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婉早就听见楼内不太平,心里万分焦急,幸得柯邑等人劝慰,才能勉强稳住。
如今非但八宝壶成功夺回,连卫明阳人也好端端的,莫婉面上的愁云总算得以散开。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但凡老大出手就没摆不平的事,安心等着就成了!”柯邑搭着卫明阳的肩吹嘘,很是骄傲,对老大的能力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柯邑年方十六,相貌清隽,浑身带着股雏鹰翱天的冲劲儿,马尾利落地高束在脑后,开口时两手也爱跟着比划。
听卫明阳介绍两位新结交的友人,莫婉也对他们露出亲和的笑。
她见唐池微和叶游尘结伴而行,如璧人般登对,便怀着歉意道:“因私事搅扰二位,莫婉着实不安。”
唐池微讪笑着向旁移步,与叶游尘拉开距离:“哪里哪里,我也是遇事不平偶尔相助罢了,算不得什么。”
叶游尘莞尔,语气听起来很是顺从:“如她所言,不妨事。”
唐池微噎住。
怎么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这位姓叶的兄台,不要趁着聊天的功夫往她身边凑啊。
靠近时也别笑得这么如沐春风啊。
宝月呢?老胡呢?都站那么远做什么?
过来呀!
接受到唐池微强烈的眼神暗示,宝月略带迟疑地挪步到她跟前。
往日出门游玩,她家小姐最不喜跟俊公子搭话时被人打扰,都是远远地将他们支开的。
时间一久,众人也都习惯了这规矩,谁知这会儿又变了令。
二小姐的心思,果然难猜!
唐池微让宝月和老胡一左一右站在身边,前后也被其他护卫们挡住,心里总算踏实些了。
叶游尘乖巧地向后让步,唇角轻扬。
犹如在看某只以纸为铠甲的抖瑟小兽。
* * *
时至日中,众人回到瑞祥客栈详谈,卫明阳说自己是云游的侠客,叶游尘则自称是教书先生。
唐池微品茶暗笑,这两张嘴,真是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距瑜洲三百里外,便是宁王的藩地宁州,而卫明阳则是其最宠信的部下。
宁王乃世安帝的十二弟,从皇子时期就表现得极其平庸,纵情诗酒沉溺美色,因行事荒唐屡遭先皇斥责,故所得藩地也不甚富饶。
世安帝寿高,掌权三十四年,在此期间燕王、赵王相继被无极司揭发意图造反,致使世安帝大怒,重惩两王之余,以雷霆之势削藩。
诸藩王怒而力争,唯宁王审时度势,主动依顺,在腥风血雨中侥幸自保。
无人知晓宁王暗藏怎样的野心。
厉兵秣马数十载,而今派卫明阳营救瑜洲太守,就是宁王迈向皇位的第一步。
瑜洲乃宁州通往长京的必经要道,若能得莫太守相助,未来大军进发时便可无阻而过。
以施恩手段,将忠臣莫太守拉拢到宁王麾下,才是卫明阳此行的使命。
当然,此中隐情莫婉不知,她只当卫明阳是位热忱的侠客。
听卫明阳讲述方才楼内发生的事,柯邑赞叹之余不禁对唐池微有些好奇:“对了唐姑娘,你是如何得知关于八宝壶内幕的?”
唐池微清了清嗓子,有种在整宿背熟课文后,终于被老师点到名的自信。
借口她早在回客栈的路上就想好啦。
两个字:听说。
“唱霖会开幕前,我恰巧听到隔壁席的客人闲聊,说瞧见莫太守的女儿在楼外与人发生了争执,我先前又与莫姑娘打过照面,就将身份对上了。”
莫婉若有所思点点头,感慨道:“难为唐姑娘心细。咳,以后叫我婉儿就好,不然听着多生分呐。”
唐池微听她说话柔柔弱弱的,时不时又咳的身颤,心里难免怜惜:“好说,以后你也叫我池微吧,只是你的身体……可是染了风寒?”
莫婉苦笑:“是三月前得的怪病,看过多少大夫也不见好,眼下倒是无事。池微,你接着说。”
借口总是好找的,关于八宝壶红鳞的细节、晁罡与春石楼的关系都可赖在“听说”上。
至于晁罡欲借机栽赃他们盗窃朝廷重物的事,唐池微没讲得太细,只状若无意地提了几句猜测。
毕竟叶游尘还在场,一切事归根结底,都被她潦草归拢成“误打误撞”。
叶游尘在旁听得有滋有味,还挥手叫小二添过两次茶水,悠哉悠哉的,像是在茶馆听书。
唐池微很快便收了话头,将场子留给男女主表演。
拜托他们,随便做点什么把叶游尘的精力移走吧,别再让她受难了。
可惜,唐池微几近虔诚的祷告并未奏效。
待所有客气的场面话聊完,卫明阳竟开始沉默,且趁举杯之际,悄然对莫婉摇了摇头。
唐池微顿时有些心灰。
卫明阳不肯当面聊莫太守的案子,显然还是对她不信任。
但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来。
宁王吩咐的差事干系重大,让相识不久的人横插一脚变数太多,很容易对营救任务造成不利。
毕竟秘密这东西若被太多人知晓,也就算不得秘密了。
她主动告辞,拖着一身疲惫上楼回房休息。
谁知刚推开房门,便被稍稍落后的宝月叫住:“欸,小姐,那是叶公子的房间啊!”
