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着茧色衣衫,两臂套京元护腕,玄天腰带嵌以月白石,乌发用玉龙簪整洁冠起。
剑眉蹙,颌角勒得有力,面孔硬朗英气,是位庭中玉树般的公子。
关键在他右手虚搭的那柄佩剑:鞘刻汹浪金纹,二目鱼剑柄——是金浪剑。
错不了,此人就是日后称帝的男主,卫明阳!
“凭什么要三倍钱?这客栈你家开的?掌柜的,你说话!”卫明阳一手下怒拍柜台,愤慨喝道。
此人年纪稍轻,性子直率,应是原著里卫明阳最得力的部下柯邑。
胡首领两臂粗得骇人,往胸前一抱故意显摆筋肉:“甭跟爷来这套,喊县老爷也没用!有钱掏钱,没钱滚蛋,滚街上去要臭饭!”
“哈哈哈哈哈,妙啊,押上韵了头儿!”其余护卫们很捧场,笑得咧嘴滋牙,都能瞧见嗓子眼儿。
真不愧是炮灰女配的小喽啰,就这幅恶人嘴脸,佛爷见了都得啐三口。
卫明阳等人的忍耐力显然已达临界点,剑拔弩张之际,唐池微气运丹田,扶着梯栏先声怒道:“老胡!”
胡首领浑身一激灵,仿佛被掐脖的鸡崽子,顿时没了精气神儿。
煞星开嗓,哪儿还有小鬼敢吱声啊。
卫明阳闻言侧过身,冷眼瞧这位着菡萏糯裙的女子快步下楼。
霞鬓金簪珠光浮,店内烛火照得通明,在这位贵气的姑娘身上洒漫生辉,绸料垂感丝滑,随步履摇曳,很是灵盈。
唐池微略带歉意朝卫明阳等人笑笑,随即板脸站在胡首领面前,一言不发。
只见方才还嚣张狂妄的护卫们登时规矩站好,垂着头纷纷尊呼“二小姐”,从语气到神态皆如遭霜击。
糟糕,这祖宗恼了!
“小女子失教,还望诸位海涵。外头天晚,下榻处想来更难逢,不如就在此店歇下吧。”唐池微柔声劝解,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善意。
胡首领眼观鼻鼻观心,默念自己是空气。
卫明阳沉思片刻,拘谨还礼:“多谢。”
“那,房钱……”柯邑对方才胡首领的狮子大开口仍耿耿于怀,生怕再被坑。
“放心,原价即可。”唐池微示意掌柜的前来帮他们安置,自行带胡首领回房训话,并未多留。
离开时,她觉察有道探寻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
男主卫明阳,将来的惠贞帝。
还是浅刷下好感吧。
* * *
宝月稍晚些回来,得知此事后遗憾没能亲眼瞧见。
原身钟爱话本里的各种浪漫邂逅,经年近侍的宝月耳濡目染,自然也跟小姐一条心,盼着能遇到什么良缘。
听闻那佩金浪剑的公子俊俏,总觉得没准能发展成一段佳话。
毕竟小姐婚事尚悬,平素老爷夫人又宠得没边,将来的事会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
被唐池微训得垂头丧脸的胡首领总算寻到了空,边自损着边朝后退,待磨蹭到门口,一溜烟儿遁了。
门一关,主仆俩坐在一处亲亲热热用膳,倒更像姐妹。
唐池微听着宝月由小郎君聊到明日春石楼的唱霖会,随手将这小妮子爱吃的醉虾推给她。
所谓唱霖会,模式极近拍卖会,珍宝稀物多如繁星,连开三日,比庙会还热闹,故而今夜城内客栈都已被住满。
据悉,今年会单上登的“鸾和结”,乃是月老亲手所制,妙龄女子若得佩,便可与如意郎君祥和美满,相守不离分。
原身对“鸾和结”很感兴趣,唐池微却不甚在意。
搞噱头博关注度的奸商小把戏而已,她才不上当呢。
两人吃得小脸红扑扑的,陌生的屋子也多了些许人气儿,整日的乏顿亦消减不少。
等洗漱完毕时,外头有点变天。
风愈烈,刮得栓好的窗嘭嘭作响,更有丝微劲风从窗缝挤进,发出刺耳的气流声。
不过这时节,总体还是暖和的。
喝碗热热的茶,再盖上略厚些的锦被,唐池微舒服躺下,眼神涣散地瞧着宝月吹熄了灯,趿着鞋将床帐放好,再坐到她身侧拍枕头。
风渐消,雨落青瓦之音远远隔着,由弱变强。
宝月不再翻身,呼吸变得稳沉。
唐池微心中关于穿书、卫明阳和唱霖会的念头慢慢淡去。
最后,祈乐道树荫里的那抹残雪也泯于混沌。
她阖眼睡去。
* * *
“各位旅客请注意,船只目前正遭遇巨浪,船身可能产生剧烈摇晃,请大家扶好身边固定物体留在原地,切勿惊慌,切勿随意走动……”
广播里船长的声音机械重复着,船舱内尖叫声震耳,宛如地狱。
工作人员的可信度已在短短半小时内降至最低点,无数旅客愤怒推挤舱门,终于泄洪般逃离这小小的牢笼,挣扎着涌向甲板。
“他们要跑!快抢逃生艇!”
