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
白日里繁忙嘈杂的码头终于安静了下来,夜风拂江,荡起圈圈涟漪,四周虫鸣啾啾,实在是个睡觉的好时辰。
宋简云蹲在一丛修剪过的花木后,百无聊赖的赶着蚊子。
与她的淡定不同,旁边的绿叶神情激动,时不时就会探出半颗脑袋,去瞧有没有人来。
“你说待会看见他了,我该不该出去?”绿叶用手肘碰碰她,紧张得不行。
宋简云不好给建议,于是只得反问道:“那你自己觉得呢?”
这一下还真问到绿叶心坎里了,但见她扭捏了会,后果断开口:“我觉得还是该出去跟他打声招呼,毕竟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看,这不是早有了主意?
宋简云打个哈欠:“那待会你就去问吧,我先休息会,等人来了再叫我啊。”
绿叶见她真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睡了,想伸手推醒她,发现对方眼下青黑,又忍住,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看。
不知过了多久,宋简云正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的家里,才刚躺上床,手臂便被人猛地一推,醒转过来。
“他们来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顺着绿叶的目光看过去,果见对面回廊有一队护卫经过,却不知绿叶说的是谁。
像是知道宋简云分辨不出,绿叶拿手一指最后那人,轻声道:“就是他!”
谁?
她再次定睛看去,就见队伍最后面,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正迈着极慢的步伐朝前走,姿态舒展随意,不似在巡逻,倒像是在散步。
“怎么样?是不是比其他人看着都顺眼?”绿叶转头,却见宋简云嘴巴微张,双眼圆瞪,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
那哪是什么护卫?那就是自己千辛万苦找的沈默!
虽然他易了容,可他身上那股疏离和冷意,宋简云简直是太熟悉了。
她吞了吞口水,只觉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刚想朝沈默招手,又想起两人此刻的身份皆是伪装,又忍住。
就在她收回手之后,那个五官平庸,双目却黑得发沉的男人,不经意的朝他们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其他人或许察觉不到,沈默却一眼就看见了躲在树丛后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尤其是那个奇怪的女人。
原本他恢复功力还要三天,可不知怎的,那天在地窖里,他竟鬼使神差的调动真气,将堵在洞口轰开了。
强行运功,他当即就吐了血,不过没关系,反正越是临近恢复,他就越是感觉不到疼痛。
令他感到迷惘的是,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手,这既不符合逻辑,也有悖于理智。
那一瞬间,他再次起了杀心。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跟猫儿一样的脖颈上,纤细羸弱,仿佛稍微碰触就能将其折断。
沈默想象着折断她颈骨时对方扭曲的样子,以及她眼中可能会现出的惊恐和震惊,不同以往的,胸腔里突然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栗和兴奋,几乎让他热血沸腾。
他杀过不少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更别说锦衣卫为了逼供而使出的手段。
这其中,有些人会在死前慷慨激昂一番,还有些会因为害怕痛哭求饶,无论哪种,都无法叫他动容,更牵不起一丝一毫的情绪。
在他眼中,他们与猫狗、草木无任何差别,而他则是一把砍头的刀,无知无觉,无喜无悲,冰冷的死物。
可现在他却激动得浑身发抖,灵魂似都在高声吟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感觉太过令人愉悦,竟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杀了她,他就能感受到极致的愉悦......
欲望在叫嚣,沈默右手不由自主的抬起,黑沉的双眸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然后他就见那女人像是呆住了一般,怔怔的看着自己,白得几乎透明的手伸出,就像是梦里出现的那只蝴蝶,轻扇着翅膀,要落在他的鼻尖上。
于是,他躲开了。
想到这儿,沈默漆黑如墨的双眸中酝起越加浓重的雾霭,锋利的长眉冷峻如刀,脚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呀!他过来了!”
