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卫明阳擒获的杀手交代,晁罡此番共派出四十人潜入瑞祥客栈,目标是擒获莫婉和唐池微,带回八宝壶,顺便将碍事的男人杀掉。
待任务完成,要即刻回晁府复命。
负责拷问的是柯邑,他年纪虽轻,刑讯手段却老练毒辣。
在吐出所知情报后,虚弱的杀手总算寻着机会,咬碎藏在齿间的毒,一命呜呼。
晁府位于城中心,气派奢华,共六组院落,府內回廊甬道复杂,且有打更小厮来回巡视。
若外人擅入,极易迷困在水榭楼台间,丢失方位,但若知晓地理情报,在内穿梭也不算难事。
行动展开,唐池微随他们寻到处暗道,趁夜色掩护悄然潜进府中,按那杀手吐出的路线七扭八拐,总算摸索到晁罡所居院落。
恰逢两名更夫路过闲聊,谈起晁罡刚被老爷提去训话,卫明阳便临时改了主意,率众赶往晁城主的书房外,偷听这对父子的动静。
负责放哨的是樊纲,卫明阳的四名手下之一,耳聪目明最为机敏。
唐池微还是首次干这种事儿,心跳难免有些快。
她学着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舔湿尾指,在窗根纸格上捅出个小洞洞,借此朝里窥视。
房内灯火明亮,案架堆放着成山的书籍,晁罡垂头丧气站着,时不时抬手挠两下脸,任他老子唾沫横飞地骂。
“没用的小畜生!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莫贪小财莫贪小财!你可倒好,还背着我把八宝壶偷出来了!”晁弘德握戒尺的手攥得发白,屡次朝儿子后背比划,却舍不得下手。
这位晁城主年过五旬,须发皆灰,眉毛粗硬,挂在脸上宛如两丛参差杂乱的败草。
晁罡讪笑辩解:“爹,你不是能耐大么?再说,我都用赝品遮掩过去了,他们也没细查啊!”
“少放屁!现在捅这么大篓子,又闹出那么多人命,我可怎么替你兜!”晁城主怒喝,连胡子都气得一抖一抖的。
晁罡冷哼,灰鼠似的眼里闪过狠光:“我派出去的人刚才回来了,死了五个,伤了二十多,全算他们头上,等天一亮就发通缉令,还愁抓不到人?”
唐池微:……
倒打一耙,真有他的。
晁城主发了通火,逐渐露出疲态,将戒尺胡乱往儿子头上一丢:“此事要放往常,还能这么干,眼下就是找死。”他用两根粗指使劲儿揉着眉心:“那群无常,可还没走远呢。”
唐池微暗笑,原来是小鬼怕阎王。
无极司查案雷厉风行,若被其得知消息,没准会将涉案人员全带走查办。
届时老晁家干的那点脏事,恐怕就要露馅了。
更棘手的是,自叶游尘继任司典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有谁敢打点无极司的先例。
也正因于此,“铁面无私”的叶游尘比上任司典更受世安帝信赖。
晁罡一下没辙了,房内亦陷入沉默。
忽然,放哨的樊纲给众人打了个手势,唐池微即刻跟着大家转换藏身地,隐进稍远处的灌丛潜伏。
少顷,两名黑衣人匆匆进院,短暂汇报后如鬼魅般再度离去。
樊纲听力绝佳,悄声向大家传递消息:“是乌轮那边被发现了!”
“什么?宝月他们出事了!”唐池微用力抓着灌丛,无意识间将几朵纯白的喷雪花揪下,攥在掌中。
“别急。”樊纲沉声安抚住她,又侧耳听了会子,劝慰道:“晁城主没让晁罡派人去追,他以为我们已乘车远逃,被吓破了胆。”
唐池微紧绷的玉手悄然松弛,任小花丛指缝滑落。
她默了默,又问道:“姓晁的知我爹是礼部尚书,眼下不追,就不怕放虎归山么?”
卫明阳摇头:“一来一回,事多有变,届时证据全消,多半是无用的,再者……罢了,让他们以为我们不在,总归是件好事。”
唐池微嗯了声,掏出锦帕安静地擦掉手上沾的花汁,心里晓得他咽回去的是什么话。
晁弘德之所以有底气放人,自然是因为他在朝中的靠山,能压得过唐老爷啊。
她叹口气,将锦帕揣回袖中时,察觉到有异物在,粗略摸了摸才想起是那支残缺的金簪。
对了,叶游尘那厮偷走她的珠花,怎的至今都没寻机归还?
