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这一瞬间,太守府的守卫也闻声赶了过来,细作见状,舍弃杀阿妧,转而和守卫缠斗在一起,他武功极高,出手招招狠辣,片刻间,已经杀了几个守卫。
但是闻讯赶来的守卫越来越多,那细作的脸上蒙面黑巾也被挑落,他十分年轻,长相虽俊秀,却带了几分邪性,右脸上有一道刀疤,阿妧看到他的脸时,瞬间呆住。
她甚至都忘了好奇那细作为什么突然不杀她了,只是怔怔看着他提着剑,狠戾阴鹜的脸。
那细作眼见寡不敌众,于是逼退一个守卫后,又纵身跳出墙外,逃之夭夭。
守卫们纷纷出去追捕他,阿妧没有动,有个守卫见她异样,于是关心道:“阿妧姑娘,你没事吧。”
阿妧只摇了摇头,但却身子忽然一软,晕倒在地。
等阿妧醒来时,那细作已经逃了,吴钩告诉她,那细作名叫姜焱。
“姜焱?”阿妧苍白着脸,喃喃道。
吴钩点头:“就是姜国那个被狼养大的姜焱。”
吴钩娓娓道来,姜焱此人,曾是姜国公主姜云曦的侍卫,听说姜云曦幼时遇到一个被狼养大的孩童,在母狼尸体前徘徊不去,又如幼狼般仰天哀嚎,姜云曦动了恻隐之心,便将他救下,悉心照顾,并取名为姜焱。
姜焱从此便对姜云曦忠心耿耿,只是四年前,姜国被离国所灭,姜云曦跳下城楼而亡,姜焱那时不在姜国,等得知消息赶回去时,姜国已经成了离国领土,从此姜焱便不知所踪,后来再听说姜焱的时候,便是他投奔了邺国,并且因为作战勇猛,屡被提拔,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这次进攻灵昌城的邺军中,就有姜焱,而且还不知怎么,潜入了太守府当细作。
阿妧只是怔怔的听着姜焱的故事,等吴钩说完,忽然她道:“吴钩大哥,带我去见君侯,好吗?”
吴钩一愣:“但君侯让你好好休息。”
“我要见君侯。”阿妧执拗道:“我一定要见他。”
吴钩无奈,只好答应,但他又突然叮嘱:“你见到君侯,说到姜焱时,千万不要提姜国,也不要提姜国公主姜云曦。”
“为何?”
吴钩有口难言:“反正不要提便是。”
阿妧点头答应,她此刻满心都是另外一件事,无暇,也无心再追问吴钩,为何不能在萧让面前提到姜云曦。
萧让此刻,正在书房和将领们议事,一个将领道:“既然姜焱已混入灵昌城,那他定然会传递消息给邺军,邺军若知道君侯坐镇灵昌,定会不战而退。”
萧让沉吟,摇头:“本侯问你们,这次进攻灵昌的主帅是谁?”
“邺王二子,邺芮。”
“邺国储君将立,但不是邺芮,邺芮太子之位无望,便想趁我大雍重兵都囤积在庆渝、甘化等地,奇袭灵昌,再通过灵昌,一路北上,进攻雍都,俘获王上,立下不世之功,以得到储君之位,邺芮计划如此狂妄,又怎么会因为本侯坐镇灵昌而轻易退兵?”
将领们点头称是:“君侯,那我等便厉兵秣马,迎击邺芮!”
议事快完的时候,忽然吴钩前来禀报,说阿妧求见,萧让于是便让将领们回去布置城防,阿妧刚一进来,脸色还有些苍白,身躯单薄,她忽然跪下,叩首道:“求君侯允奴婢,随鹰鸢军出征!”
萧让愕然,他斥道:“胡闹,你一弱质女子,不会刀不会枪,去战场岂不是送死?”
“奴婢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你再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这打仗也非儿戏。”
“奴婢要去杀姜焱。”阿妧恳求道:“奴婢要手刃姜焱!”
萧让和吴钩都愣住,吴钩不由道:“阿妧,姜焱虽差点杀了你,但你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不必为了这事特地去战场报仇吧?”
