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XN37:别离序曲

RUM,也就是朗姆吧,刚才给北小路真昼发消息的人。北小路真昼先是顿了顿,然后从苍穹电脑桌前面的椅子上站起来,对松田说是出版社那边打来的电话,拿过手机走出门。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个相当低、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人的男性声音:“乌丸真夜,你跟你的朋友们告别好了吗?”

嗯,原来是专门留出时间来给他告别的,他还以为这群人单纯是享受猫捉老鼠的快乐呢。

北小路真昼看着正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做拳击姿势的上校,好笑地戳戳杰瑞上校的脑袋,褐色老鼠气鼓鼓地,然后就不理他了。

他低声跟上校说:“你去找松田,跟他说我要在外面转两圈。”

北小路真昼看着上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把盖住收音孔的手拿下来,跟电话对面的人对话。

他的语气比较轻松,比他自己想的还要轻松很多:“还没,再给我点时间比较好,反正我人就在这里不会跑。您是朗姆先生……我能知道那位先生叫我回去做什么吗?”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知道站在他人生背后的阴影到底是什么人,按照妈妈的说法应该是外祖父,但妈妈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表情都很奇怪。

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老师的名字也不知道,或许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电话那边的人还有心情回答:“既然你想知道,很简单,那位先生希望你回来继承乌丸集团,也就是乌丸财团及其背后的组织。”

谎言。

北小路真昼很轻易地就从那份话语里察觉到了恶意,扑面而来的恶意,真的把他当做只会逃跑的小孩子吗?跟那么多老师打过交道,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分辨到底谁是想杀他的人。

毋庸置疑,电话那边的人根本不是叫他回去“继承乌丸集团”的,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让北小路真昼死亡。

不过现在不是直接戳破这件事的时候,毕竟老师说过“不如死亡”,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我不觉得我有能力管理那样大的财团,朗姆先生,既然你们已经找到我了,那也就知道我现在只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吧?那位先生一定要我来继承组织的理由是什么?”他问。

那边的语气变重了几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需要回组织。”

看起来这位朗姆先生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北小路真昼下意识做出了判断。

想想吧,怎么说也是一个大集团的元老,听说有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年轻继承人要空降到自己的头顶,打听打听继承人之前在做什么?

哦,写小说,而且还是那种卖不出去的三流小说(被挤掉Top10位置的同期轻小说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的人能管理好一家庞大的集团和一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对劲的黑暗组织吗?

他到底有什么能让那位先生看重的地方?这辈子他掌握的技能除了逃跑就是杀人——虽然后者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管理一个组织这点确实完全是他的盲区。

不对劲,怎么想都不对劲,但听电话里这位朗姆先生的语气,好像对他的事也不是那么了解,毕竟之前监视他的人从来没有提过“组织”这个词。

“我会回去……有件事我想知道,朗姆先生能回答我吗?”北小路真昼问。有件事,如果问出那个问题的话,他应该就会知道答案了。

“什么?”

“关于我的父母,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他们了,能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吗?”

在琥珀川的时候,虽然不是经常回来,但偶尔也会给他带礼物的父母,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会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的母亲,还有说多跟学校里的同学交流的父亲,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终究会醒来的梦。

即使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他依然感谢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的存在,他才——

电话那边的朗姆没有很快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我跟他们不熟,你可以回来去问那位先生。”

啊,很聪明的回答。北小路真昼想。

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在他逃离琥珀川的时候,那场大火还没有从他的记忆里消去颜色的时候,他在城市的街道上,给父母打了最后一个电话,想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应该活着。

他本以为会听到的是要被抓住的通知,但电话里很少回到家的母亲笑着说:

“逃吧,从这里逃走,我们会帮你隐瞒到最后。真夜君,作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那天他站在公共电话亭,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爆炸声,还有最终电话被骤然切断的声音,手里的听筒就忽然落下。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乌云遮蔽天空,淋漓的暴雨从红色的电话亭外铺洒下来,眼前的景象变得一片模糊,他恍惚走出电话亭,直到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在流血,周围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的世界也模糊一片。

最后他躺在漆夜的暴雨里,看着雨滴从正上方坠落,打在脸上,仿佛尖针刺进血肉、划破喉咙,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

行人来来去去,没人留意他,有时候有人踩到他的手,慌慌张张地道歉,然后发现他还活着。

世界混沌一片,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燃烧,直到有个打着黑伞的人停在他面前。

“父亲……”

北小路真昼记得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在某个雨夜打着伞出现在他家门口,跟别人谈话。

那时候他坐在窗边看,父亲注意到他,跟他轻轻摇头。

不要听、不要说,做好应该做的事,就像箱庭舞台里的提线木偶。

“真夜君?”