怕是缺德事做太多,堆压得他自己都忘了吧。
唐池微漠然瞥了眼旁边的叶游尘,正巧他也朝她看来。
视线交汇,叶游尘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唐池微:“嗯。”
叶游尘:“不过话说回来,驾着四辆马车离城,却还能成功脱身,那位乌轮还真是位高手……毕竟这般惹眼,若换成叶某护送,恐怕就要遭殃了。”
唐池微怔住,张张嘴刚想问些什么,叶游尘却移开目光,无事般继续盯着书房的举动。
“惹眼”。
她喃喃回味着这两个字,心里忽然有点发堵。
当时情况紧急,按理说八名护卫再加上宝月,稍挤挤三辆车应是够的,亦或者塞进两辆车里逃亡也无可厚非。
夜晚街空,形势又复杂,卫明阳他们却足足找来四辆车,还要在天亮前走山路出城。
宛如……在追击者陷入迷茫时,举着火把奔逃般醒目。
唐池微抱膝蹲坐在灌木后,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或许是她想多了吧,此事纯粹是个误会。
毕竟卫明阳他,可是《圣途》里磊落正直的男主角啊。
* * *
唐池微心神不宁,没再掺和偷听的任务,跟莫婉组成摸鱼二人小组,用捡来的小木枝拨弄花叶,偶尔再骚扰下路过的小蚂蚁。
晁家父子啰嗦了近半个时辰,单是偷听也有点消耗体力。
须臾,卫明阳带着柯邑跟踪回院休息的晁罡,在其熟睡后偷了块腰牌出来,带着众人离开晁府。
那是云籁城暗市交易的入场通行证。
樊纲探听消息能力强,在天亮前寻到处废弃已久的民房,给大家暂且安身。
待天亮后,又置办了些不起眼的衣物让众人替换。
唐池微将华贵的首饰一一摘下,收进包裹里,连额间的花钿都擦了去。
原身没亲自挽过发,唐池微拿着梳子犯起难,左弄右弄都不成样,最好看的成果也只是搞成了宝月那样的小揪揪。
唔~她向来就学不会辫发,平日喜欢无拘束地披散着,了不起在做事时糊弄地扎个丸子头。
真是太难为人了。
卫明阳留意到唐池微出的小状况,无奈笑笑,只当她是过分在意仪表:“唐姑娘,还是快些吧。”
唐池微抿唇,正打算放弃时,一只手拾起被她赌气扔开的梳子,捧起缕青丝,温柔熟练地帮她规整。
恰巧指节碰到玉颈,激得唐池微整个身子顿时酥麻。
她捂着后颈“啊”了声,刚要躲开,忽听莫婉偷笑道:“池微很怕痒啊。”
唐池微脸颊微红,支吾着否认。
在没防备时突然被人碰到,她的身体就会刹那间起这种反应,像过电一样。
根本控制不住。
莫婉的手很巧,梳得又快又好还不痛,唐池微感激道谢,见叶游尘也盯着这边,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警告道:“我、我的头发只给婉儿碰!”
叶游尘瞧她凶巴巴的,不禁失笑:“放心,叶某可没这般手艺。”
外头街道越来越热闹,熟悉的叫卖吆喝声络绎响起。
众人收拾好行装,混入杂乱的人潮中。
* * *
云籁城的暗市开在城南边,晁家父子密谈时提过此处,曾商量着想暂停那里的生意,却又怕盈利不够,无法向“上头”交代,百般纠结,到了也没能定下。
晁罡掌管的腰牌共有两种,其一是能表明少城主身份的玉牌,另一种便是寻常木牌,数量颇多,专发放给靠谱的熟客,让其以此为凭证进入暗市。
卫明阳盗的,正是最常见的木牌。
关于“暗市”的存在,卫明阳早就有所耳闻,甚至连莫婉都听父亲提起过。
此市每次开启的时间、地点皆无规律可寻,市内所贩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除去盗贼销赃、出售暗器奇毒,便是私盐的买卖。
在大圣朝,按律贩私盐一斤一两,便可被官兵就地正法,管制很是严苛。
可饶是如此,在暴利面前,还是有不少人选择铤而走险。
每次莫太守闻讯派人稽查,那暗市便像凭空消失般不见,来去无踪,诡异得很。
如今他们才知晓,原是晁家父子在暗中操纵。
怪不得数次围剿皆无功而返。
众人一路向南,本以为那暗市会设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处,谁知竟越走越热闹。
可直到行至目标地,却仍没见到类似“入口”的影子。
与城中心不同,此处多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见有人路过便举着碗唱吆喝,得着钱就说几句吉祥话,没讨到就在背后啐地骂闲街。
街两边倒是也有不少卖杂货的小铺,摊主多数懒洋洋的,叉腰聚堆聊天,对自家生意全然不上心。
唐池微观察半晌,觉得这里虽看着乱,却乱中有序,像各种不规则的畸形齿轮嵌合在一起,看似失调,运转起来却又出乎意料的顺畅。
“莫非找错了地方,暗市不在这里?”莫婉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会被晁罡的人发现踪迹,但凡有谁经过,她都要心虚地别过头。
“婉儿,放轻松些,假装跟我聊天。”唐池微瞧她嘴唇发白,主动挽起她的胳膊:“放心,卫公子总会有办法的。”
莫婉听话地点点头,相处才不到两日,她已对卫明阳产生超乎寻常的信赖感,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万事都能解决。
“先去那家铺子坐会儿,无事逗留太久,易引起关注。”卫明阳迅速做出决定,落座后简单让摊主端来几碟包子,以此为掩护观察周遭情况:“地点应该不会错,耐心些。”
唐池微很是赞同,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悄悄消灭掉两个大肉包。
男主角加油啊,努力干。
她会在精神层面充分支持的。
不得不说,这摊主手艺不错,面皮薄而有嚼劲,肉馅鲜嫩多汁,似又放了独特香料,让人欲罢不能,在略饱的情况下还想多咬一口。
唐池微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点两份,忽听得盘底滑擦过桌面的声。
只见叶游尘屈起两指,将自己的那份推给了她。
“若我是摊主,大抵天天都会盼着唐姑娘这样的客人光顾吧。”叶游尘弯起眉眼,笑得明媚真诚。
滤过他献的殷勤,唐池微倒还真稍稍想象了下那副情形。
若叶游尘穿戴无极司司典那套“黑篷鬼面”的行头,忙里忙活地一个人支摊、和面、剁馅蒸包子……
呃,在未相识的情况下,没准她还真会出于猎奇凑,过去看一看。
这该死的好奇心。
忽然,滴水未进的卫明阳砸拳轻呼,将唐池微的遐想尽数驱散:“我找到入市的方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外面下雨了 气温降得好快
宝贝们注意防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