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林菡。三年前随父亲来槐南村隐居,她与闻卿同岁,槐南村便与闻卿成为至交好友。
如今的林菡正值妙龄,她静静立在那里,因被人齐齐看着,大大方方任人看。恰好一阵微风拂来,她微垂螓首,将被风拂开的发丝轻轻别在耳后,一低头一抬手,尽显女子的秀美温柔。
闻晔先打破宁静,他招呼随闻卿出来的秦稳,“我送你。”
他对林菡的感觉很复杂,周围的人都说林菡好,几乎被附近的年轻男子视作天仙,但他与此人相处不来。可林菡是妹妹最好的朋友,总不能因为他对林菡有偏见就当着旁人与妹妹唱反调,只能躲远些。
秦稳也知道林菡是闻卿的好友,客气地同她致意后离开。
她亲昵地去挽闻卿开手,状若自然朝贺衍看去:“那位是?”
闻卿避开林菡,淡淡回答:“不认识。”
前世在宫里相遇,她并未对林菡表露过不满,她认为使三人陷入那样尴尬的境地错不再林菡。是她感情过于炙热,灼伤了自个也误了旁人,而贺衍则错在没有担当。林菡不过是与她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子,她甚至还一度愧疚,认为是自己耽误了林菡的姻缘。
然而她在重逢时有多愿意替林菡开脱,临死前有多失望。
她对贺衍的感情从始至终都在林菡的见证下,林菡知晓她如何对贺衍倾心,可她只知坚定地配合着贺衍,只一心惦记着爱人,却冷眼看好友一步步跌入深渊,她替贺衍传话,拿宣儿作威胁,这人的城府与绝情令她后怕。
林菡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阿卿与她最是要好,怎会如此冷淡,然而当看到不远处的贺衍,心底漫上欢喜,面上十分无辜,“阿卿……”
闻卿没有理她,径直朝后院走去,她如今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再也无需同此人来往。
贺衍满脑子都是她方才投来凉凉的一瞥,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冒犯了她。因为专心思虑的缘故,本就英挺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冷肃来。
林菡的眸光飞速在闻卿与贺衍身上转了一圈,更加高兴。
今晨醒来,她脑中多了前世的记忆。
记忆中,她本是官家小姐,因父亲得罪权贵沦落成乡村民女,与槐南村的闻卿成为好友。后来镇平侯世子薛晏流落于此,她钟情于他,却被闻卿得了机会,只能看他先娶了闻卿。
后来他成为大晋朝的开国皇帝,她如愿成为后宫里唯一妃嫔。可他毕竟曾为旁的女子动过心,如今重新来过,自然要度过圆满一生。
她看不惯闻卿,权衡之下,仍选择紧随闻卿进入二门。
她没记错的话,皇上前世在闻家躺了俩月才痊愈,为博得他的好感,她近期还得频繁出入闻家,不能同闻卿撕破脸。
林菡追上闻卿,做出些关心好姐妹的情态:“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但心里早有答案,闻晔与秦稳哄她都来不及,能令她不快的只有皇上。他前世也是这样,初到槐南村时总是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即便对救了他的闻卿也没有好脸色。
闻卿与她无话可说:“我有事要办,你自便。”说完径直步入房内,砰地一声闭紧房门。
林菡讨了个没脸,但知道自己是被迁怒,很快又绽出笑颜,他们处得越不愉快她自然越高兴。林菡拔高了声音,确保屋里的人能听到,嗓音温柔敦和:“你先歇着,我晚些再来找你。”
从二门里出来时,她迫不及待朝贺衍走去,人都走了,他也自然而然起身,正一手捂住胸.前的伤口,一手扶着门框缓缓朝前堂里走。
“贺公子。”林菡跟过去。
他位高权重又正值壮年,即便性子清冷,也不乏众多女子前仆后继,却始终没有人能像闻卿当年豁得出去。
也就是这点特别,让他惦记了许久。
林菡望着他的背影暗下决心,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如何,她伸手去扶贺衍:“贺公子小心。”
贺衍起初没在意,知道身侧的女子追着自己连叫几声,他顿住脚步侧眸看她:“你叫我什么?”
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冷峻,肃起脸来自带严厉的气势。林菡前世见过他雷霆一怒时的样子,在这样的注视下身量不自觉矮了几寸。
林菡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不畏惧他:“贺公子。”
他前世在槐南村一直用的是贺衍这个化名,她确认自己没有叫错。
贺衍前行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你认识我?”
林菡愣住?
他的眼神不对劲,他不会露出这般茫然的目光。
林菡觉出些不对劲来,依他的性子,这会根本不会理人,别说会这样认真询问她。
林菡的心急跳起来,难道他也重生了?
不会!林菡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若是重生的,看她的目光不会这样陌生,方才闻卿在场他不可能那样平静。
林菡紧张地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气后对上他的眼,提着一口气问他:“原来公子不记得了。”
“你见过我?”贺衍的声音低沉而雄浑,因为带了疑惑比方才温和些:“我是谁?”
