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工藤新一正沿着河滩奔跑。
他拿着北小路真昼的手机逃离现场,背后的脚步声穷追不舍,前方是堆积的杂物和被封死的小巷,或许在这片废弃的区域里,直到被身后的人追上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快跑!快跑!
小侦探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对方显然是冲着灭口来的,先是砸晕阿北哥哥又来追他,说不定跟松田哥遇到的案件也有关系。
但对方明显是个经受过训练的成年男人,工藤新一还是国中生,继续跑下去他不占任何优势。怎么办?
他边跑边低头看向自己拿着的那部手机,还没看清楚就被脚下的绳索绊倒在地。
“不好!”
工藤新一被惯性摔了出去,膝盖在地面上擦出一道血痕,犯人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心脏上。
糟了,就要被追上了!
这里是河滩尽头的废弃桥梁,他刚刚穿过桥洞的时候被丢弃在这里的腐烂绳索绊倒,周围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只有看上去能藏下小孩子的灌木丛……
在隐蔽处看不清显得全身漆黑的犯人追到这附近,先是注意到地上的血迹,然后顺着就看到了旁边低矮的灌木丛。他冷笑一声,心想小孩终究是小孩,这场追逐的闹剧到这里就结束了。
“别躲了,”犯人说着一步步向灌木丛的方向走去,“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快点出来,我不会杀你。”
灌木丛轻微晃动,附近却没有风声,显然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犯人大踏步走到灌木丛前,一脚踹了出去,却踢了个空。
“吱?吱吱!”
一只褐色的老鼠从里面钻出来,无辜地看着犯人,下一个瞬间就一溜烟跑了。
剩余的部分显然不可能再藏下初中生,意识到这点的犯人显而易见地愤怒起来、他对着灌木又泄愤式地踹了几脚,在附近搜索了一会儿毫无所获后,就沿着原路往回走。
躲在暗处捂着嘴巴避免发出声音的工藤新一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怀里的银色长毛猫试探着伸出爪子,被他很快按了回去。
——不行。
黑暗里的小侦探依旧屏住呼吸,缩成一团,外面安静到只能听到远处的鸟鸣声,但就在这一片寂静里,犯人的声音却突兀地再次响起。
“啧,跑了。”犯人骂了两声,这才离去。
银色长毛猫忧郁地缩了缩尾巴,等到犯人第三次转到这边来的时候终于放弃了挣扎。
工藤新一确定这次犯人是真的走了,从桥洞的杂物堆里钻出来,刚跑了两步就摔倒在地,才发现伤口好像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点。
“得通知松田哥……”
他也不敢在这里打电话,万一犯人还在附近就麻烦了,工藤新一跟着指路的杰瑞上校撞进附近的小巷,靠在满是铁锈的广告牌上拿出那块手机。
阿北哥哥的手机意外的没有密码,干净到不像是现代人用的东西。工藤新一先是打了报警电话,告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着重描述了犯人的特征和炸弹犯很有可能已经死亡的消息,想通知松田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部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
那也不是松田哥的号码,上面的备注是编辑先生,工藤新一还记得松田跟他提过北小路真昼的工作是轻小说家,那编辑先生应该是……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请问是北小路哥哥的编辑吗?”
电话那边的人接通很快,但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沉默了一下,问:“我是,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编辑先生的语气不怎么好。
工藤新一来不及解释了,直接说:“北小路哥哥刚才把手机给我,让我给松田哥打电话,但是他没存号码,请问你知道松田哥的电话吗?”
编辑那边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不认识你说的松田。”
不认识的话该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联系警方也不可能得到松田哥的号码……工藤新一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松田哥曾经跟他说过的话:“等等!恶意终焉の正义执行者!这是松田哥的名字,您真的不认识他吗?”
