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丝·温亚德出现在这种地方、愿意来跟一位本人几乎神隐的轻小说家见面的理由暂且不提,当她跟助理和隔壁的编辑出现在休息室里的时候,北小路真昼是切切实实地愣了一下。
并非是被面对面见到的漂亮女人吸引,也不是因为她说是“你的粉丝”,该怎么说明那一瞬间的心情他也没有想明白,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听过这样的话,但想想这可是好不容易来日本一次的大明星啊。
那可是克丽丝·温亚德,刚才导演在休息室里眼泪汪汪地跟他说一定要把克丽丝留下,多年前他就是克丽丝的母亲莎朗的影迷,可惜那位同样风靡全球的女影星早就离开人世,现在有让克丽丝出演他所在电影的机会,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北小路真昼当时是很用力都没能把自己的手从导演手里抽出来,事后对着自己的属性怀疑人生,甚至觉得自己的力量90是假的。
不管怎么样,盯着人继续看可太不礼貌了,所以在克丽丝·温亚德进来的时候他就抱着猫站起来,跟这位特意抽时间来见他的大明星打招呼。
“您好,我是北小路真——”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银色长毛猫就猛地从北小路真昼的手里扑出去,尖利的爪子直直地挠向毫无准备的克丽丝·温亚德的脸。
“克丽丝小姐!”
不管是隔壁编辑还是跟来的助理,以及北小路真昼被人都被小阵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赶紧伸手想去抓住猫尾巴挽回,但那位女影星已经眼疾手快地拎住了猫后颈,当时猫猫的指甲距离克丽丝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真、真的很对不起!小阵平时都是很乖的!”北小路真昼手忙脚乱地把依旧在张牙舞爪的猫从克丽丝·温亚德手里接过来,任由猫猫拼命扑腾也不撒手。
没用的小说家现在顾不上他的猫了,长谷川当时说的克丽丝·温亚德性格其实不是很好的话还在他耳边萦绕,这样不会给大家添麻烦吧?要是克丽丝小姐对书店的印象变差的话……
他抬起头,就看到克丽丝小姐扑哧笑出来,完全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声音温柔,有点夏日里退潮时候满是贝壳和星星的湿漉漉的海滩味道。
“没关系。”她嘴角翘了翘,就在休息室里坐下,“它叫小阵吗?”
“啊、是的,这是幸村先生起的名字。”北小路真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觉不知道为什么,克丽丝小姐的笑意更深了。
光与影的交界线从休息室的地面渐渐转到桌上,上午九点钟已经是所有人的工作时间,但隔壁编辑姐姐抱着特别想看克丽丝小姐的心态帮忙泡了茶,还跟有点无奈的青年眨眨眼,假装自己本来就该在这里帮忙。
谁不对这样的明星感兴趣呢?特别是她说可以来出版社见面的时候。
坐在那里的年轻女性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跟这间偶尔才会拿来会客的休息室格格不入的优雅,浅金色的长发在上午的阳光里呈现出一种接近透彻的耀眼色彩,跟在电影里呈现出来的更具备危险性和攻击性的角色不同,抛开演技的克丽丝·温亚德本人似乎意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很好相处的意思大概是,贝尔摩德:伏特加,要是琴酒知道这猫的名字是你起的……
“果然是很可爱的孩子呢,真昼君,跟幸村说的一样。”克丽丝·温亚德跟助理交代了两句,又用那双水绿色的眼睛看过来,主动缓解了有点紧张的气氛。
“请务必不要听幸村先生乱说!”北小路真昼下意识地反驳。见鬼,他跟可爱这个词什么时候能扯上关系了,他家编辑对他的滤镜到底是有多严重啊,等等——
照这样说的话,编辑先生平时是不是也在外面到处说他的胡话?都有银毛女上司这种清丽脱俗的描述了,他在编辑先生的故事里不会是什么黑发蓝眼乖乖小猫咪吧?
克丽丝·温亚德没有借着回答,而是面带笑意地看向了正趴在北小路真昼身后沙发上的编辑姐姐,编辑姐姐会意地点点头,伸出一根指头来:
“幸村那家伙经常提起来,北小路老师是他见过最听话、最讨人喜欢的孩子,跟小猫一样小小的一团……”
“这个一听就跟事实不符吧!”
