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上并没有文字,师缨对于壁画考古了解不多,她一时也无法从风格和技艺上推测出具体的时间朝代。
“能在将近地下一千米的地方留下这样的艺术,无论在哪个历史时期,都是奇迹。”师缨苦笑了一下,“这大概不属于人类的文明。”
梅予殊蹲下身子,指着墙面的一个小角落道:“这里可能不是人类建造的,但确实是与人有关。”
那里用黄色的涂料画出了一群拇指大小的人,连小人身上粗麻衣的纹路也勾勒得极为清晰。他们跪拜着巨大的黑蛟,相比壁画上货车头那么大的黑蛟,人就像黑蛟身上的鳞片一样渺小。
在人只是学会用火和制作简单工具的时代里,他们费尽心思竭尽所能建造起来的国度在自然面前和初生婴儿一般脆弱。
不识青天高,不知黄土厚,他们臣服于黑蛟,就像臣服毫无规律可言的风雪雷电,暴雨山洪。人总是畏惧不能被他们操控和防备的东西。
好在黑蛟对人并无恶意,它快要化龙,并不想多生事端。它的头上已经修炼出了龙角,像金色的珊瑚枝一样散发着璀璨的光,潜伏在十万大山里,如同一轮耀眼的太阳。
人们在山间为它修了一座化龙宫,黑蛟只需再受百年供奉,便能褪去黑鳞摆脱蛟身,彻底化为神龙。
黑蛟为了人类加持于它身上的信仰,人为了黑蛟保佑他们年年风调雨顺,彼此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了许多年。
直到外面躲避战火和饥荒的人来到了深山里的世外桃源。
外来的灾民带来了一场噩梦一般的瘟疫,老人与幼子,在身边人的悲恸中被烧成炭骨埋进点秋山的泥土里。
黑蛟怜惜在这场灾祸里束手无策的小人们,剜肉放血置于祭台。食用了黑蛟血肉的病人,顷刻间便恢复如初。
有的人发现,那些被黑蛟救回来的人非但变得身强体壮,而且从此百毒不侵青春永驻。
壁画是这么划分人类的:黄色的是在黑蛟看来胆小又可怜的原住民,红色的胸前刺有花的是外来的灾民。那朵红花在小人们的交头接耳中肆意生长,象征着贪欲的花朵最后开在了所有人心里。
最后一个黄色的小人犹豫着拿起了长矛,他的心口刚刚长出一朵如血般赤红的花朵。
在黑蛟褪去鳞甲将要化龙的那日,祭祀台上的小人选在它最虚弱的时候,用埋在台上的暗器削断了龙角,又用火烧去了它褪到一半的鳞衣。
无数的小人如同蚂蚁一样聚在黑蛟身边,斩龙足,嚼蛟肉,点秋山的山神被毫无尊严地囚禁在山谷里,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黑蛟在愤怒与绝望中,发誓此生不再化龙,用放弃成神的代价降下诅咒:所有饮过它的血,吞过它的肉的人,将变作无足无手的蛇,世世代代留在点秋山上承受它的怒火。
壁画的风格改变得极为迅速,在中间的一副画里,之前明亮鲜艳的色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压抑的色调。
那时的点秋山,不再是文人墨客笔下描绘的世外桃源,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蛇山,也是一座绵延百里的人间炼狱。没有人再敢从这里经过,或者说,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黑蛟失去了化龙的神格,堕为邪灵,在本该护佑的大地上潜山弄岭,从此窃风断水吞金食玉,彻底断了点秋山的生机与灵脉。
这里汇聚了饮恨的恶鬼,食怨的精魅,久而久之,树枯水竭,天昏气浊,点秋山成了一片死域。
一侧的壁画就这么结束了。
大熊替黑蛟鸣不平,指责画中的小人贪心不足最后是咎由自取。
老杜显然更能和村民共情:“一代人一代仇,那犯不着把子子孙孙也给恨上吧。”
师缨讲道理得多,她可惜点秋山上那些无辜被牵连的生灵,感慨道:“本来是一桩美事,本意是拯救苍生的黑蛟最后变得祸乱一方,毁在了人的贪念上。”
谌祈年不愧是干风投的,非常对得起他的职业理念,说道:“人也是为了要争取更好的生活,凭什么黑蛟就能呼风唤雨呢?不试着反抗就得永远活在对黑蛟的恐惧之下,别忘了,这壁画怎么说也是黑蛟搞的,自然站在它的角度讲述。要是人彻底俘获了黑蛟成为胜者,换成人去刻壁画,那说不定就是后羿射日愚公移山之类的神话故事,歌颂人敢于反抗的精神。”
老杜在一边点着头,“就是就是,人犯不着替这种邪物感到惋惜。”
师缨皱起眉头:“我说的是人不应该太过贪心,这和反抗有什么关系?”