对,就是这个名字,松田说他最开始跟阿北哥哥认识的时候用的是网名,也就是说编辑先生如果认识他的话,知道的很有可能也是网名。
“……”
果不其然编辑先生想起来了:“你说他?又是他们北神组的事啊,我把他的号码发给你。”
北神组?那是什么东西?工藤新一来不及问,编辑先生就挂了电话,不一会儿一条只有号码的消息发来。
太好了!
小侦探给松田打电话,打了两次才打通,那边传来的是松田疑惑的声音,而工藤新一直接说:“松田哥!我找到阿北哥哥了,他还活着!”
电话那边的松田阵平卡了一下,才认出说话的人:“小工藤?”
“是我!”工藤新一松了口气,语速很快地说,“警方告诉你了吗?我跟阿北哥哥发现今天发传真来的犯人已经死了,这次的案件——”
“我已经知道了,阿北他人呢?”松田已经接到了佐藤的电话,得知了现在的情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报警的情况里说的是有人被……
“他被歹徒打晕,然后——”
工藤新一的话没说完,手机就被人拿了过去。
一个穿着连帽衫、扣着兜帽的陌生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按住了小侦探的肩膀。
正午的阳光落在男人脚边,他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愉快,那双雾蓝色的眼睛让人陡然间感受到寒冷,凌厉的目光从小侦探身上扫过。
周围仿流淌着实质性的杀气。
工藤新一在那一瞬间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恐惧让他的思维反而变得更加清晰:犯人还有同伙吗?他们就是冲着松田哥和阿北哥哥来的?
正当他想到应该怎么摆脱现在的局面,怀里的银色长毛猫也蓄势待发的时候,拿走电话的人却说话了:
“松田,你听我说,有个组织要杀你。”
——诶、诶,是自己人吗?
跟有点宕机的工藤新一不同,差点被当成反派的诸伏景光发觉小孩在害怕,就稍微收敛了不愉快的气息,他的时间不多,能跟松田说的东西更是不多。
十几分钟前他得到消息,组织为了某件事要杀松田灭口,这无论从哪看都不对劲,一向跟组织毫无关系的松田为什么会被乌丸集团盯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几个小时前跟松田的见面被组织察觉,发现松田是警察的组织开始怀疑“苏格兰威士忌”就是前段时间的任务里泄露情报的卧底,而这次松田的事……多半也是为了试探他才做出的举动。
没错,这是试探。他却不得不上钩。
“你的小朋友被绑架了,我会想办法救他,但这次的事跟那个组织有关,所以松田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诸伏?”松田阵平忽然问。
“……”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就是警方派往那个组织的卧底、代号“苏格兰威士忌”的组织成员,组织为了试探他的卧底身份才会做出这件事。
诸伏景光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但还没说话那边就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声音:
“所以我那天看到的就是景先生啊,你还说你是FBI,吓我一跳。没想到你离开后是在做这种工作啊。”
虽然没有清楚地点明到底是什么工作,但在场的两人已经清楚了话语里的意思。
松田阵平那边好像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他跟往常一样笑着说:“放心吧,这种程度的炸弹,我只要五分钟就可以搞定了。而且,要是我现在离开的话,有危险的就是你了吧,景先生?”
“松田。”诸伏景光喊了他的名字,就好像将多年来的记忆一股脑地装填在里面。
“景先生,那么,小侦探和阿北就拜托你了,还有,要好好回来啊,我们还得一起去看萩原那家伙。”
松田阵平挂断了电话。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久久沉默不语。
他把手机还给小侦探,说拜托你不要把见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就往小巷的阴影深处走去。
拿回手机的工藤新一意识到这个人的心情糟透了,小声问:“松田哥和阿北哥哥会没事的,对吧?”
