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联系不上波本。
斯洛伊昏迷已经好几天了,还是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到场的组织成员都没有把这件事扩散出去的打算,是以组织的新人半死不活的状态还没几个人知道。
但波本失踪的事瞒不住,现在他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有人猜测其实朗姆没死,现在就是诈死的二把手王者归来重新踩着波本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
实际上传闻里的二把手、北神组的大家长还在医院里,固执地等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醒来的人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吃点东西?”萩原研二卡着点把午饭带来,看到没说话的松田阵平,心头涌起一股无奈。
“……”
松田阵平把手抵在额头上,仿佛刚从长梦里醒来。
这几天他都留在医院,海野正人说专案组那边正在调整,让他最好别过去,搜查一课也没他的工作,就像刻意给他留出了空间。
“那时候他十五岁,逃到东京,我以为我认识他很久,其实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这是松田阵平的开场白。萩原研二握住了松田阵平的手,他一直知道小阵平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个头太小了,”松田阵平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有点好笑的表情来,“还没到我肩高,躲在门后不知道把我认成了谁。”
可能就是那种极道组织的人吧,毕竟忽然来一个带着墨镜又气质阴沉的男人,从家里逃出来的小孩难免会多想。
“那是你吓到他了吧。”萩原研二俯下身来,环住松田阵平的肩膀,也往睡着的人那边看去。
松田阵平拽着萩原的衣袖晃来晃去,不满地反驳:“他看到我就害怕,明明是被他自己吓到的!”
那时候的小孩还太可爱,刚从家里逃出来没多久,比起社恐更像是害怕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类,松田阵平到现在都没能忘记。但,直到看过琥珀川的那些资料,他才明白,阿北并不是害怕被“家族”的人找到,而是怕被自己的过去追上。
有人希望他活着,有人希望他活得像个人,有人希望他死亡。他就在这样的期许里将过去的自己埋葬,以「北小路真昼」的身份活着。
“你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吗?”松田阵平托着脸说了半天,忽然问萩原。
“……”
“研二要是那个组织的人,我可真要去当那个什么RUM先生了。”松田阵平转过身去,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挚友。
萩原研二好笑地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会在那个组织里?因为苍穹是组织的人,复活他的研究地点也是组织的基地,人是活了,但他正准备走的那天遇到组织领导来参观,刷了一遍脸,出不去了啊。
后来萩原研二就挂名在研究室,组织对研究人员的看管可谓严密,萩原研二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彻底脱身。
几年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生物学水平和神秘学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就在他发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两个人也在组织里时候……苍穹把自己玩没了。
松田阵平就听萩原研二在那里讲述,仿佛这是个静谧安逸的午后,而他们说的也不是什么危险组织的情况,而是老同学之间的回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补充的细节被彻底填平,但故事里依然有太多漏洞,松田阵平选择直接问:“苍穹到底是什么人?”
“他……”萩原研二也不是很确定,“曾经是FBI。”
偶尔听到过苍穹和悖论的聊天,苍穹本人也不是很忌讳地说自己是FBI,但现在不是了,在跟某个人出来单干,FBI见到他说不定还要追杀。
如果苍穹没把编的故事又当成现实,那组织里的FBI也太多了——虽然萩原研二也搞不懂为什么哪里都有FBI,也许这个组织里只有FBI和普通成员吧——毕竟小诸伏都被当作FBI过。
“景先生啊……”
松田阵平干脆靠在椅子上,怅然不知何往。
景先生多半死了,降谷那家伙失踪了,阿北又失忆且昏迷不醒,苍穹也把他自己搞死了,只有研二勉勉强强复活。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萩原研二轻轻咳了一声:“关于小诸伏,我有件事得跟你说。”
松田阵平仰起头看萩原,发现好友的表情里带着几分不自然,他伸出手在萩原面前挥挥,问:“什么事?”
萩原研二缓慢地拿出手机,找出放在加密邮箱里的照片。
——穿着儿童连帽衫,扣着兜帽,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想要抓住镜头的、跟诸伏景光极为相似的小孩出现在画面里。
松田阵平沉默半天,眉头紧锁:“诸伏景光背着我们生了个儿子?!”
