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青丝,唐池微顺手拢了拢,才发现她的发式早已彻底松开,飘垂在脑后。
原身发质柔滑,经年用昂贵的山茶果油养护,一旦如瀑般披散,幽香更甚。
唐池微无心系发,捏着小石子左右顾盼,却未发现叶游尘的踪迹。
周遭怪石林立,若他有心相躲,又岂能寻见。
搞什么嘛。
唐池微将包裹搭在肩上,原地踌躇片刻,决定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走。
卫明阳等人摆脱追兵的时间未知,还是等等再寻机汇合的好。
只是……
她可怎么找到他们呢?
唐池微的步伐起初急匆匆的,不久又慢下来。
随后,她两手捏着包裹,犹豫着悄悄回了个头。
身后空荡荡、黑漆漆,连鬼影都瞧不见。
更没有叶游尘的身影。
切,在意他作甚?
永远别出现才好!
唐池微将包裹转搭另一肩,为免迷路,特地抬头寻北斗星的位置。
老天爷难得开眼,浓云不再,星光虽微弱成极小的点,却也认得清。
玉钩初露,洒下清冷华光的同时,也将万物的影子从无尽的暗里提出。
随着孤身行走的时间变长,唐池微受惊的频率也在逐渐递增。
起初,她会被稍远处恰似人形的怪石吓到,接着,又觉得呼啸而过的风声像追兵的遥喊。
再后来,她频频四顾确认安全时,还会因自身的影子受惊。
此片不知名姓的荒野太辽阔,连风呼啸的响动,都与在城内听到的不同。
唐池微曾听过“空旷恐惧症”这个名词。
有的人身处一望无际的沙漠、瞧不见岛屿的海域、或毫无人烟的空城时,便会产生强烈的不安。
可唐池微从未想到,自己竟也有患上此症的一天。
也许她已走得够远,该歇下等卫明阳他们来寻她才对。
可万一还有追兵怎么办?
男主才是叶游尘计划中的重要关节,没准他刚刚只是顺便施与援手,此刻早已去往卫明阳身边。
哪里能保证下次遇险时,还被他搭救呢?
唐池微忽觉脚步沉得很,每迈出一步都那般乏累。
她不知又勉强自己行了多久。
百米?十米?或只有数尺?
唐池微垂眸,绕到块两米高的巨石后,将身体蜷缩成团。
狂风在巨石的另一面撞击,似在呜呜凝噎。
卫明阳他们,会来找她的吧?
宝月不在,老胡亦不在。
若理智点分析,萍水相逢的主角团,好像也没太必要的理由拼着命来寻她。
毕竟叶游尘离队时,卫明阳等人都没过多追问,反应很是冷淡呢。
唐池微的脚尖不安地拍打地面,与影子离离合合,最终慢慢停下。
她百无聊赖地将包裹拆开,想让等待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若干支钗环被孤光渡上层薄薄的蓝,摆放杂乱地摊现。
唐池微举起根玉簪观瞧,发现其断裂处已被某种粘剂粘好。
虽仍能看出细微痕迹,却也算认真修复过。
玉指不断拨弄首饰,发出叮当轻响,每一件曾在黑狱内摔毁的宝贝,都被精巧粘合过。
唐池微怔住,豁然想起在民房醒转时,曾见叶游尘坐在桌旁摆弄这些东西。
当时屋内并未燃灯,他是在那般暗黑的环境下修复的?
她逐渐打开蜷缩的姿势,伸长纤腿靠着巨石,从袖里翻出方才拾到的小石子。
“你怎么会选这种东西做暗器啊?”唐池微喃喃问道。
石背的风仍吹个不休,她未听见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就算是自言自语罢。
唐池微用柔软的指肚描绘石子光滑的边缘,淡声道:“当真走了么?”
“你若肯出来,我便勉为其难地不再恼你了。”
“机会只有一次哦,我数到三。”
“一。”
“二……”
唐池微慢悠悠地拉长音,直到气息不够用,声也渐渐低下去。
她这是做什么呢?
闲极无聊,欲与虎为伴么?
