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一些洞穴甲虫的尸体,梅予殊蹲下来看了看,都是被抽干了髓液,只留个空空的壳。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把手电光开到最大,打量着洞里的情况。
这是一个呈现漏斗形向下延伸的大型洞穴,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洞顶很高,与之前的廊道形矮洞比起来宽敞不少。
师缨蹲下身子用手指碾着侧边石壁的缝隙,向众人介绍道:“平常点秋山的雨水会因为地形原因渗积在天坑附近,通过缝隙流到洞中,当大量的水溶蚀裂隙,就会塌陷形成落水洞。”
师缨手电照在梯形向下的石台上,石台凹陷处还残留着未干的水。
她晃动手电,在强光直射下,可以看到这样的大型石台起码上百阶,从高到低依次铺落。
“落水洞不一定都是垂直向下的,像这个洞穴,就是顺着水平地层发育的,像阶梯那样逐渐向下,我一般管这个叫‘跌水坝’。按照这洞穴发育的形状来看,后面的藏水洞里确实有可能如你们所说,还有一个垂直通道,可以直通地下更深的地方。”
大熊脖子上有伤,老杜年纪太大,乔海又是体力不支,昏迷不醒的林昱只得交给谌祈年背着。
谌祈年本来是忍着洁癖进到点秋山地穴里,在不得不背上林昱这个“小脏人”后,他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洁癖似乎就这么治好了。
“我要背着这么大个人下那么多跌水坝?”谌祈年觉得从进洞起,他的头疼就没好过。
梅予殊出声道:“你背不动的话换我来。”
“谁说我背不动?我平时锻炼得可好了。”
“那辛苦你接着背吧。”梅予殊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话后继续往前探路。
谌祈年闻言,在她身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回道:“不辛苦,这种事简直是,轻,轻,松,松,嘛。”
乔海一手扶着林昱的背,一手揉着自己酸涨的腿,他可是很久没有这种运动量了,他偏头发问道:“这些蛛丝是怎么回事?刚刚的洞里是幽帘虫,这会儿难不成是大蜘蛛?”
师缨回忆了一下之前的记录,说道:“点秋山的洞穴里没有记录到能织这么大的网的蜘蛛的生活痕迹。”
老杜冷哼一声:“点秋山这几十年还没见过什么蛇呢。”
大熊这会儿也惊疑道:“对啊,登记爬行动物的时候我也没见到有蛇,连常见的菜花蛇也没有。这对于一个有大片山林的自然区域来说确实不合理。”
师缨苦笑了一下道:“其实之前就有同事猜测点秋山地下有可以驱赶蛇类的矿石什么的,不过也仅仅是猜测。”
梅予殊想起老杜之前说的那个故事,她倒不会相信点秋山的蛇都是人变的,会被地灵关在深渊这种话。
不过也说不定,这个世上什么怪事都有,电视上教的那一套还是太保守了。
果然多出来转转才可以更丰富自己对脚下世界的认知。
“虽然这里有很多蛛网,但是我并没有感受到附近除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生灵。”梅予殊淡淡地说道,率先走下跌水坝。“时间紧急,继续赶路。”
离点秋山那场昏天黑地的滂沱大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洞里的积水已经排干,不过石壁上的蜘蛛网看着倒是刚结好不久。
“什么样的蜘蛛能搞这么大的网呢?”大熊摸着石壁走下跌水坝,身子靠向一旁如云般蓬松细密的蛛网。
大熊觉得他不仅能在这网床上打滚,还能翻几个跟头。
“这要不是一群蜘蛛弄出来的,那就得是一只比人还大的蜘蛛了。”乔海走在后面默默道。
谌祈年背着林昱下坡,走得很艰难,听到乔海的话气喘吁吁地咬牙蹦字出声:“别乌鸦嘴。”
乔海赶紧拍了拍嘴巴,忽然反应过来这手扶着林昱的背,碰了一手腥黏的脏污,恶心地干呕起来。
老杜一直不爱搭理这群冒进的年轻人,看乔海这样赶紧加快了步子,离他和谌祈年远远的。
他快步沿着跌水坝走下去,就看见师缨和梅予殊在前方已经停了下来。
师缨回过头,表情凝重地盯着老杜。
“师教授,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大熊正蹲在一旁,拿手电戳弄着一团蛛丝。师缨看了一眼蛛丝里的东西,背过身去面对着老杜,艰难地开口道:“我们好像找到老方了。”
老杜只觉得心重重地跳起来,再没跌下去。
“老老方?你是说……是说我们村那个老方?在这儿?”
