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将黑夜点燃,而我彷徨依旧。]
[第四次寒潮再临的时候,那朵枯花被美枝子拿出来,重新放在桌角,影子细细地落到纸门上,像极了盛开的模样。]
[它毕竟死了。]
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的书本着实无趣,泛黄的纸页透着陈旧的酒香,满是酒柜的地方怕不是找不到两个来看书的闲人。
坐在吧台边的人把书合上,正想从那些陈旧读物里抽出下一本的时候,开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他动作微微一顿,往被阴影覆盖的角落看去,只见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的男人正在神色不定地盯着他看。
他记忆里当然没这个人,那样复杂又克制的情绪也不会出现在他脸上,两个人保持原本的动作对视,时间都仿佛维持在那一秒。
在察觉到来人没打算先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显而易见地失去探究的欲望,兴致缺缺地问:“你是谁?”
你、是、谁。
被叫到这里来的降谷零听到这话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北小路真昼”——或者说半个月前还叫北小路真昼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对方看他的眼神无比陌生,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才这点时间,他们没找到幸村的时间里,他就变了一个人一样,用松田的拳头想也是组织的手笔。幸村就在公安眼皮子底下被组织带走、失踪,等再见到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降谷零的目光从“北小路真昼”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一缕白发上。他整理好心情,用“波本”的语气开口:“你就是琴酒说的人?”
降谷零是被琴酒打电话找来的。
琴酒说波本,不——No.2,有个重要的工作需要你·亲·自去做,朗姆死前在美国捅了个大篓子,现在你是组织的No.2了,就由你去收尾。
他清楚琴酒那日常嘲讽的语气是要给他下绊子,但琴酒这人没反对也没找上门来杀人,就这么默认他当上No.2的事也很离谱。所以降谷零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力求把所有阿里高特按死在摇篮里,想知道琴酒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但琴酒的反应是让人失望的毫无反应,贝尔摩德倒是饶有兴趣地说要跟他聊聊组织的事,降谷零拿不准贝尔摩德的意思,只有一件事非常明确:贝尔摩德不可能不知道BOSS死了。
哈,这个组织还能正常运转下去,纯靠大家都各怀鬼胎各有心思是吧。
琴酒打电话的时候还特意对他说:“波本,我给你一个忠告。”
当时降谷零假意笑出声,靠着公安的办公桌假装那是朗姆的意思,对着加班文件闭上眼睛,似笑非笑道:
“想不到你还有给我忠告的一天,琴酒。但就算你要说,听不听就是我的事了。”
正在他对面吃泡面的风见裕也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泡面了。
琴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别带神经病出门,我说的就是阿里高特。”
降谷零:“……你说得对。”
别的可以不听,但这句话那可太对了。
朗姆到底有什么样的实力波本其实不清楚,他的心脏是真的很强大,竟然能忍阿里高特到现在都没弄死,属实意志坚强胸怀宽广令人佩服。
降谷零从文件堆里扒拉出来朗姆在美国干的好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琴酒问的是哪个,朗姆干的糟心事那可太多了,最后降谷零决定问问琴酒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
但或许是他的问题太含蓄、太符合组织的神秘主义作风,一向接受能力良好的琴酒竟然也错会了他的意思,跟他说你干不来的话就别去了,反正组织的No.2有的是人想当。
——我怎么觉得你们组织的No.2就是倒霉打工仔啊?
降谷零早就知道这个破组织有问题了!
他正想跟琴酒说道说道,但琴酒那边忽然又改口了,说安排个组织成员跟他一起去美国,这就是降谷零来这个几乎没有人会来的组织据点、见到“北小路真昼”之前发生的事。
现在那个变得陌生的年轻人眉头微蹙,随即展开,暗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他露出浅到几乎没有的笑:“你就是波本。”
他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就好像相当缺乏感情一样——可能不是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降谷零在心里又把组织骂了一个遍,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相当一本正经地说:“没错,我是波本,你也可以叫我黄昏。”
什么波本,不认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黄昏先生!
坐在吧台那里的人站起来,显然已经不能再理解黄昏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他礼尚往来,做了自我介绍——
“斯洛伊(SloeG),我的代号。”
-
从降谷零那里收到消息的诸伏景光刚下飞机,对着那几行简短的字沉默良久,久到赤井秀一都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赤井秀一问。
“波本要来美国。”诸伏景光回答。
赤井秀一并不意外,他继续往前走,嘴角上扬:“他知道朗姆那件事。组织的No.2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既然肯定要跟FBI对上,有些人就不可能让他置身事外。”
但诸伏景光想说的显然不是这个,他快步跟上,用最平淡的语气对莱伊说:“琴酒找了人跟波本一起来,这个人的代号是斯洛伊。”
赤井秀一的脚步硬生生停住,半晌他把烟抽出来,表情从复杂到简单再到十分复杂,最后说:“琴酒他果然吃代餐,你要不还是别回……”
诸伏景光:“……”
赤井秀一:“咳。我是说有更多情报吗,我亲爱的盟友?”