诸伏景光没说话。
他望向远方的天空,组织怀疑他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除非那个真正泄露任务情报的人自己冒出来。
苏格兰的行动会引起组织的注意,现在只能寄希望于Zero那边能做点什么。至少组织还不知道波本已经回到了日本。
找到犯人,还有被绑架的——
-
黑暗将一切吞噬。只余旋转的画面和流淌的光影。空无角落里,有声音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滴答。滴答。
那是水声,就像石镐一下下砸进心脏,将残破的表皮击打得支离破碎。像深海里飘摇的鱼骨,像黑暗里冷却的余烬,像一捧落了灰的融化的雪。
“……”
温度很低,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杂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有人在说话,吵吵闹闹的什么都听不清楚。大脑就跟浆糊一样混沌,倒是眼前逐渐有了迷离的光。
昏暗宽敞的空间、地面的灰尘、堆积的箱子,还有背光的模糊人影。
“我这是……”
喉咙干涩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北小路真昼顿了顿,想抬手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的手被拷在身后,已经麻木到快要失去知觉,后脑勺还有没消退的钝痛。
发生了什么?他是谁?这是在哪?
被敲掉的记忆逐渐回归脑海,让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唔,黑暗的地下空间、点燃的蜡烛,穿着黑红长袍对他顶礼膜拜的教徒,晦涩难懂的咒语和恐慌的人群,以及眼前的血和尸体……
懂了!原来他是黑暗组织的首领、被尊称为“暗影之神”的教主大人!
教徒们的欢呼声在他耳边回荡,那样单纯的喜悦和狂热将他刚刚苏醒的灵魂彻底点燃,没错,他就是信仰那位大人的教团的教主!
神的代行者、真理的代言人!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作为教主的他被绑架了?
不,这不可能是普通的绑架事故,想想吧,伟大的教主怎么可能被普通人抓住?这必然是敌对组织的阴谋,要不然就是政府的人已经到发现了他的身份!
啊,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的宿敌降临人世的时候……
“喂。”
北小路教主踢了踢困住他的椅子,向站在仓库门附近的人影说话。
微光照亮黑暗的一角,暗蓝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冰冷雾色,血痕划过的脸上是冷漠嘲弄的表情。
末端略卷的黑发垂落肩头,被绑架的人悠闲地把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半笑不笑地说——
“是谁给你的勇气,来绑架身为神明的我?”
黑发的神明惊醒了沉眠的日光,话语穿过大半个昏暗的仓库传递到绑架犯身边。
“没有咒术师?我知道这个点咒术师不上班,那除妖师呢?实在不行死神也……”
套着黑西装、正在打电话的绑架犯暴躁地跟电话对面的人说话,然后一愣,缓缓向这边看来。
声音戛然而止,气氛陡然间变得异常安静。
北小路教主好整以暇地看着绑架犯,翘起嘴角,轻松又愉快地说: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我又不会拦着你——不过,你真以为死神、咒术师什么的,能对付得了我?”
他故意拉长尾音,看着绑架犯先生的脸色慢慢变白,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咒术师、除妖师和死神?不管了,既然绑架犯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的。
绑架犯先生:……
在北小路真昼的注视下,绑架犯先生秒退十米,缓慢而颤抖地拿起手机缩成一团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尖叫:
“你听到了没有!我就说他不是人!这单子我不做了,不管他是咒灵还是幽灵反正你们换个专业对口的人来杀他吧!”
绑架犯,也就是昨天假扮出租车司机来暗杀北小路真昼的杀手先生,他本来应该完成工作拿到尾款然后远走高飞,却被告知自己杀死的目标还活着,并且直面了相当恐怖的场面——
身穿染血黄衣的怪物就站在他面前,长袍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涌出的触须将靠近祂的人撕成碎片,SAN值差点清空的杀手先生连滚带爬地跑远,然后用望远镜看着那个怪物在城市里游荡,杀死的人快要堆成一座小山。
当时杀手先生唯一的想法就是连夜坐火车逃离东京。
可他不能,因为雇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是被称作日本之暗的神秘组织,别说半路离开,就算没出意外他都担心自己被灭口,所以才准备拿钱就跑远走高飞。
“——喂,人类,我在跟你说话。”
北小路教主用拷在背后的手轻轻敲了敲金属椅子,满意地听到清脆的声音。
杀手先生吓得寒毛倒竖,拔腿就往仓库外跑:“他喊我人类了!我都说了他就是昨晚那个怪物!反正人我给你们绑在杯户商场的旧仓库里了,你们派别人来杀他吧!来的时候记得准备好棺材!”
