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鬼刀傻眼了,在世间辗转千年,它自认见过的邪门东西数不胜数,连它自己也是志怪异闻中极为奇特的存在。但是眼下床上坐着的那个,属实刷新了它的认知。
鬼刀感觉得到,只是一瞬间,梅予殊忽然从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死物活了过来。她身上有蓬勃的生命力流转在四肢百骸,浑身散发的磅礴灵气让鬼刀艳羡的同时也感到惧怕。
“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我说不上来……相逢就是缘要不咱俩认识一下?”鬼刀一改之前的嚣张面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谌祈年察觉到鬼刀的示弱,连忙向梅予殊控诉:“别听它的,它刚刚还想杀了你。”
但是床上那位显然谁的话也没听进去,准确的说她并没有听懂他们俩在讲什么。梅予殊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呈现出疑惑的神情,好在她虽然理解不了语言,但仍旧记得旁边的人类吵是吵了点,但顶多也就碰了碰她的手臂,而眼前的鬼刀刚才还向她劈来一刀杀意。
于是梅予殊抬起了手,看向鬼刀。
鬼刀疑惑地看着那只白得像羊脂一样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枯黑如老树皮的爪子,心道同样化成人形,凭什么差别这么大。
“你的意思是握个手就算交朋友了?那先天灵体咱们一起分了吧,看你也不像是和他结了灵契的样子……”
“别听它的鬼话——”谌祈年话还没说完,就见鬼刀把手握向梅予殊。梅予殊把掌心合拢抵成拳头,碰上了鬼刀,一股骇然的灵波便从梅予殊掌心炸开。
鬼刀的身体就像一颗炮弹,从301一路撞射到303的承重墙,一时砖碎粉落,整栋楼似乎都惊得打了个摆子。
连带着谌祈年也惊慌起来,因为他看见梅予殊再一次举起了手,对准了刚爬起来的鬼刀。
再来一次的话,楼会塌的吧。
“等等,咳咳……别来了,我走……咳咳我走还不行吗?”
鬼刀胸口似乎开了个大洞,里面冒着森森黑气,连它身上流动的金色符文都扭曲起来。它把刀杵在地上借力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太恐怖了,情急之中它下意识用本体抵挡,要不是本体上裹着的黑雾卸力,它辛辛苦苦修炼的人形估摸着得撞散架。
可怜它本体竟然被庞然的灵力豁了一道口子,它这些年之所以行事愈发乖张,还是因为已经有很久都没这么结结实实地挨打了。鬼刀心疼地摸着自己的本体,看见梅予殊再一次合掌成拳蓄力,十分惊恐中带着三分哀怨喊道:“我现在就走,我不想认识你了,咱们就此别过再也别见!”
说罢,身子一抖化作一律黑烟消散掉。
梅予殊见鬼刀慌不择路地跑掉,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然后像刚才那样把拳头打向空气。
谌祈年看着之前还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鬼刀在梅予殊面前灰溜溜地逃掉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时见梅予殊又想像之前那样出拳,心中不免一惊,她这是想干嘛?再来一次房子说不定就塌了。
然而画面像是静止了一样,无事发生。梅予殊看着拳头,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谌祈年眨了眨眼睛,不由得清了清嗓子,用真诚的语气打了个招呼。
“你好?”
梅予殊闻声转头,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谌祈年。
谌祈年被这双眼睛看着,忽然有些不自在,他眼睛瞟向梅予殊头顶,表达自己由衷的感谢:“谢谢你救了我,我想请教一下你的名字,我们以后……说不定会时常见面。”
他留了个心眼,没敢说自己想请这位大神当保镖的事,生意人做事有讲究,先要刷点好感,再提需求。
梅予殊盯着他的一开一合的嘴巴,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虽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让鬼刀都害怕的恐怖存在,但谌祈年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对方除开第一眼那副像是熟睡中被吵醒还带着起床气的鬼气森森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就是大写的人畜无害,放大街上绝对是会被使劲发传单和摁头办卡的那类人。
“哦,不好意思,忘了介绍,我名字是谌祈年,这里是来鹤疗养院,是我委托……”
谌祈年渐渐闭上嘴,因为他看到这位厉害的大神微微歪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嘴唇。
那个样子,让他想起一些小猫小狗,它们听不懂人话的时候,也是歪着头来表达自己的困惑。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什么?”
