音就联想到吃食是否不妥，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点点头：“如此，那就多谢殿下了。”
只见，少年眼中闪过欣喜，他指着前面假山：“语蓉姑娘，我们且去那边稍坐。”
然后，语蓉看着少年掏出一个素帕，仔细地在石头上擦拭两边，请她落座，一手捏坏的乳酪卷子被他小心放在一边，他打开另外一个油纸包再次递过来：“语蓉姑娘，这是两枚七巧酥，我们一人一枚，正好。”
语蓉心里感慨堂堂皇子也要干小厮的活计，但转念一想，他性格温又内向，皇宫中生存不易，就是自己若不是成为继母和祖母口中“刺头”，说不定还要自己做绣活过苦日子！
罢了，以后若是会嫁给他，虽然不会喜欢他，但帮扶一二还是可以的。
这次，似乎两人都非常小心。
不但隔着一尺距离端坐，语蓉的手指也没有在碰到李睿掌心。
吃着心心念念的七巧酥，语蓉心中感慨也算得偿所愿，今日也算不虚此行。
“蓉……蓉？”
“以后，小九唤你蓉蓉可好？”
语蓉正吃着点心想着心事，耳边传来询问声。
好像有些太过亲密了，毕竟还不熟悉。
她没说话。
“那……就在私下里，小九这么叫蓉蓉，可好？”
少年声音柔和，脸上表情也极为小心体贴，但眼中神情却有些坚毅，仿佛这个称呼非常重要。
“那好吧，可是殿下，私下无人才能这么叫。”
私下无人时，那得等到年底宴会吧。
而且，如果她不出来散步，如果散步的时候边上有人，那就算不得私下无人了。
语蓉留了个心眼，表面答应了。
“那就如此说定了！”
少年仿佛得了什么郑重的诺言，一脸喜色。
吃完了心心念念的点心，语蓉想想时辰也不早了，提出要回去大殿。
不料，少年似乎故技重施。
“蓉蓉，你脸上有点心沫子！”
语蓉不高兴了，怎么还来！
“没有，殿下你又看走眼了！”
谁知，少年一脸肯定：“蓉蓉，你左侧脸颊上，真有！”
语蓉将信将疑，胡乱摸了一下，伸手摊在月光下，还是没有。
她火大：“殿下，你为何如此捉弄我！”
你的脸再好看，我也是会生气的。
谁知，少年又仔细看了两眼，非常肯定：“蓉蓉，真的有，小九绝对不会骗蓉蓉，真的，小九发誓！”
少年差点急眼，所以语蓉又摸了一把，还是没有，她将白皙的手掌摊在李睿面前：“殿下，您自己看！”
刚及笄的少女气鼓鼓的，白皙的脸颊带了一丝红晕，大眼睛里好像能冒出火来，像前世御花园那只神气活现的圆脸狸花猫，正朝他伸出粉嫩的小肉垫，表示自己被打扰的气愤。
李睿小心翼翼掏出一方绢帕，看着她的眼睛时表情更加坚定：“蓉蓉若是不信，小九愿为蓉蓉拭去！”
语蓉再同情可怜眼前的九皇子，也不会让尚且陌生的未婚夫如此近身：“你，指给我看就行。”
李睿心中叹息，蓉蓉果然谨慎。
他想轻抚爱妻的脸颊，只得留到以后了。
罢了，莫要吓着她。
“这里……对，就是这里！”李睿指着地方。
语蓉要气死了！
“殿下，这哪里是脸颊，这是嘴角！”
怪不得她一再摸了空。
但九殿下也没说谎，她嘴角是沾了点心沫子，如果不擦赶紧回到宴席上，继母和庶妹说不得还要阴阳怪气的奚落她贪嘴不顾规矩礼仪，甚至会说她丢了整个公府的脸。
只是，你眼神不好就算了，位置也能搞错就特奇怪了。
语蓉把一直盘旋在心头的怪异感轻轻压在心里。
“殿下，我们回吧。”
李睿颔首。
两人不紧不慢往回走时，李睿突然开口：“蓉蓉，私下里，你唤我九郎可好？”
语蓉顿了顿，心说这个私下里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正走着，发现身边人顿住了脚步。
“为何不走？”语蓉问。
李睿只看着她，不说话，眼神里却又一丝委屈盘桓不去：“蓉蓉没有唤小九。”
语蓉愣怔当场，心说现在可不是就是私下里？
“……九郎，”语蓉憋了半天才出口，“我们回吧。”
李睿重重应了一声“好”，两人往大殿方向而去。
中秋圆月当空而照，如水般柔和的光芒映照在一对璧人身上，时光似乎悠远流长，又短暂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