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是一片水红和暖橙色,而倒映出整个夕阳的水面上又多了宛若碎银般的细闪。
当那尾看起来足有一人大的游鱼跃起时,如同轻纱裙摆般的鳍在空中轻柔飘动,有利的尾部弯起让流动着银与金的尾鳍在空中更加散开。
鳞片闪烁出美丽的光泽,似乎像是宝石披身,可仔细再看又让人觉得这个世上哪有宝石能如此璀璨。
姜凝柔愣愣地定在原地,她的眼瞳一直跟随着那尾游鱼,手却抬起无意识般擦过了脸颊。
有水。
后知后觉,原来是刚刚游鱼跃起时溅起的水花沾上了她的脸颊。
直到那尾大鱼沉入湖底姜凝柔才分出注意力低头去看自己的指尖,纤细葱白的手指上盖了一层水膜,湿润而带着凉意的感觉这才蔓延上心头。
游鱼沉入湖底,此刻这片广阔的湖泊沉静,只有细微荡起的水波搅碎了夕阳,将瑰丽的色彩融进自己的波纹。
有星亮起,其明亮的倒影映在水上,就在已经半身沉入夜色的夕阳旁。
姜凝柔突然动了动,她睁大眼睛看着水面,什么样的星辰会亮在太阳边?
就在她的视线里,那点星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甚至比朦胧的夕阳都要璀璨。
姜凝柔看着,突然抬起头猛然偏向一边,就在那个方向正静静侍坐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稚嫩的手掌中,正托起一团明亮的光芒,四方不断续来丝缕光线,像是缠绕一样汇聚到她的掌中。
就像在收集太阳。
那个小女孩没有抬头,额间的朱砂痕仿佛火焰燃烧流动。
她垂眸看着掌中的光团,似乎那双眼睛并不会觉得刺眼,就像是注视着蝼蚁草木,这个世界上就连太阳都不足以令她动容。
那样稚气的面容,却带着令人生畏的平和傲慢。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凝柔移开视线不再直视对方,仅仅是垂着眼将视线定在她垂下的衣摆。
“来。”
姜凝柔听到有人这样说,那轻柔的女声似乎飘渺在水上,又似乎就响彻在耳边。
她惊慌不定地抬起眼,正好对上一双平和的瞳。
对方弯了弯眼睛,稚嫩却精致的面容带着孩童特有的乖巧,却偏偏眼睛那样沉,带着看透人心的冷静。
姜凝柔捏紧袖摆,在对方的视线里迈出步子。
她从没走过这样煎熬的路,就连在家时被怎样数落刁难都没有这时候的提心吊胆,以至于短短几步,她额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不敢四处乱看,姜凝低着头,视线死死定在自己足下方寸,每一步都估摸着尺寸不曾踢起裙摆也不会露出鞋头。
挪动脚步时轻而无声,纤细的身影在接近瑶玖的时候稍一停顿,屈膝的同时微微牵动裙摆,还没露出绣鞋就已经跪坐在了瑶玖身侧。
甚至连发丝都没有晃动。
姜凝柔依旧低着头垂着眼,故而她没有看到转过脸后君霄轻轻皱起的眉头。
不管君霄到底在想什么,总之要是姜凝柔一直低着头很显然这场戏唱不下去,总不能眉眼抛给瞎子看。
于是她冲袁参水眨眨眼,后者回了个了然的神色,沉吟片刻就开口道:“此怨气深重,恐有异变。”
姜凝柔依旧低着头,但是她却在努力注意着声音,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立刻她就联想到了自己家族。
还没等她梳理清楚,就听旁边孩子般的声音响起,“观之不止一种,凡人竟能招惹来这样多而深的怨。”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些慨叹,就像是孩子面对未曾见过的事情发出的感慨。
姜凝柔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语气太轻了,是完全未曾在意的轻。
未曾在意。
思及此姜凝柔的心沉了下去,她不可控制地攥紧膝盖上的指尖,内心的惶恐慌乱简直要从喉头涌出来。
之前迟疑于神仙娘娘的好心,现在却又恐惧于神明高高在上的疏离。
“命数罢了。”
之前还在耳边温和的声音现在却像散在云端,隔着重重天阙,就连语气都那样飘渺。
姜凝柔的冷汗不断渗出,她慌乱地难以自已,脑海里不断浮现自己嫡兄冰凉的眼睛和话语。
她能在这里求见神明,能走出那个家门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因为她是家里不得重视的庶女,自身尚且独木难支哪里还抽得出空欺辱他人?
也因为她的嫡兄说,若是求不得神明垂怜,就要她发挥最后的用途嫁给知州为妾。
“求不来神明,那你的价值也就剩下为知州妾,小妹你可明白?”