大神还是歪着头,她试探性地学着谌祈年张开嘴,但是一个音节也蹦不出来。
谌祈年了然,她是真的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那刚刚把鬼刀震飞,并非是不听鬼刀的求和,而是她压根不懂交流,凭本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看着一脸困惑的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简单了起来,虽说这么做风险很高,但他把风险转移给道长就行,本来他就是委托人,道长是代理商来着。
等等,他好像把道长忘了。
谌祈年对一个懵懂无知的“非人生命”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社交礼仪,他知道这位听不懂,仍旧歉意地向她笑着解释:“不好意思,我有个合作伙伴还在外边,我去看看他。”
见梅予殊眨了一下眼睛,谌祈年便当她明白了。门和墙被鬼刀打坏了,他只得跨过残缺的墙体走到外边趴着栏杆搜索道长的踪迹。
借着院子里微弱的灯光和月光,谌祈年大致扫了一圈院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凌道长的踪迹。他有些担心凌道长的安危,虽说鬼刀承诺了不杀人,但这些东西下手没轻没重的,毕竟植物人也算是活着。
“道长?鬼刀已经走了,道长你还在吗?”
喊了几声后,一旁的树冠上终于传出了几声哼唧。
谌祈年低头看向有二楼那么高的枇杷树,上面倒挂着一个人影,看样子那便是凌道长。
“道长,你怎么样?我找东西把你弄下来。”
凌道长气若游丝,挣扎着挥了挥手,“我不怎么样,直接打120吧,我腿骨折了。妈的……狗东西说废我一条腿就废一条腿,该说它实在还是心黑啊。”
此时一个黑黑的脑袋从二楼栏杆处探了出来,他惊讶地出声:“道长,你怎么在树上?”
“你醒了?”
乔海抬起头看到三楼探出来的脸也是吓了一跳。
“老板,你不是住二楼吗,去三楼做什么?”
谌祈年此时打完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凌道长表示要等医院的专业人士把他从树上取下来,他怕这俩没个轻重让他二次致残。这会儿功夫,谌祈年便向乔海简要地说明了发生的事情。
看着助理呆滞的神情,谌祈年也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困惑:“话说,搞出的动静这么大,墙都断了,也没把你吵醒?”
乔海向谌祈年解释道:“我确实感觉床在摇,但我总觉得这里不在地震带上。但摇的次数太多了,我还是爬起来看一眼。”
他指了指被搓移到额头上的眼罩说:“社畜睡觉有三宝,褪黑素耳塞和眼罩,我一直随身带着,老板您需要的话我明天给您订购一套。”
谌祈年摇摇头,邪祟都是冲他来的,他要真能睡到打架打得楼快倒了还不醒,那可就完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因为三楼还有个不确定因素的存在,谌祈年并不敢安稳离开,凌道长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他只好乔海去陪护。送走了人,他快步返回三楼。
进来的时候,发现大神已经从床上下来,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只穿着一身素白的单衣,显得人比这冬夜还冷。
谌祈年裹紧了自己的大衣,心说她可能真的感觉不到冷吧。心里这么想着,还是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她脚边。
“虽然是凉拖,但穿鞋总比赤脚强吧,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冻出毛病,和我去二楼,那里有空的房间可以住。”
梅予殊看着凉拖,又看了眼谌祈年脚下的鞋子,她犹豫了一下,慢腾腾地穿上了。
谌祈年点点头,“走吧。”说着便转身打算给她带路。
但只听身后传来了“咚”地一声,谌祈年赶忙戒备地回头。
看到脸朝下摔在地上的大神,以及大神抬头看向他的疑惑的表情,谌祈年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得,不仅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这位大神身上每一个部件都是全新出厂的吧,还是没配相应程序要顾客自己研发功能的那种。
谌祈年蹲下身子,把她扶起来,此刻又看到她胸前三色绳挂着的小牌子。
想起来他之前刚打算问道长牌子上写的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鬼刀打断了,此刻他好奇心上来,便指着牌子问:“可以给我看看这个吗?上面有你的名字。”
让对方点头摇头或者说点什么显然是不可能的,谌祈年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指节大小的牌子,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便把牌子拿起来凑到眼前,他眯着眼睛辨别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手中的牌子似乎隐隐发着光。
乍一看这就是石雕或者骨雕的小牌子,可定睛细看那三个字,一笔一划里都是流动的波纹。
“梅予殊,这是你的名字。”
谌祈年喃喃着这三个字,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和对方距离好像太近了,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白地观察着他,看得让人不好意思。
“咳咳……你站起来吧,我教你怎么走路。就是迈开腿,左脚右脚换着向前就行。”
对方似乎知道谌祈年在教她走路这件事,学得很快,在谌祈年简单示范了一下后就掌握住了精髓,就是平衡性不大好,不过这种事多练练就行。
谌祈年看着梅予殊用不大灵活的仿佛刚刚认识彼此的腿脚下楼,在走进一间新屋子后安静地坐在床上,继续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谌祈年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除疑惑之外的第二种情绪,似乎学会走路这件事让对方挺满意的。
他摸了摸被看得有点发热的脸,对上梅予殊真诚的眼神。
“你不困的话,我尝试着教你说话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