老杜也知道,失踪了大半个月的人,还活在世上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可当他真的面对这个现实时,又企图去逃避真相。
秋官村就那么百十来号人,撇开这些年来景区开民宿挣钱的外地人,本地村民就那么十几户。
他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和老方干过仗。少年时期还约着一起去尚未建成景区的溶洞群探过险,每个半大的孩子人手举着一个松香漆过的火把,一边讲鬼故事一边在洞里绕。
最后一定是有个嘴巴不严的,把同伴们出卖给他们共同的敌人——总爱唠唠叨叨的成年人,然后每个人回去领板子。
他还笑话老方屁股被打得比他红来着。
后来老方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方家的每一顿宴席他都没缺过。
他觉得他和老方应该是朋友的。
在人生前几十载,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来着。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方就变了。
他变得寡言易怒,变得反复无常。
好像一夜之间,老方就换了个人。
他的儿子再也没回来过,他的老伴早就改嫁去了外地。
连这个孙儿……其实老杜没告诉梅予殊他们,他甚至没告诉师缨,方家的小孙子不是老方儿子生的,老方儿子生的是个女孩儿,按照年龄现在都能读高中了。
梅予殊一点也不避讳,手电光一寸寸的照着死人的躯体,仔细检查。她看着裹在蛛丝里的人形躯壳,那张面皮已经干裂了,像个青灰色的土块,依稀能辨别出生前的样子。
“方向导的孙子当初是被他怎么找到的?”
老杜悬起来的心又重重落了下去,让他感到一阵惊慌无措。
梅予殊踩在下一级的石台上,扭过头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老杜。
“你最好一口气把知道的都说完。”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陈述句,落在老杜的耳朵里,却像是魔鬼下的最后通牒。
虽然梅予殊从未表达出恶意,可老杜却始终把她划到和点秋山邪灵相同的类别里,这些都是让他畏惧和惊忧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存在抛给他的冰冷的眼神,老杜干瘪瘪地叙述起来。
“你们……你们也都没问过,我就没讲,毕竟我也不知道这几件事有什么关系。”
师缨挺震惊的,她转头问梅予殊:“你的意思,小乙不是老方亲孙子?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梅予殊面对师教授还是很客气的,她回答得比较干脆:“小乙是月季花妖。”
“什么?妖?可我……我还领养了他,你之前在民宿怎么没说?”
梅予殊的回答和老杜异曲同工:“又没人问我。”
看师缨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又补充道:“领养的事我不清楚,你感兴趣就养着吧,不喜欢就留这儿,他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说完,又用清泠泠的眼睛盯着老杜,等待他告知老方的事情。
“老方……方国生,他,十年前还是八年前?唉,年生太久,我忘了,反正很早之前的某天起,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成天往这山林里钻,也就是那时候起,他铲掉了家里的菜园子,屋前屋后种满了月季花。”
“他以前很热情的一个人,忽然变得冷冰冰的,总是用一种仇恨,阴狠的眼光瞪着人,他儿子受不了他的脾气,再也没回来看过他。”
“那之后的某一天,他家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就是小乙。我们本地人都知道,小乙不是老方的亲孙子,可他对小乙总是很好,好像唯一的一点人气都给那个小孩了。我哪知道小乙不是人,是只妖啊。”
老杜悄悄看了眼梅予殊的神情,发现她对这个故事的兴趣似乎不是很大,至少她对小乙的兴趣没有对那个搬走石头的女人大。
“大概从那时候起,老方的身体就被别的东西占据了。”她声音不大,但在空荡荡的洞穴里显得掷地有声。
谌祈年和乔海也听到了老杜讲的第二个故事。谌祈年把林昱搁在一边儿休息,他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运动饮料后不解地问道:“方向导怎么会在这儿?他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梅予殊皱起眉头,难得露出几分不爽的情绪。
“他身体里面的东西已经走了。他拿走了什么……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属于我的东西。进洞这么久了,我确实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觉……”
梅予殊叹了口气,眉头缓缓舒展开:“或许已经被拿走了也说不定,但我还是要去看看,要从洞穴出去,是必须得去藏水洞的。”
几人简单休整了一会儿,老杜找乔海要了支烟烧在方向导遗体边上,抹了两滴眼泪后又颤巍巍地跟着往前方走去。
越向下走,轰隆声越发清晰,宛如雷声炸在众人耳边。
师缨说这应该是某条地下河发出的水声,离藏水洞兴许只是一墙之隔了。
在一片轰隆声中,梅予殊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她猛然看向黑暗中的某一处,全身紧绷了起来。
好像是,有什么巨物朝这里奔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年(轻声):真的好重啊……他什么时候能醒?又脏又臭我快疯了……
殊殊:你背不动了?
小年:还好,就当锻炼了。
皮皮:我要出场啦我要出场啦我要出场啦我要出场啦!让我来帮你运这个笨比吧!
小年: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