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站在河中央的君霄被岸边村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将将踏出的下一步在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油然而生的羞耻感的拉锯中勉强保持。
她把视线从岸边僵硬地移开,垂下眼眸注视着已经开始脱力的小女孩。
现在大雨停歇,河水的上涨也不再像之前一样那么触目惊心,但是已经要被完全吞没的沙汀还是快要承载不起一个女孩的生命。
这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全身湿透着,尽全力扒着身下被浸得湿透的沙汀。瘦小的胳膊像是枯树枝,干枯瘦弱,像是无力承载一个生命的重量。
君霄来到正在奋力挣扎的女孩旁边,她伸出手,轻轻对她说,“来。”
原本正在大哭的孩子茫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顺着她的力道松开手,依偎进君霄怀里。
瘦小的女孩在君霄怀里僵硬着身体,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骨骼硌得她的胳膊都有些疼,简直像是揣了一把骨头架子在怀里。
走了没几步,君霄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怎么一直没感觉到呼吸?
别被捂死了吧?
被自己的设想吓了一跳,君霄连忙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孩,只见怀里的小女孩憋气憋得双颊通红眼含热泪,两只手还紧紧收在胸前不敢挨到自己。
“呼吸。”
被突然开口的君霄吓了一跳,小女孩条件反射般抬头大口开始喘息。她怔愣着仰着面黄肌瘦的小脸看着君霄,小手慢慢松了力气,手背挨到了君霄的衣襟。
柔滑的触感从手背上潺潺而过,不像是布料更像是一捧清凉的泉水,柔软细腻的如同天上的白云。
小女孩呆滞地看着被自己手背挨着的衣料,没有沾上一点水迹和污泥,依旧那么干净漂亮。
关于这一点早在一开始君霄就已经发现了,自己似乎并不会被沾湿衣摆,想到了身后那尊真正的大神和那尾鱼,君霄心下感叹,这就是背后有人罩的感觉吗?
也太爽了!
她心里暗爽着,心知肚明自己正在进行一系列造神的忽悠行为。
而身后的苍泽和金鱼也清晰看到了她每一次落步都精挑细选一个绝对能踩稳的位置,可以说是把安全观念融入了骨血。
一言以蔽之,十二万分的怕死。
但是围观的村民们却没开上帝视角,他们只能看到滂沱大雨之中,有人素手一扬就拨开乌云唤来了太阳,盼了那么久的晴天就在眼前。
此刻甲光骤开,湛蓝的天色从厚重的云层外探出,明亮的阳光顺着黑云缝隙落下,像是金色的霞帔从天而来层层叠叠拥了君霄满身。
河水汹涌的波涛还在击打着岸石,声音放小一点都让人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话。
周围暗沉的空气也没有完全散去,只金乌光芒犹如利剑刺透云层,点亮了河中缓步而来之人的眉眼。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郎,面容好看到让人过目难忘。她瞳光平和地直视前方,仿若脚下不是奔流的滚滚波涛而是鲜花锦绣的康庄大道。
这种过于超出常识的冲击让所有人都当场愣在原地。
他们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一辈子守着土地过日子,就连衙门里的捕快差役都没怎么见过,此时此刻跪下都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高礼节,还管什么能不能直视天容。
神仙可真好看,是所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反映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
紧接着他们看着君霄抱起挣扎的女孩,眉眼间依旧那样平静又从容,只在几步之后似乎在怀里女孩的耳边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怀里的女孩就怔愣着抬起头看着她,而翩然而来的神女也低眉与她对视。
就像是枯黄的野草骤然碰到了月亮。
所有人都哑然失语,脑海空白地看着她走来。
君霄抬眼看了看岸边,看到一排排几乎要闪出光一样的眼睛后,脚下一停非常从心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主要是这些人的目光实在是太有穿透力,就算是君霄这样的心理素质都不太维持得了八风不动的从容假象。
踩着平稳地步伐来到水中的年轻人身边,她足下的河流瞬间平息,“你妹妹?”
年轻人愣愣看着她,听到她声音的好几秒后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摇摇头,唇瓣开开合合,最终憋出一句,“不......不是......”
君霄面色平静地等他说完,又走近一步,“你认识她。”
“是!”这次这个年轻人立刻大声回答,君霄点点头,把怀里的孩子还给这个年轻人,不发一语地重新往回走。
君霄细微动了动胳膊,再不走她就要穿帮了。虽然只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这要是平时抱着跑个八百米都是不在话下,但问题是这一次君霄是来装神弄鬼的。
哪有神仙抱着小姑娘在水面上跑步的?
