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从船上搬下来,元溪清点两次后,让人将它们运送去皇宫,与宫中对接之人进行二次核查,互相核盖交接印章后,拿着凭证离开。
而后按规矩,她要面见皇帝,述禀此事。
但元溪在御书房前等了小半个时辰,却并未见到皇帝,倒是被太监领着去见了太后娘娘。
元溪到乾坤宫时,太后正坐于院中软榻上晒太阳。她一手撑头,脑袋稍偏,闭眸小憩。
太后年过四十,但平日保养得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脸上化着精致典雅的妆容,头戴金翠凤冠,身穿凤袍锦衣,雍容华贵。
她身旁小桌上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有白烟袅袅升起,燃香而起的清香被微风吹散。
元溪行至她身前三步左右的位置站定,随即弯腰俯身拱手行礼:“臣元溪,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缓缓睁眸:“免礼。”
“多谢太后娘娘。”
元溪站直身,眼角余光往四周瞥去。此处不见皇帝陛下,想来不在此处。
太后看向她。
元溪心下缓了缓神,而后将运送粮食一事禀告给她,亦将在安耘城那边山道上遇见的那些人,发生的情况一一告知。
太后略加思索后,沉稳嗓音悠悠响起:“元小将军运送粮食辛苦,回去好生休息,你方才所言之事,哀家会让人去调查,你且放心。”
元溪心中虽有疑惑,但太后已放言,她不敢不从。再者,她打仗在行,武功不错,可查案这种事确实不怎么擅长,还是交给更擅长之人去调查为好。
而且,她的确需要休息。
为赶上水路运送粮食的船只,她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来,都没怎么休息过。
太后看着元溪:“元小将军可还有疑问?”
元溪低头:“并无。”
太后轻抬手往前摆了下:“既无事,便退下吧,哀家乏了。”
“是。”
元溪出宫后,直回元府。
一个时辰后,宫中的奖赏送到府里,赏她运粮有功。元溪谢恩后,赏赐之物交给杜苁蓉,让她安置,自己则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坐在书桌前,双手扶额,眼睛死死的盯着桌上白纸。
十五岁时的事,对有着前世记忆的她而言,到底是十年前的了。不是所有的事她都能记住。
像前世护送粮食失败自己被责罚、元府被牵连受冷落的大事,她记得,是情理之中。诸如此类的大事,她都记得。
但除此之外,别的寻常又平淡之事,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努力回想,也想不出什么来。
元溪叹了口气,拿过旁边另外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上面写下的,是她目前为止记起来的前世所经历的大事。其中大部分是她上战场打仗、清剿匪兵与乱党,各种重要差事,其中有顺利的,也有失利的。
还有关于她的家人、朋友,以及国都内发生的两次混乱。
对她而言都是重要的事情,她不可能忘记。
元溪将纸上简单概括记录下来的内容再看了遍。而后不由自主的感慨,东梁这些年还真是不太平,那么多事情,国都内外、边境之处,多的是乱象。
也不知道她死在化沙丘后,东梁边境的其他将领有没有能够守住边境,有没有保住东梁。
“唉……”她忍不住再次发出一声长长、又沉重的叹息。
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元溪迅速回过神,将手中的纸对折了好几次,压在书下,又赶紧拿起桌上另一本书,假装看着。
杜苁蓉端着参茶过来。
元溪抬头笑着:“娘。”
杜苁蓉笑:“给你泡的参茶,喝了。”
元溪瞥了眼茶杯,又抬眸看向杜苁蓉:“娘,我……”
“乖,都喝了,对身体好。”杜苁蓉又道:“这段时间你出门在外办事,肯定没能好好吃饭,也没好好休息,你看你这脸都瘦了一圈,先喝杯参茶补补,等会儿晚上,娘给你做你爱吃的。”
元溪眨了眨眼,乖乖端起茶杯,憋着口气,皱着眉头将杯中泛苦的参茶一口饮尽。
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稍稍吐了下舌头,皱着的双眉并未立刻松开:“娘,这次的参茶怎么那么苦啊?比之前的苦好多倍!”
“这次的人参是你爹托朋友从南岭那边带回来的,可都是从山里新鲜挖出来的,品质特别好,苦一些也正常。”
元溪无奈笑了笑:“下次能不能给我弄点蜜饯,真的好苦。”
“行。”杜苁蓉笑着摸了摸元溪的脸:“下次给你准备些蜜饯。”
“谢谢娘~”
“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
目送杜苁蓉离开后,元溪将压在书下的纸拿出。她视线快速将上边内容再看一遍,而后起身走向香炉。
她打开香炉盖,将手中纸放入香炉中,看着香炉中的火星微微窜起,将白纸渐渐吞噬,有短暂几个数的火燃起,将纸迅速燃烧殆尽,而后化为香炉中的一抹灰。
元溪将香炉盖盖回去。
她看着白色烟气往香炉盖上镂空纹样钻出,缓缓飘起。她盯着那些白烟,模样微微出神。
今天是六月初七,今年还剩半年。接下来的半年,除去十月中旬,太后生辰,他国会派使臣前来,同月宫中发生了刺杀事件,还有年底的新帝祭礼,算是大事,别的好像就没什么了……起码,就她所知道的,没什么大事了。
以防万一,元溪努力仔细深刻的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没想到。
元溪松缓了口气,距离她所记得的大事发生还有四个月,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了?毕竟,大部分事情的源头她并不清楚,她所负责的部分只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去“清理”,其善后工作也是皇帝的人去做的。
她若是想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就得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旁人未必知晓,即使知道,也不可能告诉她,难道……要去找皇帝陛下?
