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保姆之中,大多数都是在祝心出车祸之后被陆续请回来照顾糖糖,因此之前并没有见过她。
虽说在有钱人家打工,得秉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可实际上,大家也都探听过主人家的八卦。听说江先生非常受不了祝心,两个人过去虽领了证,但很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多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态。还听说,如果不是因为祝心突然变成植物人,他俩早就已经离婚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会儿她们并没有特意掩饰对太太归来的震惊之情,就连议论声,都不算太收敛。
远远地,保姆站成一排,悄悄打量祝心的状态,顺便看看夫妻俩的相处。
听见祝心拧着眉让江先生推她回房时,她们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他哪会搭理。
可谁都没想到,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江屹直接双手握住轮椅后把手。
在糖糖的催促下,他长腿一迈,推着祝心回房。
等到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远去,一道嘀咕声才由后响起。
“我听新闻说,她最难伺候了,以后是不是没有好日子过了?真倒霉。”
“等一下。”祝心说。
江屹停下脚步。
“刚才是谁在说话?”祝心的声音很轻,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并不中气十足,但有几分气势。
“是、是我……”
祝心的视线淡淡地扫向对方。
家是休息的地方,她最不喜欢话多的人,平时出房间倒杯水喝,一个个要像弹幕似的“叭叭叭”,会很吵。
“她叫什么?”祝心问。
刘管家恭敬道:“太太,她叫孟金兰,我们平时都叫她兰姐。”
兰姐的脸憋得通红,尴尬低头。
祝心说:“让她回家享福吧,别在我这儿当倒霉蛋。”
兰姐呆住了。
江家人少事少,江先生又十分慷慨,给她们开的工资远比外面要高很多。
平日里,她的工作内容只要是给小朋友手洗衣服和玩具,到点还能准时下班,吃喝都是主人家的,这和享福是真没区别。
也是因为平日里没什么约束,兰姐的话就多了,哪想到今天只是暗戳戳说了两句闲话,就撞枪口上了。
“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孩子还在上大学,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江先生,您再给一个机会吧。”
兰姐的语气顿时慌了,见祝心不留情面,立马去求江屹。
可江屹只是淡声道:“刘管家,给她结算工资。”
谁都不敢出声,只有刘管家点头:“是,江先生。”
兰姐不敢置信,说好的江先生对太太难以忍受呢?
他分明惯着她的大小姐脾气。
“走吧。”祝心说。
眼尖的糖糖瞄到旋转楼梯,立马意识到,轮椅可上不去。
她迈着小短腿跑去电梯旁,突然听见妈妈对爸爸小声说了一句话。
“是不是还有个叫吴阿姨的?让她也回家。”
“吴阿姨有事,已经回家啦!”糖糖歪着脑袋说。
祝心记得原书中的剧情,这个吴阿姨照顾了糖糖好几年,直接导致孩子像是变了个人。没想到现实中,糖糖才四岁,她就已经离开江家。
糖糖伸长了胳膊,去按电梯的按钮。
江屹问:“你怎么知道吴嫂?”
祝心不好说自己的梦境,敷衍道:“昏迷的时候偶尔能听见病房里有声音,她对孩子没耐心。你也看出来了?”
“我辞退的。”
“到一楼啦!”小团子指了指敞开的电梯门,“爸爸,推妈妈进去哇!”
塑料夫妻不想让孩子听见他们说的话,难得默契,不再提吴嫂的名字。
……
祝心原本住的是二楼的主卧。
主卧南北通透,连着宽敞的衣帽间,冬天时暖绒的阳光能正好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是这个别墅里光线最适宜的房间。
这是祝心第一眼就看上的房间,自然属于她,从前大多数时候,江屹可以进来,但不会留下过夜。
起初她还担心赶不走他,直到婚后一段时间之后,祝心意识到,他对自己也并不感兴趣。
而后,江屹的哥哥出事了,他开始频繁出差,两个人就连住在同一屋檐下都变得少之又少,更不会互相打扰。
这并不是婚姻最好的状态,但却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祝心出入要坐轮椅,但并不表示她自己站不起来。
当轮椅被推到毛绒地毯上时,她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了一下柔软的真丝床品,满意地起身,把自己挪过去。
江屹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给你请的护工晚一点到。”
“康复治疗就安排在家里做,一周三到五次。”
祝心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医院病房那是人住的吗?
这床垫才舒服。
“康复治疗疼吗?”祝心问。
她娇惯,怕疼得很,动不动就要皱眉头。
这么娇气的一个人,却经历了一场灾难性的车祸,以蓬勃的生命力,活了下来。
“我会安排最专业的治疗师。”江屹沉吟片刻,又说道,“如果有点疼,就忍一忍。”
祝心撇了撇嘴。
糖糖把小脸蛋凑过来,软声道:“如果疼疼,糖糖给你呼呼。”
祝心的眼底染了笑意。
她还没有做母亲的自觉,也尚且没想好应该如何教育照顾自己的女儿,可她就是喜欢这个小朋友,自然而然地想要亲近。
“你怎么呼呼啊?”祝心逗她。
小团子把腮帮子鼓起来,肉乎乎的脸蛋越鼓越嘟,嘴巴朝着祝心,寻找下嘴的位置。
祝心伸出白嫩的手臂:“这儿吧。”
“呼呼!”糖糖卖力地吹了吹。
祝心笑了,轻轻拉了一下小不点的手。
糖糖没站稳,脚丫子一下子往前好几步,快要扑上床的时候,却立马站定,两只手背在身后。
“怎么了?”祝心问。
“糖糖脏脏,不能碰到床。”她乖巧地说。
祝心想起原剧情中一笔带过的情节。
吴阿姨会压制孩子的天性,让糖糖更规矩,也更听话。这么小的糖糖,并不像其他同龄小朋友一样贪玩,很多时候,她都在克制自己。
现在,祝心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糖糖。
小团子就像是做错了事一般,站得离床远远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还在想要不要给妈妈“呼呼”。
“糖糖不脏。”祝心说。
糖糖眨了一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妈妈,怯生生的。
祝心招招手,把她喊到自己跟前。
距离越来越近。
祝心轻轻一扯,小团子的脚丫子腾空,跌到了软绵绵的床上。
胖乎乎的糖糖在妈妈的床上打了个滚儿,又傻傻地坐正。
“我闻闻。”祝心两只手捧着糖糖的小肉脸,表情生动,“这么香,哪里脏了?”