看这小孩的年龄岂不是刚毕业或者还没上警校的时候就有了吗?景、你……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诸伏景光?!
孩子他妈是谁?松田阵平自忖不算职业侦探但也有相当的敏锐度,但若是诸伏景光恋爱,他不至于在后面的见面里都一无所知,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应该是……
面对萩原研二欲言又止的表情,松田阵平低着头把手机还给萩原研二,说我知道了,你们不是要改剧本让我当什么诈死的No.2吗?你打电话我也听到了,萩,你应该早点找我帮忙。
“等等,小阵平?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既然那个组织连制造景先生的克隆人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了,我要参与进你们的行动里!”
“小阵平,你听我说……”
“不用解释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让你再独自一人处在危险中了。”松田阵平用力抱住了萩原研二,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哪怕前方是地狱,他也会选择共赴——
萩原研二缓慢说完了后半句:“那是变小的景光本人。”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要不你还是解释一下。”
-
沉睡的斯洛伊几天都没醒,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
伏特加也被叫走,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跟松田说真夜君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以你们的关系你必然不会害他。
当时伏特加很想提某个人,但还是硬生生把RUM什么的给咽回去了。
这件事最见鬼的地方在于他问波本没有回应,可他发消息找阿里高特旁敲侧击询问的时候,阿里高特愉快地回答说是啊没错松田就是RUM。
虽然阿里高特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角色,但他总不至于在朗姆现在的身份上瞎胡闹,所以这位北神组的大家长就是换了个身份的朗姆本人。
怪不得琴酒没有反对波本接任二把手的位置,那可是大哥,朗姆这点小动作他早就知道了吧。
几个大人都走了,能时常来探望的人只剩下了宫野志保,她趴在床边看睡着的暗影,却没想到如果暗影醒来她能说什么。
她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研究资料,她要想办法救醒暗影——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不管要付出多少努力。
“暗影……”
喂、你说好的十卷小说还没写呢,不会就这么永远睡着了吧。
我会竭尽全力、完成我们当初幼稚的争论,将长生不老化为现实——请看着吧,等你再醒来的时候,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这个世代唯一的天才。
到时候你得请我吃饭,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的赌约是请吃饭吧?
我还等着你带我脱离组织呢。宫野志保在心里默默想着,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划出几道痕迹,又慎重地擦掉。
她跑出去,决定给姐姐打个电话。
-
凌晨点钟是大多数人在酣眠的时间。除了极少数的职业外,几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保持活跃。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只有冷白的灯光孤寂亮着。
银发的影子掠过墙面,宛如一水儿的透明月光,脚步声惊醒窗外边沿小憩的麻雀,冷淡的烟味混入医院特有的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
凌晨的这个时间本没人会来探病,走在银发男人前面的值班护士隐隐觉得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走在前面穿着黑风衣的高大男人,来访者从一开始就带着股骇人的气势,那种不耐烦和漠然让她忐忑不安地猜测这不是来探病,而是来杀人的。所以她自告奋勇地说要带路去那个病房,为的就是在发现不对的时候赶紧报警。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回响,最终护士停在了某间病房前。
“病人这几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的家人轮流在看护……”护士说着推开门,但床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懵了一下才想起来,说哦今晚来的是那个小女孩,她刚才接到电话跑出去了,还说有情况的话马上告诉她。
琴酒就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护士拿不准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小声问:“医生今晚也在,就在隔壁办公室,可以去跟医生了解情况……你也是他的家人吗?”
“不是。”
前面的话琴酒都没什么反应,唯独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这个男人给出了回答。
他终于走向那张病床,黑风衣顺着惯性往后扬起弧度,在地面上打出黑云般的影子;多日不见的银发杀手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学生,脸上全无往日装点的嘲讽笑意,不知为何神情里带了几分厌烦情绪。
几天没回东京,这群人就给他整了个大活。而且,还没把人彻底杀了。
琴酒停在距离病床还有一米的位置。
安静躺在那里的青年当然不会吓得跟兔子一样缩回去说老师你怎么来了,也不会用空洞茫然的眼神看他然后等他发出指令。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他那蠢货学生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像把未出鞘的利刃站了会儿,在病房里的空气即将冻结的时候,忽然问:“他还要睡多久?”