林菡的心止不住狂跳起来,原来他失忆了。
她突然觉得鼻尖有些泛酸,前世她倾心于他,他却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询问她,等开口时,声嗓里带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的哽咽:“公子连自己也不记得了,想来已经忘了两年之约。”
求而不得的委屈却是真的,两年之约是她临时胡诌的。
此时距离镇平侯的心腹找到他还有三个多月,在那之前,她要在闻卿之前设法与他结为夫妻,免得夜长梦多。当然,她不会告诉他真实身份,免得他提前离开。
姑娘带着哀愁的目光仿佛一张网,贺衍蓦地想起那个没头没脑的梦。
难道她就是梦里的女子?
念头闪过,潜意识里却十分抗拒。
但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杵在门口不太像样,贺衍朝她比了比手,率先跨过门槛进入堂屋。
等林菡落了座,贺衍客气道:“我因受伤的缘故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既然姑娘认识我,还请姑娘将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告诉我。”
这还是林菡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看他,林菡觉得自己方才的激动有些可笑,她的内里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面上却不由自主如少女般漫上了绯色,她喜爱这样的自己。
听她满面羞惭说完,贺衍却有些失望,原来她只知他姓贺,单名一个衍字,上都人,两年前他们萍水相逢相处过一段时日。当年他有事在身,两人匆匆分别,但留了个两年之约。
姑娘没有详说两年之约,但看姑娘眉目间都是欲说还休的情意,贺衍断定自己一定做了什么,才会令久别重逢的姑娘一幅死心塌地的模样。
这感觉令贺衍有些不安,他对眼前这位姑娘毫无亲近之感,甚至不如看见闻姑娘亲切。
念头及此,心中大警。
萍水相逢却与姑娘家定下两年之约,初次见面便将闻姑娘与暧昧的梦联系在一起,他到底是何人,为何这般做派?
模糊间,这令他对自己的品行产生怀疑,仿佛他过去并非正经人。
贺衍极不自然地调转视线看向远方,止住这个可怕的想法。
贺衍稳住心神,再度开口时格外真诚:“多谢姑娘坦言告知,但我的确有许多事不记得了,你我之事待回去禀明了家人,定会给姑娘个交代。”
他对她惯来客气,客气即意味着疏离,林菡微微有些失望。
但她很快说服自己,他本就天生冷情冷性,对任何人都是这副样子,他没怀疑她的话便是良好开端,于是顺从地应声:“我听公子的。”
另一边,闻晔送秦稳离开后发现院中空无一人,自然而然以为闻卿带着林菡去了后院,略一思量,他抬步去前堂找贺衍,打算继续向他讨教拳法。
然而才抵达门口却发现贺衍正与林菡在一起,他肃着脸不知在想什么,而向来眼高于顶的林菡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贺衍与林菡听到动静看向闻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度尴尬,依旧是闻晔先打破沉寂:“你们认识?”
林菡颔首,她飞速看了眼贺衍,轻声道:“贺公子是上都的故人,他这回死里逃生,多谢你与阿卿。”
闻晔哦了声,原来他姓贺,难怪他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槐南村,是去林家的。
也好,爹爹说他已脱离危险,且似乎有要事在身。虽然他十分希望贺公子为他指点拳法,但身为大夫的儿子,没有强留病人的道理。
“你且等一等。”闻晔转身从屋里取出个包袱给他:“里头是七日的药,一日一剂,一剂喝三顿,七日后根据伤情重新开药。”
林菡却对闻晔的举动十分意外,前世皇上一直住在闻家,这一回竟然被闻家人委婉地赶出来。
她忽然想起闻卿的冷淡,难道她也是重生的?
不可能,林菡再度否认这个可能,她若是重生的,不可能放过她,更不可能放开皇上这尊靠山。
但林菡不敢将他带回去,至少在她说服爹爹之前,不能贸然带人回去。
林菡忧心忡忡看向闻晔:“可贺公子的伤还没有好,若得不到及时医治,我担心会留下后遗症,再者……”林菡为难地看贺衍一眼,红着脸垂下眸子,声音弱了许多,“爹爹不在家,我担心村里人……”
闻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林菡也是跟着父亲生活,在长辈不知情的情况下骤然让外姓男子住进家里的确不妥。
贺衍大大地松了口气,诚挚道:“还望闻兄行个方便,容我再住几日。”
闻晔当然十分欢迎他留下来,离了两人后迫不及待将这个消息告诉闻卿。
闻卿很不高兴:“不都说好了让人离开,人家有要事在身,咱们不能勉强将人留下。”
“什么这人那人的,”闻晔舍不得到手的师父离开,硬着头皮解释,“人家有名有姓,他姓贺,单名一个衍字,上都人士,他就住几天,等伤好了自然就走了。”
闻卿觉得难以置信,好奇心一时占据了上风,“他想起来了?”
闻晔说没有,“林菡认识他,他们两年前就认识了。”
闻卿顿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难怪林菡强调是她在横插在他们二人之间,也难怪贺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槐南村。
闻卿的眸光冷下来,他们明明认识,却故作不知来她面前百般打探,闻卿的眸光冷下来:“既是林菡的故人,让他去找林菡,咱家又不是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