糖糖从来没见爸爸或者其他大人对她露出过这么夸张生动的表情。
妈妈的表情,就像动画片里的人物一样,是有色彩的、明亮的。
被妈妈捂着脸蛋的糖糖,有些害羞,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她躺在妈妈身旁,把脚丫子翘得高高的,小小声道:“妈妈,糖糖没有换睡衣呢。”
祝心的语气懒洋洋的:“那就换床单,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开心的时候,就不要瞻前顾后啦。”
“瞻前顾后是什么意思哇?”
糖糖似懂非懂,转头时,恰好看见倚在门框的爸爸,正安静地看着她们。
祝心顺着小团子的目光望过去。
她估计江屹要跟糖糖说太多的大道理,比如哪哪儿有细菌,哪哪儿要讲规矩之类的话。
大多时候,他都是这么循规蹈矩,人生好像有一把尺子,要照尺子衡量,把每一步路都走成最标准的样子。
但很奇怪,这次他什么都没说。
“糖糖在这里陪妈妈。”江屹说,“爸爸回书房开个视频会议。”
糖糖歪着脑袋,原本还平躺在床上的小身体,默默地翻了一个身,将自己的脸蛋埋进有阳光香气的被窝里。
……
这是糖糖第一次和妈妈一块儿躺在床上,喋喋不休地说着悄悄话。
祝心伸出手,和小团子的小手贴在一起的时候,恍惚回忆起昏迷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糖糖。
在以胖为美的婴儿界,那会儿的糖糖非常符合祝心的审美,好几次她都要戳戳宝宝的小短腿,一戳一个坑。
一转眼,小不点就四岁了。
祝心时常看见糖糖在和自己说话时会露出受宠若惊的小表情,孩子这么小,好多委屈都不知道说,只会傻傻地吞进肚子里,久而久之,变成了最懂事、会为人着想的乖宝宝。
可这是她的女儿。
凭什么要战战兢兢的呢?
祝心护短,见不得自己人受气。
“刚出生的时候,糖糖的手只有这么一丁点儿长。”祝心在糖糖的掌心比划。
“因为我长大啦!”小团子说。
祝心侧过脸,看着孩子软糯小脸上骄傲的表情,假装惊讶道:“是吗?你多大啦?”
糖糖伸长了胳膊,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比了一个最长的距离,骄傲道:“一百零二米!”
“是一百零二厘米吗?”
祝心记得,糖糖刚出生时好像才五六十公分来着?
“都一米了,好厉害。”她由衷地说。
糖糖的小表情变得认真,把头摇成拨浪鼓,想要提醒妈妈。
祝心抿唇笑:“是一米零二,不能给糖糖说矮了。”
午后阳光正好,连窗帘都没拉上,可祝心和糖糖却有点困。
祝心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睛时,小团子温热的脸蛋贴着她的脸,小手还搭在她的腰上。
主卧里的窗帘已经合上,她们的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被。
糖糖睡着的样子更可爱了,祝心用手搓一搓她的鼻尖,她的眼睛还闭着呢,但还知道把胳膊收得更紧一些,往大人身上蹭。
房门外传来很轻的声音。
“一会太太和糖糖起来之后,再换一套被单,医院里回来病菌多,先生吩咐的。”
“楼下的客人还在吗?”
“嘘,小声点,别吵醒太太了。”
祝心揉了揉眼睛,想起林姐说要过来的事儿。
她小声对糖糖说:“糖糖,我先起来好不好?”
小团子好像听见了,缩成一坨,又往妈妈怀里钻了钻,睡得香甜。
祝心神奇地发现,这是孩子在撒娇。
她对房门外的人说道:“外面有人吗?去请客人上来吧。”
“太太,您醒了?”
“我这就下楼去请。”
一两分钟之后,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林岚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看见惬意躺在被窝里的祝心,她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
祝心立马用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嘘”。
林岚向她走来,步伐很慢。
祝心仿佛置身认亲节目现场,亲眼看着林岚给她自己开启了慢镜头回放。
林岚走得越来越近,整个人往前凑,都快要贴到祝心脑门上了,细细端详了许久,眼圈泛红。
祝心也眼角湿润。
出院之前她问过护士,这几年间,谁常来探望自己。除了糖糖和江屹之外,护士支支吾吾的,也报不出太多的人名。
祝家昌是她父亲,在她刚出车祸时也是有心的,但后来听说她苏醒机会渺茫,慢慢便不常出现了。傅舒舒是原文女主,她俩的命运得相互绑定才能对照,来得勤也无可厚非。
但林岚,作为她曾经的经纪人,竟至少每个月来医院探望两次,坚持了整整四年,实在出乎祝心的意料。
眼前,林姐真挚地抹着眼泪。
祝心有点感动,清澈的眸中浮了一层雾气。
“太好了,太好了!”林姐激动道。
祝心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只要……”
“脸在,江山在!”林姐摸了摸她的脑袋,斗志昂扬,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祝心:……
不想哭了。
搞事业还得是林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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