抬脚准备溜走的护士偷偷把脚收回来,敬业地回答:“目前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病人的身体机能被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直接原因是失血性贫血,还有一些……”
还有一些在血管里看到眼球的见鬼的场面。护士想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她把要出口的真话吞回去,简单描述了病人的情况。
不仅医生搞不懂,她也搞不懂,他们就像从没治过人的乡下老实兽医忽然接到了车祸大出血的病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做手术,会也算是会,但真就专业不太对口,被送来的病人不管怎么看除了外表都不像是人吧!
当时医生还特意嘱咐要把那些眼球啊什么的彻底销毁,护士是真的不想回忆那天发生了什么,她也真的很想让这人快点醒来离开他们的医院。
不然?不然她觉得他们这些人很快就要被灭口了!不管是最开始来的那几个家属还是这位半夜来探病的黑风衣大哥,都不像是好人,根本就是道上混的吧?!
“失血?”黑风衣的男人语气轻飘飘地看过来,目光落在护士身上却像把刀子一样锋利。
护士扒拉着门框用力点头然后拼命摇头:“这真不是我们的问题!没有任何一种已知血样能跟他的血液无害相溶,强行输血就会产生严重的排斥反应,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是绝对撑不住的!我们现在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恢复,也不敢用别的药……”
常用药都没几样能用的,那会儿医生绝望的表情还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当时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说待会儿要是我被杀了你记得每年帮我烧《全职猎人》的新连载,如果当年没更新就当我没说。
“还有,”她用余光迅速地瞟了下黑风衣男人的脸色,发现对方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就继续说,“他的身体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呃,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也可以说是在……冬眠?”
这词儿是医生说的,她也想不到更合适的描述。生理机能退到最低,甚至用不着打点葡萄糖,她怀疑这人睡上几个月都不会死,就跟小动物冬眠差不多。
所以这真的还能叫人吗?!能不能不要往他们医院送奇怪的东西啊!
“啧。”
冬眠这个形容词让琴酒翘了翘唇角,就算是他也笑了声,看来他的学生不算人这点已经是盖不住的事实。
不过比起疯疯癫癫隔两天就要掐着人脖子说还是杀了比较好的「上一位」,他的学生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护士试探着伸出脚:“那个,如果没事的话我就……”
琴酒却忽而开口:“用我的。”
护士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啊?”
穿黑风衣的男人随手摘掉帽子,脱下自己的外衣,神色如常地往护士这边看来,冷冽目光里不带一丝温度。
他重复了一遍:“用我的血。”
“但是无论什么血都……”护士说到一半忽然悟了,她明了地望向这个银发男人,不是她多想,实在是这个男人太特别了。
长长的银发,绿色的眼睛,走路带风,整个人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通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二次元常见高冷角色——有没有可能,这位探病者跟躺在那的病人一样,都不是人?
这就能解释他要用自己的血的原因了啊,因为他们异世界生物有自己的血型,跟这个世界的人类不通用啊!
护士脑海里各种猜测在刷屏,但还是相当谨慎地问了句“你确定吗,真的能用吗”,并决定待会叫医生来先测试一下,并做好报警的准备。
按照之前的判断来说,世界上可能真找不到能给这个病人输的血,但如果异世界人存在的话——呃,她的意思是如果对方想害人,那她还是准备先稳住然后报警的。
“别浪费时间。”琴酒不耐烦地回答。
护士说你等等,我把医生叫来,但刚准备出门,就听到了带着恐慌的反对声——
宫野志保站在门口,看到病床边的男人,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她攥紧手机,声音有点抖地喊:“不行!你想干什么?你跟他甚至不是一个血型!”
琴酒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知道琴酒对暗影的态度一向不怎么样,甚至听松田说了琴酒想杀了暗影,伏特加也说这次住院的事别告诉琴酒,但就在所有人没想到的时候琴酒还是忽然来了。
宫野志保其实已经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原本她想等到琴酒走了再进来的,可琴酒说的话让她对暗影的担忧战胜了恐惧,直接跑进来打断了这样危险的做法——
血型都不一样,又是这样危险的情况,琴酒要做的事不就只有一件了吗?