“人不该太贪心只能适用于某些个体,放眼整个群体,我们都是贪心的。渴望安定所以建起了国家有了热武器,不愿被自然约束所以学会了人工降雨,修建水库大坝,就连师教授你们探索地下,这又何尝不是对未知领域的贪婪渴求呢?人渴望长生渴望力量,这是物竞天择下所允许的生存规律。”
“那人去囚禁黑蛟,剜它的肉喝它的血就是正确的吗?黑蛟善意的庇护就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看着沉稳的教授被急火攻心得咳嗽不已,谌祈年委婉地示弱了:“您说得对,人确实不能当白眼狼。”
梅予殊和江云津对前面的壁画兴趣不大,对利益至上派和人文关怀派的恩怨纠葛也不关心。
他俩站在另一侧的壁画前,脸色凝重得来像是挂了一层霜。
“江云津,画上这个灯……就是你的荧惑灯吗?”
江云津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很迷惑地说道:“像,又不像。”
右侧的壁画是点秋山后续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死域铺天的怨气引来了天道的注意。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
仙人身边环绕着三对白鹤,脚踩七色祥云,身披万丈彩霞,提灯执印,引来业火与天雷,焚灼了黑蛟腐烂在坑里的肉身。
黑蛟不想千年道行消散,它向仙人求情,发誓改邪归正,重新守护此地,以此求得一个再生修炼的机会。
仙人答应了。
白衣仙人先是拿出一块印玺把点秋山砸出一个地下洞坑,万钧雷霆粉碎了盘踞在此地作恶的邪祟。
又化印为剑,在巨石上雕刻出一条大蛇。
用一只笔,点上巨蛇的眼睛。画了几根锁链,将石蛇锁在地宫。
提一盏灯,引火烧去如雾一般笼罩在点秋山上的怨念以及满地的枯骨。
最后又拿出一个瓶子,洒了几次水,点秋山出现了湖泊和溪流。
在灵水的滋养下,死域上重新长出生机。
仙人离去前,把几条小蛇点化为人,让他们世世代代守着黑蛟,蛇人把这些事情刻在石壁上,传给后世子孙,让他们谨记职责以及表达对仙人的感念。
“所以,现在点秋山村民的祖先其实是蛇人?”大熊看着最后一幅壁画问道。
谌祈年觉得这一边的壁画应该是换视角了,和神话故事的走向差不多。无非就是神仙怜悯人间疾苦下凡拯救苍生,然后苦难中的人民在仙人的指导下脱离苦海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最后善良勤劳的人们把仙人的故事编撰成书,刻画成图,代代相传流芳百世。
“民间故事夸张的成分太多,整个华夏还都是龙的传人呢。”谌祈年皱着眉头,如是点评道:“最后一幅太僵硬了,就和春晚小品强行升华主题一样,能不能删掉?”
老杜和师缨活得久了,对这种艺术的表现手法见怪不怪,甚至懒得多嘴点评,他们更喜欢左边壁画那种直白得有些血淋淋的描述。
事实证明,普罗大众都不怎么对说教作品感兴趣,好的作品是眼睛看出来的,而不是捧出来的。
当然,也能看得出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就有在故事结尾强行拔高主题的坏习惯——真是金子里掺屎。
梅予殊还没看过春晚,不知道众人吐槽的是什么。她盯着中间一幅壁画,上面详尽地刻画着仙人拿出来的几个道具。
“假如这个灯就是荧惑灯,是神器,那是不是说明,这些笔、瓶子还有这块方印也是神器?”
江云津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谨慎地答道:“有可能。”
“这些神器也有传承人?”
江云津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说道:“师父只说了要开棺,把画皮留给了我。里面有几片破碎的琉璃块以及石符和地图,现在想来,她应该也是想我进到这里吧。”
梅予殊从他冷冰冰的语气里听出一些愧疚:“我发现得太迟了,或许真的少带了这里的东西出来,之前蛛鬼说来了一群道士,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这里带走了里面的东西。”
梅予殊叹了口气,她也不能怪江云津,要怪就怪荧惑灯有毛病,为什么不让当师父的把后事都给徒弟交代清楚,江云津摸着石头过河不说,还把她带到河里一起摸石头。
“不用怀疑,”梅予殊从兜里拿出罐头盖子飞向了在廊道尽头探出脑袋的纸人,“那群道士已经来过这里了。”
纸人的白纸脑袋被罐头盖钉在甬道尽头的另一扇半开的石门上。它的身子还在半空中挣扎着,上面歪歪扭扭写有几个红色的大字。
梅予殊扯下纸人的身子,把没了脑袋还在乱动的纸片人拿起来察看。
上面的字很丑,话也很莫名其妙。
“给你准备了礼物,希望你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来迟了,不出意外都是晚九点更新,九点没更就说明我会在凌晨十二点更,大家好好睡一觉,白天就能看到更新啦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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