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凌道长的话来说,来鹤疗养院的前身其实是个道观,叫来鹤观,只是师门不幸,老师傅驾鹤西去后观里东西被悉数变卖,几尊神像也被搬走。最后连道观都给转让出去当老年疗养院了,空空的大殿被改成服务大厅。
待凌道长云游回来的时候,他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门口,只瞧见一个熟人。看门的保安是曾经借住于此修行的居士,老人说这地方他住着有感情,八百一个月包伙食的保安工作他就接下了,准备在这里安养晚年。
凌道长又是写举报信又是找报社,也没能拿回道观,最后还是疗养院老板生意破产做不走了,连着疗养院背的债务便宜转手给了凌道长。至此,来鹤观,哦不,来鹤疗养院终于重回昔日传人手中。
“所以小谌总啊,贫道我是真的真的很需要这笔钱。为了这笔钱,我也绝对不会骗你!”
面前的男人穿着贵气,从头发丝到皮鞋跟,精致得像是刚参加完秀场,整个人像是P进这老旧院子里一样,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相比之下,凌道长那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就像是疗养院墙缝里冒出的一堆杂草。
“你看这个人,啊,这个嗯……尸体,两天了都没发臭,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不是一般的尸体,你说是吧乔助理?”
乔海自点秋山通路后便火急火燎地往京海赶,担心尸体发臭,他还贴心地在服务区买了大量香包香薰,弄得尸体也是股香薰味。
他像上紧发条的机器人,在连轴转满三天后,这会儿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乔海抱着沙发抱枕,眼皮子都快打起来了还强撑着回答:“那个年轻人就让我把这个带过来,说让道长想办法弄。别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老板,我得睡一觉,快猝死了。”
“辛苦了,好好休息。”
得了谌祈年的肯定,乔海直接往后院的三层小楼走去,打算随便找张床休息一下。疗养院什么都缺,连病人老人护工都缺,就是不缺床。
凌道长只得干巴巴地找补:“办法肯定有的,困难就是让人征服和解决的嘛。”
谌祈年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左手轻敲着膝盖,右手拿着手机翻看之前的会议纪要。他闻言,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透过金丝眼镜向凌道长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你说说,这个……尸体,你要怎么解决?有什么办法可以像之前的玉坠那样,让我随身带着?”
凌道长笑得一脸谄媚,搓着手一屁股坐谌祈年边上。
“小谌总,之前那个辟邪珠呢,碎了就碎了,我们就不提它了。这样吧,我认识一个赶尸的,只要您愿意,我把他介绍来当保镖,您看成吗?”
谌祈年笑着摇摇头,“我看不成。”
“嗯……虽然形式上有些招摇,不过您看,我们这个出发点是为了保护您的性命安全。既然如此,您家里放个棺材把尸体装里边,以后都在家办公得了。这几天您在我这道观住着,也没回公司照样能好好工作,是吧?”
谌祈年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根,叹气道:“出发点很好,但你还是不要出发了。”
他把眼镜装进口袋里,起身走向乔海摆放在诊床上的黑袋子。
袋子已经被打开,一个白衣乌发的女人静静躺在那里。不仔细看,眼前的女人只会让人觉得是睡着了。毕竟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影视作品里的尸体所展现的那般狰狞血腥。
女人有一张柔和干净的脸,按理说看起来应该很舒服。但多盯着看一会儿,谌祈年便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躺在诊床上的尸体只是像个人罢了,她更像是一具没有瑕疵的皮囊,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没有痣没有毛孔连一点细微的绒毛也没有。
这是一个被打磨得无比光滑的人偶。
谌祈年回头看了一眼凌道长,这货还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背着手晃悠过来,也打算仔细观察一下床上的尸体。
“道长,你觉得,她算是人吗?”
“小谌总,我相信科学,科学不会让人死那么久还尸体不发臭的,就算是妖,死了也会变回原形长毛的。”
凌道长不知从哪个兜里掏出一张黄符纸,食中二指尖捏符一甩,符纸便烧出一团青火。
青火随着他的指尖从尸体的头顶移至脚底,道长看着还在指尖燃烧不肯熄灭的符纸,一脸茫然。
“怎么了?”
“此符名为‘探灵符’,若能从尸体上感受到灵,便会有火焰颜色变化,再化作灰烬。这下看来,这具皮囊灵力空空如也,那我便好奇她是怎么保持尸身不腐的。”
“要使得尸身不腐,按我派理论,必然需要灵,人的灵是为炁,为蓝火;妖的灵是为精,为紫火;鬼的灵是为怨,为黑火。我只能说她非人非鬼非妖,但既然超脱这三物,那必然是很厉害的东西了。”
道长抿了抿唇冲谌祈年嘿嘿傻笑道:“放心,咱们捡到宝了,放家里镇着还是把肉切来吃了,都看您的意思。”
“切来吃了?”谌祈年今天第一次露出震愣的表情,“我没有这种癖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暂且放着吧。就算不得已要吃,那也得研究一下功效,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
谌祈年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凌道长有过多纠缠。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算是明白了,他那几乎超人一样的亲妈估计也是真没辙了才找上这么一号不靠谱的道士,虽然是有点实力在身上,但整个人由里到外都散发着不着调的气息。
摊上这些人物,大概也算是命里有此劫,躲也躲不过吧。
“你之前告诉我,你师傅给你的留言简,只让你当我母亲找上门来时,便拨打一个电话,告知对方‘开棺’,没错吧?”