“嗯……?”编辑姐姐捂着嘴笑,“我觉得很贴切嘛,真昼君明明刚才看到克丽丝小姐来的时候可紧张了,肯定也是克丽丝小姐的粉丝对吧?”
倒、倒也不是。
北小路真昼是那种对现在的影坛毫无了解的人,要问为什么,因为他是个二次元。他对克丽丝·温亚德的了解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名字的程度,要不是那天偶然陪长谷川出去看电影,也没有见到她的这个巧合的机会。
但这种话在见面的时候说出来就不好啦,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我也是克丽丝小姐的粉丝,前几天的时候还看了克丽丝小姐出演的电影。
“电影?”
“就是那个……红莲的剑士什么的,当时看到克丽丝小姐出演的‘永极终曲的一剑’,所以才……”说到一半北小路真昼就生生卡住了。
多年不研究现实世界里的情况,现在他刚想起来一件事——这种镜头也很有可能是替身演员来演的吧,当时那个场面看起来难度还挺高,怎么说也很危险,他就这样问出去会不会让克丽丝小姐有点难堪?
多灾多难的会面,他在正式场合的社交能力已经变成负数了,早知道就不答应编辑先生要来这里了!
“我也很喜欢那个场面呢,”克丽丝小姐相当顺畅地接上了他的话,眉宇间还有一点怀念,“当时导演让我重新拍了很多遍都不满意,结果还是按照我自由发挥的结果来了。”
“诶,所以说那是克丽丝小姐的「剑」?”北小路真昼问。
那场祭典上的烈火、燃烧的天地和当时的场面重新出现在眼前,从窗外阳光点燃休息室,画面叠在一起又重新分开,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克丽丝的声音——
“是啊,有跟一位老师父学剑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愧是克丽丝小姐!”编辑姐姐敏锐地发觉北小路真昼有点走神,就飞快地插上话并晃晃北小路真昼的肩膀,“你知道吗?克丽丝小姐可是为了出演公爵夫人的角色特意去英国……”
“嗯、嗯,我有看过克丽丝小姐的访谈啦!就是没想到克丽丝小姐这么擅长剑道,那一剑的「意」都要透过屏幕出来了。”
北小路真昼回过神,顺着编辑姐姐的话说,看得出来编辑姐姐是克丽丝小姐的忠实粉丝,整个对话要是没她的话肯定会很难办。
估计幸村先生也是想到这点,才跟他说要是不擅长跟温亚德这种人对话的话最好还是叫两个人一起。
就是不清楚为什么编辑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总像是克丽丝小姐要吃人一样的担心,可能这就是同事被美国女明星带跑后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说起来编辑先生不喜欢的那位美国女明星到底是哪位?下次偷偷问问出版社里的其他人,以免提起来的时候让编辑先生不高兴。
这场谈话从头到尾都很愉快,北小路真昼很明显地感觉到克丽丝·温亚德在善意地引导话题,成熟又温柔,跟他之前从长谷川那里听到的完全不同。
后来他们还聊到《北国伏魔录》的事,听说幸村夕其实是有原型的时候克丽丝小姐还很感兴趣,北小路真昼当然不可能把黄昏先生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不相关的人,就说那其实是他以前遇到的一位FBI联邦警察。
端着茶杯始终保持浅浅笑意的漂亮女性在时间快要接近中午的时候跟他们告别,说电影的事要看档期调整一下,但把那个角色改成女性就不必了,因为她也很想再出演男性角色,上次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真昼君,”临出门的时候,她忽然压低声音,在编辑姐姐没注意到的时候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写的《矢车菊的山谷》哦?”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
北小路真昼站在原地,看着克丽丝·温亚德跟编辑姐姐笑着说了两句,给编辑姐姐签名,然后和助理一起离开。
编辑姐姐不愧是真正的粉丝,刚关上门就把自己卷进沙发里打滚,说竟然可以在工作时间见到本人,关键是工作摸鱼还能距离克丽丝小姐这么近,今天一定是她的幸运日吧!
北小路真昼叹了口气,就知道编辑部里都是些怪人……不,喜欢明星似乎不是什么怪人,真正的二次元才会被广泛当做阿宅吧。
“对了,幸村先生今天去哪里了?”他问。
“啊,好像是有工作出差了吧,我记得他说要跟别人一起去美国,这两个星期没法回来了。”编辑姐姐从沙发上坐起来,摸着下巴回忆道。
“说起来,”北小路真昼又问,“幸村先生以前跟我说过,编辑部里有人跟一位美国女明星有感情纠纷,什么的……”
“啊?”编辑姐姐一脸茫然地看他。
“……就是,幸村先生说的,可能跟现实有点偏差,但应该有位美国女影星和银发女上司什么的?”
