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面上的铁遮具带着夜间浸出的寒凉，叶游尘指尖移动，撩起她肩侧的长发，将银钩挂耳固定住。
他动作从容优雅，纵离她这般近也极有分寸，像一株绕着她围而不攀的藤蔓。
偶有细叶飘然掠过，只让顺势携来的风带起圈圈涟漪，搅乱心池。
唐池微下意识捏捏耳垂，想将那股没由来的痒意消除，直至捏得发红才肯作罢。
这家伙，既要帮忙，却还兜这么个圈子耍弄她。
真是恶趣味。
她赌气地别过身去，后知后觉开始对无常的这身皮好奇，用手摸摸脸上的遮具，发现整张铁面唯嘴巴的部分能活动，可向上推起。
玩心重的柯邑显然也发现了这一机关，咋舌道：“听说那些无常入司后便终身不得露真容，连吃饭时都不例外，早先还以为是传言呢，没想到真这么变态啊！”
卫明阳冷声厌道：“既为魑魅，如何见光？”
“说得对！为着几个臭钱，把自己活得不人不鬼，真是白瞎投了人胎！”柯邑激动附和，宛如向阳花憎恶虫豸，做过好一阵心理建设，才强迫自己穿上那套黑服。
唐池微朱唇轻启，本能地想辩驳什么，可最终还是覆下纤指，将嘴部的遮具盖回。
叶游尘已然穿戴整齐，他站在义愤填膺的声讨之外，静立不动，像守卫黑狱的那些司徒一样，与寂凉的夜色相融。
被黑雾笼罩的叶游尘是没有名字的。
入司登记时，他叫叶有。
入司后，他叫亥营壹柒。
而后，他又被唤做枭旗、校尉、领事、右副使……
直到最后，他成为了无极司内独一无二的司典。
可他还是不能有名字。
“叶游尘”三字，是他决定招惹唐家二小姐时，临时杜撰的。
或许无论叫什么，对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了吧。
毕竟从“叶有”开始，便都是错的。
“待会儿我去跟他们周旋，尔等莫要出声。”卫明阳挥挥手，让众人打起精神。
唐池微将帽兜压低，与紧张的莫婉站在队伍末尾，悄声安抚她。
能抛去生死甘愿入无极司者，大多都是路绝之人。
无极司的熬营每年会招受两千新人，磨炼一年后，生还者仅剩十余。
熬营里的故事是听不完的。
但因其历代作恶世间、祸乱朝纲的做派，溯源似乎也变得无关轻重。
理不清的乱麻罢了。
六道黑影迅速绕路，沿着主道前往黑狱。
大家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此番，必要功成。
* * *
卫明阳临行前曾设想过无数败露的可能，不料事情的进展，却比他预料中要顺利得多。
无极司内律法森严，司徒们除向上级汇报工作外，其余时间禁止开口。
得利于此，就连换岗都在沉默中进行。
负责守卫的司徒们排成队，离开得有条不紊，显然已将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当然，唐池微更怀疑是某位司典大人有所授意。
这是叶游尘搭好的戏台，只等提线的卫明阳在其上大展宏图。
此股日后有可能彻底摧毁大圣朝的特殊力量，他会用心喂养。
至于卫明阳能否受得住这份“关爱”……
无论如何，反正她是受不住。
唐池微将帽兜拉得更低，待那些司徒的身影从路尽头彻底消失，随卫明阳潜入黑狱。
但愿今夜能平安。
* * *
县牢地上一层，地下深挖两层。
据莫婉回忆那些重罪犯，皆被关在最底层的天牢内。
队形悄然变化，认路的莫婉紧跟在卫明阳身后，环顾四周后悄然嘟囔了声“奇怪”。
“怎么？”卫明阳的嗓音有些紧绷。
“这里烛台的位置，好像和我离开时不一样了。”莫婉似乎不太确定。
卫明阳仔细观察那嵌在墙上的烛台，试探着伸手扳了下，柯邑、江枫两人亦留神着周遭的动静，提防是否会触动某种机关。
幸好，无事发生。
“大、大概是我记错了！”莫婉没想过随口说的一句话会让他们这样重视，登时变得不安：“快进去吧！”
“还是小心点的好。”唐池微心中警铃大作，那两支烛台就设在门口显眼的位置，莫婉会看错的可能极小。
陈设变了，这里面多半有坑。
无极司的人可没那种改装的雅趣啊。
卫明阳点点头，继续朝前走。
牢内负责站岗的无常并不多，只在楼梯口处有两名，被卫明阳等近身后，用淬毒的银针刺入手臂放倒，未惹出响动。
这种毒乃江枫独家研制，可麻痹人的神经使其昏厥，等两个时辰后苏醒，还会造成短暂失忆的效果。
方才他们撂倒那六名无常时，用的便是此等手段。
只要不引起司徒的警觉，激得他们倾巢出动，以卫明阳等人的身手而言，潜入地下二层还是有胜算的。
唐池微偷偷观察叶游尘，发现他对晕倒的司徒并无反应，跟在瑞祥客栈哀悼清风时截然不同。
无极司并非讲人情的去处，就算卫明阳真下杀手，估计他也不会皱下眉吧。
认定叶游尘打算放水，唐池微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紧张，直接将此番行动归结成白捡经验的新手副本。
而卫明阳等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许是潜入得太过容易，无极司和黑狱的威名在他们心中，亦变成了谣传的虚高。
当六人成功到达地下二层，即将见到被关押的莫太守和盐贩张度时，异变发生了。
莫婉情绪最为激动，忍不住冲在了最前面，因此当那道竹排豁然从头顶落下，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
“小心！”卫明阳低吼着抱紧她朝前滚去，未等稳住身形，左、右两侧墙壁又射出数道暗箭，根根刺向命脉，毫不留情！
“老大！”柯邑和江枫急忙拔剑相助，可惜还是稍慢了半步。
卫明阳一个闪身不及时，左臂已然中箭。
“卫公子！”莫婉被他紧紧护在怀中，见他受伤，顿时惊惧交加，旧疾发作得凶猛，连血都咳了出来。
“莫姑娘！”卫明阳边挡箭边顾忌着莫婉的状况，误以为她也中了招，动作稍显凝滞，右肩处竟又挨一箭！
唐池微颤抖地望着那堆浴血奋战的苦命鸳鸯，下意识将包裹抱在怀里，护在胸前，生怕哪里的暗箭找来，也将她射个对穿。
她不是女主，这种时刻可没人保护啊！
叶游尘呢？那家伙死哪儿去了？
既然想放水怎么不干脆放到底，哪有中途发难的？
他该不会真的想整死卫明阳吧！
搞什么鬼啊！
那混蛋究竟在想什么！
很快，唐池微就没功夫担忧男主的命运了。
她看到一支带着瘆人寒光的箭，正直直朝自己逼来！
作者有话要说：唐池微：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