“的确,不过我以为就是让人再摸个辟邪珠出来,哪知道是把棺材的主人摸出来啊。”
“你说的那个年轻人,他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我也不清楚,这小子跟奔着投胎似的,和我说不到三秒就挂电话,我连他名字都没问到。后来你就知道了,这几天每一通电话都是已关机,结果是手机丢了。”
谌祈年皱着眉头,叮嘱凌道长给人发短信,详细告知疗养院的地址,并以他的名义重金许诺,说不定等人忙完手里的事,拿到新手机后能看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
“您那助理不也说了,人忙完手上的事情会来京海的嘛。我看新闻上放点秋山的景区大冬天的闹洪水,说不定跑了什么东西出来。”
凌道长气定神闲地给谌祈年打着包票:“我们来鹤观虽然已经没有神像镇守了,但地灵阵还在,一般的妖魔鬼怪那也是进不来的。”
“小谌总放心,只要您在这儿一天,就绝对可以度过一个美好安稳的夜晚,那害您车祸的鬼胆敢再出现,他就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再找你。”
谌祈年为道长这份豪气云天短暂地感动了一秒,复又神色复杂地感慨道:“你重新发个誓吧,跨过你的尸体,这是什么买一送一的亏本买卖?”
谌祈年被鬼害得出车祸后,非常惜命。他回头重新打量着尸体,知道她非人,但也不是妖鬼之物后,倒也不再害怕。
“你打算就这么把她放大厅?万一真有客人上门,你不怕吓到别人?”
“也是,本来生意就不好,口碑要是不好那我就惨了。小谌总搭把手吧,我们把她抬到后院三楼的单人间去。”
“我前几天才出了车祸,体虚,需要静养。”谌祈年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厅,回他精装的豪华单间了。
凌道长看着人走后,憋屈地瘪嘴:“唉,这年头,还真是钱难挣,屎难吃——卧槽!这女人身上这么冰的吗?”
凌道长拿手指碰了碰女人的手背,大惊:“这跟个冰块有什么区别?”
他想了想,找了两块毛巾垫着手把人扶起来,准备一鼓作气把人运到三楼。似乎没料到这具尸体并不如想象中的僵硬,相反,柔若无骨,像某种软体生物。
这一抬,尸体脑袋撞到铁床栏上,“咚”地一声闷响,凌道长感觉自己后脑袋也跟着疼了一下。
“得罪啊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凌道长虽然不觉得对方是人类,但好歹也是女人的样子,靠太近不便细细打量。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这一撞,把藏在尸体胸口的一个小牌子撞了出来。
凌道长捡起一端套着三色绳的小牌子,牌子只有一截手指般大小,摸起来像是骨头又像是玉,触之滑腻冰凉。上面刻着三个小字,他对着窗外阳光眯起眼细看。
“梅,予,殊。”
凌道长看牌子看得认真,他恍惚觉得这三个字像是有某种生命力,顺着笔画流动。
他正观察得入神,以至于没注意到一旁的尸体眼睫似乎颤了颤。这般轻微的颤动,仿佛一个蛹感知到外界的召唤后,在茧房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这是你的名字吧。”道长想了想,把名牌挂在梅予殊胸前。然后像扛米袋那样把她一路扛到三楼安置。
把梅予殊放在床上后,凌道长贴心地为她摆弄了一个双手交握在胸口的造型,果然这副模样亲切多了,万一有谁一不小心误入这间屋子,也不至于吓出毛病来。
回到大厅,凌道长又对着手机里的借贷短信和银行寄来的催款单摁了一遍计算器,坚定了给某个难伺候的贵公子继续打工的信念。刚在心里偷偷骂了一遍吃人的资本主义剥削劳动人民,又厚着脸皮蹭完人家点的私房菜外卖。
由于接近年尾,疗养院唯一的员工门房老赵决定暂停清修生活,回去感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所以道长一人身兼多职,傍晚化身保洁打扫卫生。好在来鹤疗养院本来也不大,两进的小院落,统共就一个大殿两个偏殿,加上后院一个三层小楼,既当宿舍又当仓房。
忙完这些也差不多该睡了,他坐在榻上,准备泡个舒心暖身的热水脚,给充实的一天收尾。
凌道长此人虽然体型精瘦,但心其实非常宽。宽得来不会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谌祈年戴着辟邪珠二十六年,别的妖魔鬼怪都看不出来他是先天灵体,就偏这一只鬼能把谌祈年从茫茫人海里精准地找了出来,用一场巧妙的车祸把辟邪珠碰了个稀碎。
因为这个鬼啊,它就不是一般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