他、想、杀、了、暗、影。
琴酒慢腾腾地念出了她的名字,低沉嗓音里威胁对意味不言而喻,声音几乎凝固在空气里:“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从小就害怕这个男人,以她的身份本不应该阻止琴酒,但如果暗影会死的话……
她深呼吸,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鼓起勇气说:“我不能让你杀他。”
为了九年的相识,还有暗影对她的信任——交付后背的、拿他的血样去研究都没关系的信任。
以及当时暗影毫不犹豫对着自己开的一枪,那个场面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琴酒看着她,低声哼笑,没有理会明明害怕却还强撑着要阻止他的小女孩——那表情看起来就像签售会那天他那蠢货学生的模样,弱小者总是在自欺欺人地想保护更弱小的人。
他转过头,甚至不觉得宫野志保会造成什么威胁,对护士道:“按我说的做。”
护士觉得不对。这真的很不对,起码异世界理论现在大概是被推翻了,所以她一开始就应该报警!
这人是来杀人的!
强烈的恐慌感在她的心里挣扎,但就在她犹豫的一会儿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有点不满地站起来,走向那边的女孩。
“等等,”护士急忙出声,“我让医生来——”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个男人提着小女孩的后领把人拎起来,而女孩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被提起来的宫野志保抓紧自己的前襟留出呼吸的余地,她蹬了蹬腿,发现敌我战斗力差距实在悬殊:“琴酒!他不是组织的继承人吗?你真的要杀他?!你到底……”
她快喘不上气来了,就在这样恐惧和半是窒息的情况下,宫野志保听到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回答。
琴酒漫不经心地回答:“组织也不止一个继承人,他的死活无关紧要。”
他把人打晕,换了不会造成窒息的胳膊拎着,然后看向已经想跑出去的护士。
“你想报警?”银发的男人哼笑,语气愉快,像只潜伏在阴影里的狼一样盯着想要逃走的人类。
护士心里咯噔一下,她烫到一样收回放在口袋里的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个权力,病人的情况很特殊,输血得找医生过来!医生就在隔壁办公室!”
“不用找人。”琴酒压根没想让她继续讨价还价,M92F在他手里流畅地转了两圈,然后抵在了宫野志保的脑袋上。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话语里满是嘲讽和不耐烦:“你是东京大学医学部毕业的,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到?”
出现在医院里的枪让护士呼吸一滞,她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这人就是来杀人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她做了,那就是杀死被送来的病人;如果她不这么做,被挟持的小女孩就……
致命二选一?!值夜班也会遇到这种见鬼的事?
护士整个人都彻底慌了,她真的做不出这种选择:“你先冷静!小孩子是无辜的,而且我们这里是医院……”
“浅见,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有个声音打断了这场对话,说话的是刚好路过病房的医生,他往病房里一看就愣住了。
前几天刚送来了见鬼的病人,大晚上的怎么又出现了持枪劫持事件?!哦这里是东京啊那没事了。
——而且还是同一个病人这里出的事。
“医生!他一定要给病人输血,你劝劝他,你劝劝他!”护士飞快地跟医生解释了现在的情况,脚跟在地上扎了根一样不敢动。刚才她想跑到医生那边,还没动就被这个黑风衣男人的恐怖眼神给吓回去了。
医生皱眉看着这里的情况,对上银发男人冷厉的眼神,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病人,叹了口气。
“输你的血是吧,浅见去准备一下。”
护士不可置信地喊道:“医生?他会死的!你知道病人的身体根本不能接受任何外来组织!”
“别害怕,”医生轻轻转过头看她,温柔地笑了笑,“如果杀了人,就把我交给警察。那边的先生,可以把小孩子放下了,我们会照做的。”
琴酒不为所动。
医生没有强求,招呼犹豫不决的护士快去准备,然后将歉意且愧疚的目光投向病床上的青年。
黑发的末梢微微卷起,盖住小半张苍白的脸,睡着的小王子对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毫无所觉,呼吸声里都是安心的味道,或许还在做着平静的梦。
如果他死了,医生想,如果病人死了,他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吧。
不,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身为医生的坚持就已经落幕了。
“开始吧。”医生说。
凌晨四点钟的医院,墙角的海棠花静静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