明白的,她明白的。
姜凝柔的眼泪砸在手背上,她咬紧唇瓣不敢发出声音,一直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都不敢松开牙齿。
她命如草芥,微末之身,就连嫡兄都不敢忤逆更何况是神明?
可,姜凝柔想起来了在林子里时的光景。
那时她刚刚摔了一跤,小腿磕上了尖利的石块瞬间血液就涌了出来染红裙摆,而更恐怖的是,鲜血的味道引来了狼群。
群狼环伺,头顶原本明亮的日光被树林高大的树木尽数遮挡昏昏欲暗,四处只有野兽莹莹垂涎的瞳光在空中摇曳。
是不是就要这样葬身狼腹了?
是不是连具全尸都没有办法留下?
在这样的时候,姜凝柔没有想起逼迫自己独身上山的仆人,没有想起威胁自己的嫡兄,没有想起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生父和嫡母。
她只想着,想活下去。
曾经听小丫鬟闲谈时说过,只要在心里许愿时心够诚,那就有机会被天上的神仙听到。
姜凝柔想自己那时候一定是虔诚的,若非如此神明怎么会来搭救自己?
那位神明有着远超凡人的美丽,她走来时带着无尽天光,金芒拂了她一身,像是隐隐绰绰的金身宝相。
她穿着姜凝柔连想都不敢想的衣裳,裸露着的小臂线条优美纤细,垂下的一只手握了华美的金色长弓,另一只手抚开枝叶,就那样走过来。
三千青丝仅仅是束在脑后,有一两缕发丝落下拂过眉眼,又轻轻依偎在脸颊边。她没有任何的装饰,却让人一眼就再难忘记。
有风略微撩动她的长发和衣摆,纤细白皙的腰肢隐约露出,乍一瞧甚至分不出来到底是这惊鸿一瞥的一小截肌肤白还是身上轻薄的衣料。
姜凝柔跌坐在地上看着她,而她也垂下那双美丽的眼,刹那间四野寂静,众生山海尽数折服于那双落进日色的眼眸。
姜凝柔突然有了些勇气,她抿紧唇角,拳头攥了又攥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脸。
眼前是一人如水般蜿蜒而下的发丝,乌黑顺滑散在肩头并没有绾起任何发髻也没有簪着任何装饰,只是散下。
而承载了青丝蜿蜒流淌的是红比珊瑚的外袍,并没有被规整穿着在身上,反而未合衣襟松松垮垮拢在肩头,露出其下羊脂玉般的肩颈。
眼前人轻轻端起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丝微动闪着如水光泽,修长的脖颈更加显现。
她抬起手,背上的蝴蝶骨微动,让原本掩着肩膀的衣襟又向下滑了滑。
姜凝柔连忙移开视线,下一秒突然见到对面的人。
是那位似乎非常不喜她的神明。
对方的白衫上拢了皂袍,宽袍大袖下是一截劲瘦腕骨,姜凝柔能看到其上还有经络的淡青色透出肌理,像是白玉里的翠色色彩。
那只大兽正趴伏在他身侧,毛绒绒的脑袋挨着他的膝头,乖巧的像是一只白色蓝眼睛的狸奴。
而神明抬起眼,但是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人。
姜凝柔到底还是不敢跟这样一位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并没有多友好的神明对话,她再次移开视线,看向苍泽身后侧的袁参水。
不知道是不是姜凝柔太过紧张眼花了,在刚一看到那位仙人时,他好像看过来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
是错觉吧......
姜凝柔再次看向袁参水,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惊讶的神色。
还有一位白发的仙童侍坐于侧,看起来也是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样貌,面容跟自己旁边的这位有些相似,该是双生子。
此刻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跌落天际,深沉夜色从天边蔓延而来,有星子闪耀,就那样静静注视着天幕下的神明。
这时候一只悬在女孩手里的光团突然跳起,轻盈地飘荡在空中,灵巧而缓慢地落到了眼前神明的肩侧。
她侧过脸,一团明明之光映着她的眼底,让那双本就美丽的眼睛更加剔透晶莹,像是含着星子的水晶。
姜凝柔看着她的侧脸,微垂下的睫羽末梢被染上了光团的金色,明灭光影之间,整个暮色四合的人间界,她却栖息着光。
“您......您可听小女一言?”
像是幼猫一样的声音响起,正侧过脸的神明却并不惊讶,她只抬起眼,看向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的姜凝柔。
随后她轻轻眨了下眼睫,肩头的光团落到她掌中又被随意置于小几。
姜凝柔屏住呼吸,看她微微弯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