妈呀,救命啊!那个怪物已经在看他了!从背后把那家伙打晕已经是他这辈子勇气的极限了!
杀手先生刚跑到门口,电话里就传来一声冷笑:“那你一定会死在他前面。”
开门的动作就这么停住。
啊,果然,他们是准备要灭口的啊!
现在怎么办?是去跟看起来柔弱其实能把他穿成烤肉串的怪物搏斗,还是在真能把他做成物理烤肉串的组织追杀下逃亡?
被绑在椅子上的教主大人已经看明白了一切。北小路真昼低着头,语气温柔到像是老师家访:
“那个组织的人要杀我,对吗?不用这么紧张,你直接告诉他们,本教主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不然……”
杀手先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然——就会‘BOOM’的一声!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
被绑架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手铐,他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张开双臂将飞舞的灰尘和阳光拥抱在怀中。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爆炸声从仓库外传来!
那实在是太近了,仿佛天崩地裂、震耳欲聋!
整个旧仓库都在摇晃!
这简直就是真正的神明、最恶劣的反派角色,肆意妄为、嚣张至极,仿佛随手就能制造混乱的超自然力量!
杀手先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自称教主的少年那肆意张狂的笑容被狠狠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而北小路真昼……
“……”
“陌生的天花板。”
他醒了。
爆炸带来的震荡让北小路真昼一片混沌的大脑如同敲两下就会自动修好的电视机一样重新开始运作,他用手撑着额头,真正的记忆回归脑海。
[是这样的,我是北小路真昼,刚才在跟一个叫做工藤新一的小侦探一起调查案件的时候,我被人从背后袭击,用棒球棍砸晕了。]
[好消息是我并没有变成小学生从此开启《小学生调查员阿北》的传奇,坏消息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被绑架了。]
[绑架我的人就是前天开车送我的出租车司机,我还欠他车费,但这不是重点。]
[有人雇佣他杀我,而我刚才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跟他说——“告诉他们,本教主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等想起来他是谁、他在哪和刚才他都干了什么之后,北小路真昼想要不然他还是当自己压根还没醒吧。
是啊是啊,某个教团的教主犯中二病跟他北小路真昼有什么关系?!他自我安慰式地想着,抬头就看到了杀手诚惶诚恐的表情。
杀手先生跟鸡啄米一样飞快点头:“我已经把录音发给雇主了!”
北小路真昼:“……”他妈的,毁灭吧。
[有的人活着,他在社会上已经死了。这个地球,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让他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他被人绑架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小朋友应该没被抓住,那件事也通知松田了吧,就是他刚才犯中二病的时候外面忽然发生的爆炸有点……
等等,爆炸。
北小路真昼从几分钟前差点被扔进黑历史垃圾桶的记忆里翻出杀手先生的话来,这里是杯户商场的旧仓库,也就是松田在拆炸弹的摩天轮附近。
他被打晕又被从河滩上转移到这里,这期间至少过了半个小时,如果炸弹已经被拆除了,为什么还会发生爆炸?
难道小侦探没能找到松田,他们还不知道真正发出预告的炸弹犯已经死了?
各种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北小路真昼放下手,心道他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猫和上校都没在身边,而且手机也交给小侦探了,眼下唯一的选择就是——
“那边的杀手先生。”
北小路真昼忽然开口,让正准备偷偷开门溜出去的杀手尴尬地收回手转过身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杀手的笑容非常勉强,他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说:“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我没别的意思,雇主马上就要来追杀我,再不跑真的来不及了!”