当然有,虽然来源不是降谷零,但诸伏景光还是问相关的人要到了“新·可能是代餐·斯洛伊”的照片,两个人就在机场的边缘等待那张图像从邮件里加载出来,而机场的网络也不负众望的一卡一卡。
等到图片完全显现出来,有着黑色微卷发、白色挑染和暗蓝色眼睛的年轻人出现在屏幕上,赤井秀一和诸伏景光两个人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赤井秀一:“这不是当时的猎犬,后来穿着长袍变出触手的那个……”
诸伏景光:“这不是召唤出邪神,还是组织在找的继承人的那个……”
两个人的话语同时停下,看对方的表情都像是在看神经病。几秒钟后诸伏景光表示你先说,我们认知中的这个人可能有点不同,而赤井秀一的表情就更精彩了。
FBI的王牌、组织的狙击手,代号莱伊,真名为赤井秀一的男人说:“我查过前一任斯洛伊,他是FBI派往组织里的卧底,身份暴露被组织处死——那个人,跟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常年握枪的手指划过屏幕,落在那张照片上,已经言尽于此。
莱伊和苏格兰没有继续说话,他们默契地止住话题,拉斯维加斯绝对不是个适合在外面谈正事的地方,他们得找个别处说这些。
一个小时后他们找到组织的据点,某家赌场,两个人就在安静的房间里倒了两杯波本继续聊。
赤井秀一看到苏格兰倒的波本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所以,现在有位很有可能是魔法师、邪神召唤者的非人类在组织里,还是组织的继承人,他数次复活,又跟十多年前的死人长得一模一样……”
“现在他跟波本在一起,马上就要来拉斯维加斯。”
“道理我都懂,但他会召唤触手和瞬移,有轻松将人类骨骼和血肉碾碎的力量,这是我亲眼看到的。苏格兰,你说你当时见到他召唤——”
赤井秀一放下酒杯,发现苏格兰竟然罕见的有点走神。
他伸手在苏格兰眼前晃了晃,果然得到了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和属于令人闻风丧胆的苏格兰的眼神。
“莱伊。”诸伏景光垂眸,这一般是要发作的征兆。
“我在呢。”赤井秀一丝毫不虚,已经做好了跟苏格兰打一架的准备,他怀疑苏格兰早就想这么做了,但反正这里是美国,真要打起来苏格兰八成打不过他。
“你说的对,”诸伏景光叹气,“琴酒可能真的吃代餐。”
还以为要打起来的赤井秀一:“……?”
-
纯白的翼展掀起巨大气流,穿透云层书写人类征服天空的神话,噪音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层外,广阔晴空一览无余在眼前展开,造物伸展自己的钢铁羽翼向天空飞去,将越来越渺小的城市抛在身后。
从东京飞往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波本和新人从头到尾就没有几句交流。
准确来说,虽然波本有心要从同伴这里得到点情报,但跟他同行的人一直没什么反应,除了必要的问题外都不回答,现在甚至随手拿了本书在看。
是芥川龙之介的小说集,被前一位乘客留在这里的《傀儡师》。
新人翻书的时候极其认真,时而微微皱眉,时而将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里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比跟降谷零说话的时候认真多了。
“白井。”降谷零喊他。
这是斯洛伊在上飞机登记时候用的名字,白井朔夜——一路上都喊代号当然是不可能的,那是生怕来这里别有目的的事暴露得不够快。
降谷零坚持说自己叫黄昏的理由就在这里,他这趟出门甚至给自己做了个新的身份就叫黄昏。
“黄昏。”斯洛伊头也不抬、很随意地应了一声。
降谷零快要被他这幅态度磨到没脾气了。
他很清楚斯洛伊不是对他有意见,这个被组织洗脑后的北小路真昼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对杀气的察觉相当敏锐,在来机场的路上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想要袭击他们的人。
当时要不是降谷零喊停,斯洛伊就要在那里杀人了。
幸好那会儿距离机场已经很近,他说斯洛伊你不会想让警察来吧,于是那个变得全然陌生的人才停手。
降谷零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心想这段旅程还有的磨,不知道松田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
他忽然伸手抽走了斯洛伊在看的书,问:“你跟琴酒是什么关系?”
被忽然打断阅读时间的斯洛伊抬头看来,微微抿着的唇和越来越冷的眼神明晃晃地彰显着他的不悦,但降谷零也有恃无恐,以他这点时间里对斯洛伊的接触,对方确实很不想引起人的注意,不会在飞机上动手。
“没什么关系。”斯洛伊说,话语里甚至听不出微恼还是烦躁,“还给我。”
降谷零当然没把书还给他,只是一笑,把那本书扔到一旁:“先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可不想跟一个除了代号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同行。至少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特别是你·是·谁。
到现在为止降谷零都无法确定斯洛伊到底有多少记忆,或者说他对自己的认知是什么。
琴酒把人送到他面前来或许别有用心,但就算是阳谋,降谷零也不可能放走已经到眼前的线索。
斯洛伊看着他,忽然问:“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这不是反问。
降谷零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反问,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问句,缺乏情感色彩让斯洛伊的话语很难传达出真实的意思,但对幸村还是有点了解的降谷零注意到了这点。
他开始重新审视Sloe,白井,或者被洗脑的北小路真昼,也许组织给幸村植入的记忆跟他最开始预估的有点不同。
“因为,”笑意攀上波本的嘴角,他十指交叉,已经找到了跟斯洛伊说话的技巧,“我是组织的No.2,而你还不是BOSS。”
“……”
沉默在广袤的天空中化开,坠落进棉花一样柔软的无尽云层里,引擎的噪音在某个瞬间钻进耳朵,下一个瞬间又被人类的意识忽略,只余夕阳的余晖撒遍云海。
黑发年轻人在暗暗磨牙,现在他脸上第一次有了可以说是生动的表情——无奈、烦躁、觉得碍事。
斯洛伊闭上眼睛,再睁开,将方才的情绪尽数压下,然后宣告:
“我不听弱者的命令。打赢我,我才会告诉你。”
几个小时后,轰鸣声震碎云层,掀起气流的飞机载着各有心事的客人降落在拉斯维加斯,这座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也令人向往的城市。
黎明将近,城市未眠,冬日的尾巴正在追赶行人的脚步,一如既往的热闹却将最后一丝寒意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