绿叶见沈默离了大部队,直直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激动的手脚发颤。
宋简云也有些惊讶,那天她见沈默出掌,就知他武功高强,能发现她们倒不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头巡逻的队伍没发现后头少了一人,转过池边的抄手游廊后就不见了踪影,而沈默此刻离她们却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面前的玄衣男子身姿挺拔,浓黑如墨的乌发被高高束起,五官因着易容的缘故,看上去十分的平庸,身上却带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杀伐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眼,黑得发沉,让人望之心惊。
绿叶已经有些呆了,今晚这人似乎比那天还要让她更移不开眼,她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眼中带着明显的爱慕。
“这位大哥......”
声音戛然而止。
绿衣少女眼中的柔情还未完全褪去,立刻就染上了恐惧,片刻之后,一个溜圆的脑袋咕噜噜的滚落下来。
沈默看向那眼神犹带恐惧的头颅,眉头轻皱,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微启,似叹息,似迷茫般呓语:“不一样......”
宋简云被这一幕吓呆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默,喃喃出声:“她,喜欢你。”
沈默抬眼看向她,眸中疑惑散去,重现兴奋之色,吐字却极慢:“她喜欢我,与我何干?”
手腕一振,短剑上的残血被甩去,黑靴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前,如死神降临。
宋简云看着面前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脚下蹭着往后退,可才几步背后就已靠上一堵墙,再无退路。
“你别担心,这次我不用短剑,因为,那样太快了......”
沈默心脏疯狂的跳动着,眼尾因激动染上微红,或许是太过愉悦,尾音发颤,竟似呻/吟一般。
“不不不......!!!”宋简云还不想死。
在她无限的惊恐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上了细弱的脖子,五指渐渐收紧。
面前的女人开始挣扎起来,脸色涨红,沈默甚至能感觉到生气正一点一点从她身体中流逝,胸中再次翻滚起惊天的巨浪。
宋简云不断用手拍打着沈默,可就跟蚍蜉撼树一般,她脑中意识逐渐模糊,眼睫一眨,却看见眼前人露出了森森笑容,似乎她越痛苦,他就越是高兴。
终于,她意识到,自己要攻略的人不仅冷心冷情,而且还是个变态。
事到如今,她也只好赌一把了。
强忍着喉间剧痛,宋简云慢慢的开始不再挣扎了,双眼也闭起来,同时尽量控制情绪,让自己神情木讷。
沈默见她如此,果然一愣,然后胸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知道对方还没死,自己也不想愉悦这么快就散去,因此收紧的五指十分缓慢。
可是,现在这女人就跟真死了一样,如一个破碎的布偶娃娃一般一动不动,若不是对方额上崩起的青筋,光是这样看去,他还真以为对方死了。
呵,跟他耍花招?
沈默继续收紧五指,想从她脸上再次看到痛苦的表情。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对方却始终闭着眼,垂下的手明明已经攥成了拳,却克制着没有再来打他。
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愉悦却正一点一点的褪去。
终于,沈默再无法忍受,将宋简云一把丢到了地上。
“咳咳咳!”空气重入肺腑,宋简云捂着脖子,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重生的喜悦让她眼角流出了泪,可她不敢笑,仍跟之前一样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同时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
见她似在哭,沈默心中的焦躁散去了些,好奇一般的伸出食指轻揩了一下她的脸颊,指尖立时便染上了一抹晶莹。
他见过许多人哭,以前也曾好奇,为什么人的眼中会流出水来,于是他将一个死刑犯的眼睑剖开,可是却没看见任何储水的地方。
后来,他知道了人在极度喜悦和极度恐惧的时候都会哭,又意兴阑珊。
可现在他有了点兴趣。
刚才他不就体会到了愉悦吗?或许等那感觉达到顶峰,他是不是也会哭出来?
宋简云见对方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虽有些庆幸,可也不敢逃跑,只跌坐在地上,努力扮演一个木偶人。
四周一片死寂,只余螟蛉仍聒噪个不停,为这人间带来一抹生机。
她的双腿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折扭曲叠着着,麻痛的感觉一阵一阵的袭来,几乎让她快要忍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头顶落下一声轻笑:“今天我不杀你了,而且谁也不能杀你。”
宋简云惊讶抬头,便见沈默弯了弯唇角,侧脸靠近她耳边,语气似情人般呢喃:“我还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