差点忘了杀手到现在还当他是黄衣,不知道这人昨晚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被吓成现在这样。
北小路真昼在心里叹气,反复念叨教主大人说话跟他北小路真昼有什么关系,才熟练地重新摆出那副中二病没毕业的姿态,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抬起下巴,从容地问:
“你的雇主是谁?”
“透露雇主消息的话我会……”杀手说到一半,就看到坐在那边的教主露出不悦的神情,眼神冰冷得像是八月远山的薄雾。
草!雇主的事先放在一边,他眼前的这个人昨晚上眼都不眨地从南杀到北啊!
杀手当机立断就是一个士下座:“对不起我这就说,雇佣我的人是被称为日本之暗的组织,雇主指名道姓要杀北小路真昼,虽然我对他们不了解,但雇主在委托网站用的名字是【北神组代理】!”
北小路真昼:……?北神组是个什么东西?
听起来很像是某种极道组织的名字,但他完全没有听说过。不过他都在家里待那么久了,听说过才会比较奇怪。
面对杀手惶恐的表情,他点点头,打算继续套点情报:“还有呢?”
“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多年前曾在东京活动、后来神秘消失的极道组织北神组的成员,但其实他们没有真正消失,而是洗白上岸,后来一直在操控着东京的地下势力,逐渐发展成为了真正庞大的黑暗组织!”
“……”
“至于雇主想杀你的理由我就真的不清楚了,真的,我就是个杀手,我们这行的规矩是不问雇主情报的。”杀手诚恳地说完,偷偷抬眼去看那边的青年,发现对方换了个姿势,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呢?
北小路真昼刚才就觉得北神组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现在他想起来了,在那场互联网最大最恶劣的争吵爆发之前,他加入的那个聊天室改名叫“长生不老研究会”前,是应该叫做“北神组”的。
巧合吧,应该只是巧合吧?毕竟聊天室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还在线的也只有他们五个……啊,现在是三人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所以,我可以走了吗?”杀手先生可怜且期待地看着他。
北小路真昼在他的注视下,矜持地点头,大发慈悲地说:“确实,你也不知道更多东西了。不过,你先过来一下。”
杀手如获大赦,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过去,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刚走到北小路真昼面前,就看到眼前的人露出了一抹不太对劲的笑容。
“……?”
他觉得不对,刚想退后,可是已经晚了,力量90堪称人类极限的北小路真昼抄起椅子就往杀手身上砸去!
只听得邦的一声!
杀手应声倒地,北小路真昼还觉得不太靠谱又补了两下,确定脑门上滋滋冒血的杀手先生还有气后他又顺势踹了两脚,才放下那个沉重的金属椅子。
椅子落地的时候咣当一声,这玩意堪称合格的凶器,沉到把地面震得晃了两下,几滴血还在顺着椅子腿儿往下淌。想必杀手先生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人能把这个铁疙瘩用出暗器的效果……这种事是个人就想不到吧!
“实在对不起,借个手机,过会儿就给你叫救护车……但你搞我两次我踹你两脚不过分吧?”
北小路真昼嘀嘀咕咕,从杀手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拿他的指纹解锁——这还是步美教他的,感谢智能手机,甚至省下了破解密码的步骤。
虽然这部手机里肯定还有别的加密信息,但对北小路真昼来说只要能打个电话就行了,他飞快地输入松田的号码,然后拨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松田!我跟你说,有个组织他——”
“喂,又是哪位打的电话——”
两边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北小路真昼眨眨眼,发觉松田的语气里透着一点烟味的疲惫,就像是短短几分钟里接了无数个电话的热线客服一样,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的电话被打爆了?”
比起面对面说话的声音,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声线对他们来说反而更熟悉,松田阵平听出这次打来电话的是阿北,就换了个姿势,说:“怎么可能,我可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听说你被绑架了?”