可皇帝陛下偏偏这时候身体不适,不见外人……
唉!
元溪抬手拍了拍脑袋。烦、呐!
元溪在屋前台阶上方半盘膝坐了许久,小金来时,她已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小金蹲在她身侧,伸手轻摇了摇她肩膀:“小姐,该吃晚饭了。”
元溪缓缓睁开眼,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好吧,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先去吃饭吧。
有什么事情,吃饱了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皇宫,冷宫。
有太监脚步匆忙跑来,伸手将冷宫大门推开,紧随其后而来一列太监,快速将周边收拾好。
而后有一穿深蓝衣裳的太监匆忙踏进冷宫大门,面色着急交代了先进来的太监们几句,又匆匆忙忙往冷宫里边去。
有轿撵沿旁边之路而来,继而稳稳当当停落在冷宫大门前。
太后坐于轿撵上,姿态雍容。
身边的桂嬷嬷立刻伸出手去扶,太后将手搭在她手臂上,缓步下轿撵。
太后抬眼,眼神淡淡看向冷宫大门,随后往前迈去。
至冷宫内院,有人着素衣、披散长发,姿态随意坐于院中池塘前。他手里握着一把鱼食,慢条斯理往池中撒去。
池中鱼儿争先恐后甩尾而来,争夺落入水中的鱼食。
方才跑进来的太监站在他身边,见太后来,恭恭敬敬弯腰行礼,随后后退出去。
太后往前走去,于那人身侧站定。她瞥了眼池中聚集抢夺鱼食的鱼儿们,眼眸轻眯了下,而后看向前方。
她悠悠启唇:“元小将军已将安耘城那边的粮食平安送回国都,现已入国库。”
那人往池中投放鱼食的手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却又在眨眼间被遮掩去。
他松开手,将手中鱼食悉数撒入池中。大批鱼儿聚集,渐有水声扑通起,有水花溅起些许。
他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鱼食碎屑,淡淡出声:“是吗?那挺好。”
太后蹙眉,嗓音难掩心中怒意:“你还准备在这冷宫待多久?半个多月没露面,外边那些大臣还以为是哀家软禁了你!”
“你是皇帝,不是被困在冷宫的废人。”太后声音瞬显凝重:“你已经在此处待的足够久了,该出去露露面了。”
皇帝东方寒懒懒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站起身,随意自在的伸了个懒腰。而后面朝太后。
他面相锋利,虽然带着笑,却有种桀骜顽固的感觉。
太后蹙眉望着他。
东方寒却笑道:“母后,辛苦您了。”
“知道哀家辛苦,就赶紧出去,每日处理你的事情,哀家都要累死了!我好不容易熬到当太后,是为了享福,在宫中颐养天年,不是为了替你收拾烂摊子的!”
东方寒依旧笑着,没有一丝怒意。
他活动活动了脖子:“让表哥来帮我吧。”
“他?”太后一愣,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你舅舅可不会同意他来国都。”
“舅舅那边,就靠母后您了。”东方寒眯眼笑着:“表哥不来,我就待在这里不出去了。”
“……哀家回乾坤宫就立刻写信给你舅舅,让他把你表哥送来国都!”
“有劳母后了。”
太后无奈,轻叹息一声:“收拾收拾,回你自己的迎阳殿。”
“好,听母后的。”
太后转身离去。
东方寒面上笑意稍稍收敛了些,弯腰将小桌上装有整碗鱼食的碗拿起,而后对准池塘,翻覆倾倒。
鱼食哗啦啦落入水中,才平静一会儿的水面迅速翻腾起来。池塘中鱼儿们再次聚集,奋力甩着尾巴抢夺鱼食。
“周正。”东方寒盯着池中鱼群,淡淡出声。
方才退去的太监立刻快步上前,俯身见礼:“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寒道:“方才母后说,元家小将军将安耘城的粮食完好无损送回国都了?”
周正答:“回陛下,是的。”
东方寒低头看着池塘里抢夺完鱼食后渐渐散去的鱼群,眼眸轻眯,若有所思。
粮食安然无恙的送回国都了……怎么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周正小心翼翼看了东方寒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自上个月陛下忽起高烧,昏睡三日,又一夜险症,殿中跪了满地的太医,就怕有个万一。结果翌日他醒来后,高烧已退,身体也并无大碍,只是性情却与之前有很大差别。
他在迎阳殿神神叨叨了大半日,听说元小将军已经带人离开国都去安耘城取粮食时,满面惊慌,在殿中紧张着急徘徊了大半个时辰,而后不顾太后娘娘的阻拦执意跑来冷宫住,亦不再去管朝堂上的事。
若非太后娘娘在外支撑,恐怕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可至于原因,怕是除皇帝陛下自己,再无他人知晓。
现在他性情恢复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可却总令人有一种不敢直视他的威严与压迫感。即使他笑着,亦是如此。
片刻后,东方寒自思绪中回过神来:“周正,朕要见元小将军。”
周正愣了下,连忙道:“奴才这就命人去元府传话,让元小将军进宫面圣。”
“不。”
东方寒悠悠转过身来,嘴角往上扬了扬:“朕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还有一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