“没有啊,编辑部里哪有这种人,你不会是记错了吧。”
北小路真昼和编辑姐姐面面相觑,最后编辑姐姐把眉毛拧成一团,说可能是幸村调到这边来之前的事吧,编辑部里虽然怪人很多,但还没有怪到真给自己染个银发的人,更不用说里面的女性本来就屈指可数。
为什么女性少?因为编辑可是得在需要的时候用双腿跑过出租车去催稿的人啊!光是应付那些花式拖稿的混蛋们,头发就要掉光了好吗?更不用说接下来的各种工作,见缝插针就要安排进来的活动和粉丝抗议,以及甚至会提着油桶跑到编辑部门口的罪犯。
上次隔壁出版社就被炸了,理由竟然是喜欢的老漫画作者的新作品被腰斩——拜托啊!漫画刊物里成绩不行就要被腰斩这不是惯例吗?就算是岸本老师的新作不是也被腰斩了吗!
“所以也没有什么金发混血的空降女同事……”
“当然没有!”
“……”
“……有没有可能是在说兼职?我记得幸村他是有兼职的,偶尔跟主编请假说有重要的事去做,主编每次都直接同意,我经常怀疑幸村他其实是做秘密工作的警察!”
编辑姐姐一脸激动地比划,说你不觉得幸村三郎那家伙很像是在编辑部做卧底工作的吗?甚至天天戴墨镜,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长什么样的。
倒、倒也可能吧。北小路真昼开始回忆他跟编辑先生认识的时候,当时编辑先生看警察的表情就很亲切,好像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样子,难道说编辑先生真的是警察?
没头没尾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因为编辑姐姐被电话喊走,急急忙忙跑出门的时候还跟他说可以继续在这里休息,你看起来就没睡好的样子,把门一锁睡觉就可以,他们加班后经常这么干。
北小路真昼是不可能在这里睡的,他就点点头,等编辑姐姐走后也离开了休息室,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幸村先生的办公室转转。
……然后,他就对着上锁的抽屉里的一堆证件陷入沉思。
看得出来是走得太急就塞在里面、也没想过会被别人拿到的,基本上都是编辑先生的照片,但名字五花八门,最接近的叫做鱼冢三郎。
“幸村先生,不会真的是……做秘密工作的警察吧?”
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才会什么都不问,所以才会通过苍穹去调查北神组的事,所以在摩天轮事件的那天幸村先生才会出现在现场,这样一切就都连起来了啊!
——编辑先生很有可能是警察!
北小路真昼带着肃穆的心情把证件什么的都收起来,决定替编辑先生保守这个秘密,这次特意来看就已经很不对了,还是不让幸村先生知道了。
他抬起头,看到被幸村先生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旧杂志,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书店的副刊,他曾经在某一期上面写过《矢车菊的山谷》这个短篇,这还是那年轻小说家开会大家打赌时候写的,虽然他当时没在,但那群人给他打电话线上参与,最终的结果就是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写某个抽取关键词的短篇小说。
“母亲”和“花”,这就是他们抽到的东西,当时长谷川跟他抱怨说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母亲,哪里知道这种东西怎么写。
北小路真昼就回答他说要写的是小说又不是国中生的作文,以你的习惯干脆就写“自称是母亲的花妖怪来到我家并展开了浪漫的幻想生活”等等,结果被长谷川揪着在电话里抱怨了两个小时。
长谷川当时说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无论写什么都会拐到恋爱上去的人吗?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写一篇正常的东西出来!
——题外话,那年长谷川一平写的是一篇“转生到异世界的花之美少年被四个年轻母亲收养”的奇幻恋爱故事。
后来被北小路真昼好好嘲笑了一番。
不过,那时候北小路真昼写的是……
[那个冬天比往昔更冷,她坐在窗前,对我说,她就要走了。]
[我看着她离去,本想叫住她,跟她好好道别,却发现她的眼里倒映着冰冷的石块,那是我的墓碑。还有放在墓碑前的蓝色矢车菊。]
[原来我已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