“啊,一点小事,我小时候经常遇到草丛里跳出来的犯人,反正也没人成功过。我这边有些线索,听你的语气已经知道了。”北小路真昼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的胳膊,心想他应该多踹杀手先生两脚的。
松田阵平耸耸肩:“如果你是在说四年前的炸弹犯已经死了、有个组织想杀我灭口这两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放心,这种程度的炸弹对我来说很轻松啦。”
“那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北小路真昼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仓库的门,盛大的阳光照射进来,几乎要晃花他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视觉,往湛蓝的天空中看去,从这里能看到静止在那里的摩天轮,还有附近围着的警察。
“就是你想的那样,摩天轮的控制台被破坏了,我现在下不去了。”
“……”
“既然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等我下去还有件事要找你算账,不是说好了一起逃出去……”
“松田,”北小路真昼倚着仓库的门,望向半空中的摩天轮轿厢,打断了朋友的话,“你还不是一样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有PVP任务。”
继续说这个的话就没完了。
流淌的阳光落在地板上,北小路真昼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杀手的手动了动,继续跟松田说:
“你跟我说过,漂移的死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明明已经完成了结果还是发生了意外,所以那句话的意思是——当初的他拆掉了炸弹,但炸弹又被犯人引爆了,对吧?既然如此……”
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件事,他才一定要打这个电话过来,不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
近冬的太阳如烈火般将眼睛灼烧,北小路真昼没意识到的时候,话语就已经从喉咙里发出:“那你怎么保证这次的炸弹不会再爆炸?”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八年时间,聊天室的人来来去去,只剩下五个,只剩下四个,只剩下三个,要是松田也走了,那就真的只有他和最近很忙都没消息的悖论了。
假设真的没有选择,他当然想让更值得的人活下去。
“事实上,我确实没法保证。”松田阵平那边传来了不太对劲的声响,那是轿厢在晃的动静。
半空中摇摇晃晃的空间里,松田阵平干脆坐下来,专注地看着眼前一行滚动的文字,对北小路真昼说:
“刚才忘记告诉你了,那个组织给我发了消息,说是如果不在这里待到倒计时结束的话,就把炸弹犯留下的另一枚不知道在哪里的炸弹引爆。”
“……”
“那群混蛋,我猜他们也不知道那枚炸弹在哪里吧。警视厅搜查还要一段时间,希望那枚炸弹的倒计时还没启动。”
“……”
“阿北?”
“笨蛋卷毛狸猫,他们是冲着杀你来的。这件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们也不会找上你,所以……”
北小路真昼翻看着杀手的手机,找到他拨出的上一个号码。简单的数字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如果说有什么组织忽然要杀他的话,除了躲了几年的家族他也想不到第二个。
因为松田是警察,有恩怨的炸弹犯就算了,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也要杀人显然不是符合常理的做法,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被他连累了。
他说:“我会跟他们联络,至少让他们先停手。”
松田完全没抓到重点的样子:“什么笨蛋卷毛狸猫?那是什么称呼啊你这家伙!”
“松田!”北小路真昼深吸一口气,喊。
“好好,小朋友,你要跟那种组织交涉,然后呢?你有什么把握让他们束手就擒,或者来警视厅自首?”松田已经用上了哄小朋友的语气,虽然他知道电话对面的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躲在门后的小孩了。
北小路真昼的声音很低:“我有办法。”
就像以前一样、像那个时候一样,反正无论什么都会有办法的,区别只是想不想去做而已。老师说过的,只要想,就没有不能——
松田阵平忽然说:“阿北,你不能赌我会活下来,是吧?”
“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吗?!”北小路真昼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不是我的话,事情根本就不会到这个地步!”
“是啊,我也一样。”松田阵平说。
北小路真昼花了好几秒才理解松田的意思,未知的敌人、不知道在哪里的炸弹、可能被殃及的普通人,松田不想去赌这样的可能。
四年前推开他家门的那个带着烟味眼里写着要复仇的松田阵平回到他眼前,就像那时候从走廊里吹来的冷峻的风,毫无温度,又温暖至极,如同灿烂盛大的正午的太阳,遥远又触手可及。
对他来说,这样的颜色过于耀眼了。
“我……”
话刚说了一个音节,背后的风声就让北小路真昼警惕地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杀手握着枪砸过来,他面色狰狞,血顺着脖颈流淌到肩膀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现在的你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吧!”