“别挤我!滚啊老不死的!”
“负责人呢?船长呢!这是要丢下我们等死!!”
唐池微抱紧随身小包,被焦躁癫狂的人群推来搡去。
她从未见过压得如此低的黑云,怒滚着聚在头顶。
分不清是雨还是浪的水一阵阵劈头泼来,嘴里、鼻腔里满是咸咸的腥气。
好冷……
好黑……
某一个瞬间,原本沸闹焦虑的人群忽然诡秘地静了。
她抬头,瞧见前方不远处,那排像山一样连绵而来的巨浪。
双臂一松,任凭包包滑落。
唐池微此生首次体会到何谓绝望。
* * *
自噩梦中猛然抽离,唐池微惊坐起身,拼命用手抹去脸上冰凉的水,鼻腔的呛感如此真实,让她剧咳不止。
“宝、宝月!宝月!”她颤声唤着,不等身侧的宝月醒转,率先翻下榻,盯着被她用力掀过后还在晃荡的床帐,赤脚后退。
雨声仍未歇,隆隆闷雷响个不休,黑暗中她的小腿撞到了什么,险些将她绊倒。
唐池微惊着缩身,屏息眯着眼警惕辨认,恰巧外头有闪电划过,短暂照亮屋内。
是茶桌旁的春凳。
“小姐,怎么了?”宝月跌跌撞撞跑向她,燃起烛光,让她吓得不轻。
事情很快被弄清楚,原是屋顶失修渗的雨,正巧落在唐池微那边。
掌柜的和小二稍后被门外值守的两名护卫揪着衣领骂来,不住地鞠躬道歉,甚至提出免去这间的房钱,并附送好酒好菜作赔。
良言说了千万,只一点难办,那就是店内着实没第二间天号房挪给唐池微住。
屋内挤得人太多,唐池微觉得闷,撂下茶杯,转去廊内透气。
是她反应过度了。
这遭闹出的响动不算小,许多房客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楼下倒是静悄悄的,卫明阳一行人大抵没被惊动。
“姑娘,可有难处?”
她正倚着观栏出神,一声问询自身后响起,音很轻,似怕惊起栖在嫩枝头的鸟雀。
唐池微轻叹,转身欲谢过这位好心的房客,岂料未等朱唇启,腰却蓦然发软,退靠住凉坚的观栏。
那是浓墨倾入清潭后,天工挥就的眉眼,毫颠之间但差半分,都失神韵。
单负手而立,都透着独立于世的逸,宛如生自画中。
世间机缘种种,偏将所有惊乱聚于眼前。
“姑娘?”那人与在林间不同,将白衣换做窄袖春晨袍,乌发束起,褪去了某种惑蛊人心的魅,平添出一丝温和。
察觉到唐池微的惊诧,他稍稍后退,拱手道:“在下叶游尘,住天字二号房,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唐池微依循本能发出单音节应答着,心中万马奔腾。
二号房?
他居然就在隔壁的二号房?!
不是,他几时入的城几时订的房?怎么就……
“小姐!”宝月跟面带讨好之色的掌柜来寻唐池微,似乎已商议出对策,只等她来定夺。
叶游尘不再问她,与掌柜的探知经过。
宝月扶住唐池微,发现她的手很凉,忙道:“夜太寒,奴婢去给小姐拿件外袍!”
“不必,我倦了,打理地铺将就一晚吧。”唐池微抿紧唇,迫不及待想回去。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怎么还跟她?
退退退……
“且慢。”叶游尘声一出,唐池微的身便一顿。
他默了稍许,瞧着她情不自禁攥紧的锦帕,眸底品玩一闪而过,缓声道:“叶某有意换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叶游尘:换个款式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