唐池微:……
她真是累糊涂了,一时没想起昨夜还跟他换过屋,竟差点错进天子一号房。
叶游尘走在后头,慢悠悠地拾级而上,恰瞧见唐池微满脸窘迫,不由得打趣道:“唐姑娘,可是想进去小坐?”
“不了不了,叶公子自便!”唐池微低着头跑回二号房,姿势顺畅扑倒在榻,两腿胡乱踢着,将绣鞋“咻咻”甩飞。
有哪位神佛能保佑她以后不在叶游尘面前出糗么?
她情愿献出五斤肉肉换呐!
* * *
回房后的唐池微再未出门,老老实实宅到
天黑,用完晚膳还将老胡几人唤进屋里打牌消遣。
直闹到子时,一个原著中未曾提过,她却早已料到的异变突然发生。
祥瑞客栈来了不速之客。
夜深人已静,打斗声自然分明,老胡等人正困得打哈欠,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变得警醒。
毕竟是唐老爷花重金雇的护卫,虽比不上绝顶高手,到底还是有点本事的。
胡首领推开门缝窥视,很快得出结论:“小姐,是卫公子和莫姑娘他们出事了!”
“啊?这可怎么办呐!”宝月害怕地抱住唐池微:“会不会是春石楼的人怀恨在心,趁天黑又过来报复了?”
唐池微暗叹,那是自然。
晁罡此人心量狭窄,有仇必报等不了过夜,再加上八宝壶的收据可是要命的东西,哪能任其落在仇敌手上。
“小姐,这事儿不妙啊,外头那伙黑衣人带的可都是真家伙,这么大动静,连房客带小二就没一个出声的!”胡首领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那、那咱们报官去?”宝月下意识抱紧唐池微,连唇都在发抖,她白天才受过惊,哪儿还经得起再吓!
“呵,报官?恐怕等人死绝了,衙门才肯来人呢!”胡首领冷嗤:“这种事儿我见多了!敢派这么多人来正牌客栈行凶,门子真他娘的硬啊!”
“头儿,咱还上去帮忙么?”有手下犹豫着发问。
胡首领豹眼转了转,小心翼翼去劝唐池微:“小姐,本就不关咱的事儿啊,还是躲了吧!您是金枝玉叶,真要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小的们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唐池微敛眸:“不必相救。”
胡首领长舒一口气。
这两天,谁都能看出她对卫明阳格外挂心,没由着性子让他们去跟贼人拼命,还真难得。
“尔等今夜,护住我和宝月即可。”唐池微沉声命道,面染寒霜。
春石楼的事件是个教训,她要尽最大限度保障自身安全,否则一切皆成空谈。
沉船那夜,她体会过走到生命的尽头是什么滋味。
痛苦、挣扎、无助、绝望,最后只剩虚无。
她的世界会在意识消亡后停止运转。
曾几何时,唐池微以为自己能做个舍己的圣人。
但如今,她已然分明了。
胡首领被瞬息间唐池微气质的转变弄得错愕不已。
方才那个与他们嬉笑耍牌的姑娘,宛若被谁夺舍了般,不复存在。
可须臾间,所有疑惑都显得无足轻重。
门窗几乎同时被破开,两拨蒙面黑衣人手持砍刀,呈夹击势对他们发动进攻。
宝月的尖叫声穿梁而过,惊飞了所有栖在瓦檐处的雨燕。
短兵相接的铮铮声让人头皮发麻,唐池微抱着枕头充当挡牌,扯住宝月躲在武功最高的胡首领身后。
忽然,一柄寒刃由远至近砍来,强流蓦地吹散她额前碎发。
幸好,这一击被胡首领及时挡住。
细小的蜂鸣萦绕在唐池微耳边。
她不断警告自己,再害怕也要睁着眼,万万不能当埋头沙堆的鸵鸟。
冷静下来,别放过能逃生的重要时机。
她不是莫婉,不是这本书里的女主。
不会有人冒险来救她的。
要靠自己,靠自己!
“小姐!快跑!”胡首领拦刀奋力推开面前的三个黑衣人,终于跟手下们打开了一条血路。
唐池微抱紧方枕,与宝月冲出天字二号房。
她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唐池微前期会对生命非常执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