杀手捂着脑袋,咧开嘴角,仿佛为自己壮胆一样强调着他的发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往北小路真昼这边冲来。
还在通话的手机脱手飞出去,最后好像还听到了松田叫他的声音,饶是北小路真昼刚才闪避够快也被打中,现在他捂着手臂看向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声音也沉了下来。
“刚才我应该多踹两脚的。”
北小路真昼闪过杀手的袭击,反手握成拳就砸在了对方脸上!
拳头跟身体接触的闷响和被扬起的灰尘让寂静的仓库重新热闹起来,敞开的门外还是湛蓝的天空和静止的摩天轮。
这场战斗爆发得迅速又激烈,两个人在阳光照不到的仓库里互殴厮打,杀手终于找到机会将枪上膛,刚才没这么做就只是不想被北小路真昼发现,但下一秒这把枪就被踹飞出去,档案里“几年没出门毫无战斗力”的目标比他预想的要能打很多。
不,能打太多。简直出乎他的意料。杀手终于搞清楚自己踢到铁板上了,不久前他能放倒这家伙绝对是因为目标状态不好,就这反应力和战斗力让他一个人来杀?那个组织怕不是来跟他开玩笑的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杀手在被踹到墙角的时候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不甘心地问。
北小路真昼根本就没回答,这会儿他得快点解决杀手跟松田解释,他抬腿用膝盖狠狠顶在杀手的腹部,但对方好歹也是职业杀手,就在这一瞬间找到机会反击。
被砸到地板上的痕迹将灰尘吹开,溅落的血和汗水与其混杂成了肮脏的一团,杀手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在大笑的时候被找到破绽砸中面门,但他依然喊道: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们还要杀你的朋友啊!雇主说目击者可以全都干掉,别的工作会有别人来做,他们不会是想把你认识的人赶尽杀绝吧?”
北小路真昼的动作停住了,也没回答。
杀手看到他的反应,就说得更起劲了:“怪不得雇主最开始说让我小心,你还真厉害啊,但你自己这么有本事,却保护不了任何人对吧!北小路真昼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根本查不到你以前的资料……”
“闭嘴。”北小路真昼说。
“刚才不是装哑巴吗?谁知道你是怎么惹到那个组织的,反正现在他们要杀你,你知道他们的作风吗?我可是听说过的——最穷凶极恶的组织、根本不在乎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犯罪群体,就算你没死,你认识的人也一个都别想活!”
“我让你闭嘴。”
捂着手臂站在那里的人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汗水自微卷黑发的末端滴落,一道血痕从脸颊边滑下,将那张属于北小路真昼的脸划为两半。
他慢慢抬起头来,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所有的情绪就像是从他身上消失了一样,暗蓝色的眼睛幽沉无光,抿起的唇角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东西一样。即使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让人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
危险、是的,危险,就像是某种动物的直觉在疯狂预警,杀手从那双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正在燃烧的火。
但那又怎么样?!他都要死了!不是被这个人杀死就是被他的雇主杀死!