更何况她刚刚不仅要维持好足够好看唬人的造型,还要小心着脚底下。
这些鱼到底是从水里浮上来的,背脊上的鳞滑得君霄一踩就在心里叹了口气,顾着上面还要顾着脚下,君霄浑身上下都绷着劲才没失足掉水里。
一直绷着背脊走到来时的地方,岸边苍泽等着她,见到她过来还非常好心地抬手扶了一把。
动作之自然,面色之正常,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背后伸出黑手的样子。
君霄立在与岸边一步之遥的鱼背上,明灿灿的双眸点着阳光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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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泽的手掌停在空中,漂亮的像是美玉雕成的工艺品。
金鱼一看这个架势,赶快就要游到君霄旁边让她见好就收,只还没等尾鳍摆出几步,就听苍泽开口,“推你的事是我跟系统商量的结果。”
???
金鱼茫然回头,茫然、不可置信和破防把一双黑豆眼挤成了调色盘。
但是苍泽跟没看见一样,只轻巧地扫了它一眼就继续看着君霄说,“当然没跟你商量就推你,这件事是我不对。”
从金鱼嘴里知道的尊贵神君都这么道歉了,君霄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火气也完全熄了。
她看着苍泽光风霁月的形貌,眨了眨眼,到底还是轻轻把手掌递过去,借着苍泽的力回到了岸上。
刚一挨地,君霄冲着似乎陷入重大打击、双目无神浑身僵硬的金鱼叹了口气,紧接着就跟着苍泽一起转身离开。
一直等到君霄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好久,岸边才突然爆发一整巨大的喧嚣声。猛子愣愣地抱着二妮站在水里,直到听到好几声呼唤才回过神往岸上走。
刘家嫂子把二妮接回自己怀里,又亲又抱好一会才抬起脸问,“刚......刚刚那是......?”
“是神仙......“猛子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喃喃,紧接着他的双眼爆发出别样的光彩,“绝对是神仙!”
“她一点都不害怕!”
“那还能有假!人家踩着河水来的哩!那么急的河!”
刘家嫂子抱着二妮平复自己的心跳,正喘着气就听怀里的二妮轻声开口,“娘,神仙姐姐怀里可好闻了。”
“神仙啥味啊?”有人听了她的话好奇地闻,“是不是跟那些富家小姐一样,用什么...熏......熏香?”
“不知道,就是香香的,又像果子又像花。”
二妮想了想,又说:俺还摸到了神仙姐姐的肩膀上的云彩,就跟云似的,没有一点重量一沾手就湿,一松手又还是布,可神嘞!”
“是神仙......是神仙!”
“你们看到没有!是神仙一挥手雨才停了的!”一个眼神好的年轻人激动地面红耳赤,“神仙知道咱们受苦了,来救咱们了!”
“刚刚岸边是不是还有个谁?”有人问,“看着穿了身黑衣服,就在神仙旁边!”
有人立刻呵斥他,“说的什么话!神仙旁边的当然还是神仙!”
“那个神仙......是不是不想救咱们?”另一个迟疑着开口,空气有一瞬间的凝重,他挠了挠头越说越小声:“他是不是拦了一把女神仙?”
“俺不管,”刘家嫂子抱着二妮大声说,“女神仙救了我们家二妮,她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以后我们全家都供着她!”
“刘家嫂子看你说的,女神仙叫停了大雨,那是咱们全村人的恩人,得咱们全村人供奉!”戴着斗笠的老人抬手解下斗笠,继续说:
“别的不说,女神仙慈悲愿意救咱们,那是人家心善,另一位不愿意救咱们也不能说啥,更何况......说到底那位女神仙还是来救了,这份恩德咱们不能不管!”
“村长说的对!”有村民附和道:“咱们不能让神仙寒心!”
“要是......要是能让神仙留下......”一个瘦小的妇人喃喃自语,她抹了一把头发上正不停落下的水:“咱们的收成......是不是...就能好了?”
想起被洪水冲了的庄稼,顿时所有人又都有点沉默,最后还是村长拍板,明天一大早就去对面山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神仙的踪迹。
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村长带着他们离开去商量明天该怎么办。
其他村民们在河岸边上又哭又笑,拜了又拜才终于离开。
刘家嫂子抱着女儿跟丈夫离开,虽然浑身都湿透了,可她的心却热,自己的小女儿被神仙抱过了!那可是神仙!
她就有两个女儿,平时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现在她的女儿引来了神仙,还被神仙亲手抱在怀里送回来!
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的眼眶都有些湿润,抱着二妮又亲了亲。
从此以后看谁还敢看不起她们娘三!谁还敢说自己女儿是赔钱货!刘家嫂子喜滋滋地抱着二妮,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而正在跋山涉水走山路的君霄并不知道,她马上就要变成别人家插着香火供奉的木板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