打着伞的人本来就已经停下脚步,被他拽住衣服,蹲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人其实是认识的。

书店的编辑还有曾经获奖的新人小说家,就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重新见面。

“你是……幸村先生……”黑伞将雨幕遮挡,他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干净,他伸出手擦掉脸上的水,终于认出了打着伞的人。

“真夜君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要过几天再来东京……”编辑先生四处看了看,这里可不像是在车站附近,更不像是要去书店的路,也找不到几家酒店。

“我……离家出走了。”躺在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用最轻的话语来解释整件事。

本来应该到这里结束的,本来他应该从这里逃走的,就跟妈妈说的一样,离开东京,离开日本,逃到哪里都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

但幸村先生说:“这样啊,那要不要到我那里去过一晚?”

没有问他为什么离开家,也没有要带他去找警察,就说了这样的话。

“可以吗?”

“今天雨太大了,有什么事到明天再决定吧。你在发烧,再放着不管就要进医院了。”

那是很平常很平常的对话,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幸村先生的时候,幸村先生也没问他为什么没有监护人就自己来了东京。

他们在深夜的暴雨里往回走,那把黑伞牢牢地将雨幕挡在外面,编辑先生一直在跟他说些琐事,偶尔能听到警车在雨里来回鸣笛。

路口的警察看到他们,编辑先生将他护在身后,说他家的小孩发烧了,要现在赶回去。

警察看着躲在编辑先生后面的他,很轻易地就把他们从封锁的区域放走了。没人会带着小孩杀人,所有人都知道这点。

“说起来,真夜君,你的笔名决定好了吗?虚数那个确实不像是现在流行的笔名,如果放在二十年前的话……”

“北小路……真昼,请这么叫我吧。”

“刚想好的名字?还是你本来的姓氏?真昼和真夜听起来就差别不大,像一家人。”

“不,我本来的姓氏,我已经忘了。”

那场暴雨到现在依旧清晰地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包括北小路真昼,包括编辑先生,他们后来都很少提到这件事。

他也再也没能联系到自己的父母,再也没听到过他们的声音,也不曾得知他们的结局,就算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但那才是他能从琥珀川逃离的原因,而父母的结局其实只有一个。

死亡。

他们已经死了。

“朗姆先生,”北小路真昼说,“如果我不回去,会发生什么?”

“乌丸真夜,你也不想你认识的人都死在你面前吧?”

“我知道了,请让人来接我吧,我在米花町,地址稍后发给你。”

他不等那边的回复,就挂断了电话,看着眼前的街道,还有街角的红色电话亭,忽然想起那天的暴雨。

他拿着手机,不是很熟练地给编辑先生发消息。

北小路真昼:[幸村先生,我要离开东京一段时间了,不要给我打电话,最近可能很难联系上。]

北小路真昼:[我写了《北国伏魔录》的第二卷大纲,如果有机会完成的话,我会用以前的邮件地址发给你。]

北小路真昼:[如果有人为了我的事去找你,就照实说我们不熟吧。]

走的时候最好不要被松田看到,或者说不让他们看到松田,北小路真昼一边离开这条街道,一边给松田的号码发消息。

北小路真昼:[松田,我走了。]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联系人了,毕竟小工藤跟他也不熟,思来想去连个能联络的人都没有。他拿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最后输入了一个没有记录的号码。

北小路真昼:[对不起。]

他放下手机,往远方看去。

其一,乌丸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集团正在经历某种权力的更迭与纷争,事情已经混乱到那位先生不能亲自掌握的地步,不然不会让不熟悉“乌丸真夜”的人来联络他。

其二,朗姆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他的情报,但显然朗姆先生有别的想法,如果没弄错的话,“乌丸真夜”对朗姆来说就是获取更多利益的道具,所以朗姆不会将找到他的消息分享给其他人。

其三,老师说的是对的,老师从来不会对他说没用的假话,所以不管是谁叫他回去,都不是用来继承乌丸这个姓氏的,只有更坏的结局。而以他的过去推断,就算他愿意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任何接触过他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他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杀了朗姆。”

老师,我终于要动手杀人了,这次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