她摇摇头,将小石子在手中颠了颠,随即远远抛在石背后。
风声难缠,她没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
只是下一刻,映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拉得越来越长,直至分离,随后又坠下,并排相连。
唐池微望着无声无息坐在身边的叶游尘,许久未言。
“怎么不数了?”叶游尘屈单膝靠坐着,左臂架在膝上,纤长的指节灵巧翻玩那块圆圆的小石子,宛如熟练的戏法师在向看客炫技。
唐池微盯着他指间的花招,反问道:“你为何要躲着?”
叶游尘无奈笑道:“怕你恼我。”
“我如今也恼你。”唐池微冷哼。
石子转了几个圈后,安静停在掌心。
叶游尘指尖微微缩着,莫名带着股可怜劲儿,像藤蔓攀延时不甚触痛的勾爪:“那,唐姑娘想我离开?”
唐池微别过小脑袋,不去看他。
招鬼又怕鬼,连她自己都搞不懂到底在想什么。
叶游尘唇角噙着笑,望着她倾泻如瀑的乌发。
须臾后,石子再次被赋予生命,活跃在他指间。
“我啊,七岁那年,认识了个很投缘的朋友,他管自己叫‘狗尾巴’,其他人也这样叫他,是不是很怪?”
“那时候,我们常从天亮玩到天黑,连三餐都在一起吃,我还在榻边给他留了位置,让他干脆宿在家里。
“父亲也不管,就那样纵着我。”
“狗尾巴说,这种小石子三条街才能寻到一个,比金子都金贵,我也就跟着他捡,总弄得灰头土脸的,衣服也脏了,随他被一起叫‘小叫花子’。”
“我当初以为,今后年年月月都能见到他,甚至还跟他约好,将来要一起考功名、当大官,忠君报国。”
“可他在我七岁那年死了。”
“不止是他,我还对许多人许下过承诺,最后却都没法应验。”
“后来我就记住了,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还是别轻易答应的好,免得徒留幻想。”
叶游尘徐徐而诉,像篝火旁给陌旅讲故事的老者。
漫长岁月浸着那些字,不会让听者心生悲痛或怜惜,亦激不起什么的强烈感情。
多半只是安静地听到最后,发出声感慨的叹。
唐池微将头埋进双膝,眼角默默泛红。
可惜,她并非对他一无所知的陌旅。
叶游尘由生至死的这辈子,在《圣途》庞杂恢弘的篇幅中,被她细心地单挑出来,反反复复看了三次之多。
她不该那般了解叶游尘的。
以至于当他稍微掀露点尘封的过往,便一股脑想起他短暂一生的所有。
连自身安危的重要性,都差点忘却。
十年已过,叶游尘的情感和脆弱,早已在无极司的熬营中化为磐石。
或许他如今自诉的语气、情绪,都是经过准确计算,以至于达到让她最不设防的状态。
唐池微眼角的红慢慢褪去,理智再度复苏。
她长呼一口气,逐渐想清了现状。
联系先前种种反应,叶游尘应该已意识到她对他的抵抗和厌俱,所以才会改变套路,以求用“真诚”打动她。
这不太对劲。
叶游尘对她的关注度,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已远超男主卫明阳——这个他摧毁大圣朝计划中最重要的棋子。
他不是见色起意的□□,也不是浪漫多情的公子哥儿。
她与他相识不过数日,经历的那些生死对他而言,简直可笑得宛如儿戏。
而原著中,原身被他勾引后起到的炮灰作用,远不及卫明阳重要。
叶游尘为何要这般缠着她呢?
唐池微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逻辑怪圈。
忽然,她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了福尔摩斯的句名言。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换言之,叶游尘如今认为在整个复仇计划中,她的存在,比卫明阳还要重要。
会让他生出这种离奇想法的,定然是她穿书后做的某件事,与原身的行径大相违背,才产生了严重的蝴蝶效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电光火石间,唐池微倏然忆起他曾莫名其妙冒过的一句话。
叶游尘当时问她,或许在她心中,他应是能打之人才对?
唐池微猛然抬起头,动作之突兀,甚至让身旁的叶游尘挑眉。
她生出了个既疯狂又大胆的猜测。
叶游尘莫非猜到,他掉马甲了?!
作者有话要说:唐唐是个……有理智的恋爱脑(捂脸
理智和情感哪个占上风 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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