“我差点忘了,”杀手指着他,又像是在指向恐惧的根源,“那东西是你搞出来的吧?所以你跟我一样是杀人的人,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可愤怒的?你付不起的代价,让你熟悉的人来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我们都是一样冷血至极的——”
他的这句话没说完。
准确来说,最后半句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就在他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原本并无反应的年轻人忽然动了,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杀手面前,下一秒就扼住了杀手的咽喉。
那双手像火钳一样收紧,根本不给杀手喘息的余地,躺在地上的杀手看到那双蒙着一层暗色的眼睛,发觉对方根本就毫无理智可言,他挣扎着想说出某些东西,但只能发出徒劳的抽气声。
北小路真昼看着杀手的脸逐渐变成青紫色,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从胸腔里涌起的某种情绪将他的理智吞没,死亡在疯狂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再过几分钟这个作恶多端的杀手就会死亡,跟那些曾经出现在他面前的尸体一样。
大片大片的黑色将视线填满。松田会死吗?编辑先生会死吗?悖论会死吗?他认识的人又不多,要是那个组织、那个家族的人要杀他们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杀回去吗?他能做到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即使将一切都杀光也要达成目的的可能啊,明明北小路真昼就是躲在家里什么也做不到的废物,就跟这个人说的一样,空有力量却保护不了任何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
从黑暗里升起的是一簇明亮的火光。炽热的温度席卷而来,将目所能及的一切尽数摧毁,转身向火光中离去的背影,就像是五年前见到的那个人。那场祭典、那片连天的大火,还有铭刻在记忆里的声音。
「你在犹豫吗?」像是从江户时代的浮世绘里走出的剑士问他。
「……」
「如果心有犹豫,就不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救人了。少年,生命可是很宝贵的。」
「那你呢?」他问。
剑士与他擦肩而过,将那片绚烂火焰劈开,身影被艳丽的红色淹没,只有模糊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
「人生五十载,总要做一件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的事。我只是今天恰巧想这么做而已。」
燃烧的纸灯笼从上方砸落,热烈的火焰在他身边跳跃,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火舌卷上自己的身体,直到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视野重新回归一片无光的黑暗。
北小路真昼像是被吓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对了,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要去救松田,才要离开琥珀川,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去拯救,只是因为他临死前总要做一件让自己不会后悔的事。
他又不是松田那样的人,他足够自私,最后选择牺牲自己也只是想满足自己而已。但是如果在这里真的杀人的话,就跟邪神用他的身体杀人完全不同了。
那样他就没资格回去找松田了。
混杂的记忆和过往的片段在脑海里一帧一帧闪现,北小路真昼想起他刚认识松田的时候,那家伙还经常说他是个笨蛋,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是小学生,结果就是说得更频繁了。
要是时间能回到那一刻就好了。要是那件事没有发生就好了。要是萩原他还活着就好了。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
“……”
电话还未挂断,远处手机传来的声音将北小路真昼惊醒,他低头看去,发现差点被他掐死的杀手还有点呼吸,刚才放开的还不算晚,但再过一会儿杀手就真的要死了。
还好,待会再踹两脚。
北小路真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他撑起身体,想伸手去拿不远处的手机,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艳丽血花在他眼前绽开,本来就只剩一口气的杀手被打穿了脑袋,血溅到北小路真昼脸上,只是一瞬间就宣告了这个人的死亡。
“……”
空气里多了淡淡的烟味,一道影子从门外延伸到北小路真昼手边,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才看到从旧仓库门口逆光走来的、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人影。
硝烟被风吹散,黑色的帽檐将他大半张脸遮盖,只能看到一丝讥讽的弧度,长长银发在阳光里飘荡,阳光照不进的暗影里是墨绿色冷厉的眼睛,那个男人用捻灭了烟的火星,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开了第二枪。
这次打碎了地上的手机。
屏幕终于破裂,通话被强行切断,从那些残碎的玻璃片里,北小路真昼看到了自己惊惧又茫然的表情。
风衣下摆携带着灰尘和烟味到了他面前,那个男人走来的脚步声将虚伪的平静无情打碎,他踢开杀手先生的尸体,冰冷的枪口紧贴着北小路真昼的额前。
他不紧不慢地虚扣扳机,自走进这间旧仓库为止第一次开口,话语里满是嘲讽:
“连个人都不会杀了?”
那些破碎的镜面又拼合成北小路真昼,或者说在那之下的另一个人,他看向那双毫无波澜的墨绿色眼睛,就像看到五年前琥珀川的雪,和满地的血。
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
“……老师。”
正如同冷风吹过的枯叶。雪正从上面簌簌落下,沾染的鲜红色无比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