阿妧摇头:“奴婢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她语气已经哽咽:“是为了给阿爹阿娘报仇。”
她又向萧让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已是泪盈于睫:“姜焱,正是四年前屠尽崔家田庄三十六人的凶手,也是杀害奴婢阿爹阿娘的凶手!”
四年前的除夕夜,那是阿妧此生永远都无法忘怀的一夜。
除夕夜,崔家田庄的奴婢们都不用劳作,而且因为今年药材种植收获颇丰,主人慷慨给了每户三十文的赏钱,阿娘很是开心,用这三十文钱去给阿妧扯了一点布,做了件新衣服。
衣服虽然布料十分简陋,是属于公子小姐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粗糙麻布,但是阿妧仍旧很是珍惜,她对阿娘说道:“阿娘,如果明年主人还发赏钱的话,你给自己做件衣服吧,你都五六年没有新衣服穿了。”
阿娘摸着她的头,笑道:“知道啦,明年阿娘一定给自己做新衣裳。”
屋外,阿爹在放鞭炮,他喊阿妧母女俩出来看,阿妧兴冲冲地到屋外,看着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着,阿娘给她捂着耳朵,阿妧咯咯笑着,她虽然生活清苦,但是有阿爹阿娘在身边,她一点都不觉得苦。
放完鞭炮,一家三口又去吃年夜饭,年夜饭也就比平常多了点肉,阿妧两眼放光:“今天晚上有肉吃,我好想每天都是除夕夜。”
阿爹道:“傻孩子,说什么呢,除夕一年只有一天。”
阿娘又道:“等下隔壁的王婶一家要来我们家拜年,王家小子喜欢我们闺女,说等闺女十四岁了,要去求主人允婚。”
阿爹说:“女儿长得这么美貌,嫁给王家那傻小子,我真是舍不得。”
“不错了,王家小子力气大,又老实肯干,是个好女婿。”
“哪里好了,我瞧着傻呆呆的。”
阿妧及时制止了他们的拌嘴:“阿爹阿娘,别说这件事了,吃肉,吃肉。”
但碗里的肉只有三两块,阿爹阿娘哪里舍得吃,都将肉夹到了阿妧的碗中:“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吃。”
屋外鞭炮声阵阵,屋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阿妧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惨祸,马上就要来临。
是阿爹首先听到屋外有尖叫声,那尖叫声还不是小孩子兴奋的喊声,而是极其恐惧的尖叫声,三人面面相觑,于是出去看个究竟。
那是阿妧此生见过最可怖的场面,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中,一个少年,穿着铠甲,提着剑,双目赤红,右脸有一道刀疤,正疯狂地见人就杀,满身满脸,都是溅到的崔家奴仆鲜血。
阿妧不认识那个少年,阿爹阿娘也不认识,他不是崔家田庄的人,他就仿佛疯了一样,挨家挨户地踹门,无论男女老幼,都提剑就砍,就连张婶家三岁的小儿都不放过。
片刻间,崔家田庄已成炼狱,鲜血、火光、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让阿妧遍身发抖。
他杀了所有人,王婶死了,王婶的儿子也死了,他还放了火,烧了这些可怜奴仆的茅草屋,火势冲天,赤红火光中,他面目狰狞,大步流星,提着滴着血的剑,往他们家走来。
吓呆的一家三口中,是阿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扑过去,抱住那人的双脚,阿爹马上也扑了过去,抱住那人的腰,他们声竭力嘶地叫她跑,叫她不要回头,快点跑,她吓的要死,但她知道,如果她不跑,那她也会死在这里。
于是她在那恶魔瞥向她之前,转身就跑,摔倒了,就爬起来,再继续跑,阿娘给她做的新衣服摔破了,鞋子也跑破了,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她一直在拼了命地跑,直到跑到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醒来时,才知道崔家田庄三十六人,都死了,阿爹阿娘也死了,崔府管家带她去义庄认尸,阿爹阿娘的尸首惨不忍睹,浑身都是被剑戳出的血窟窿,双腕齐根而断,想必是抱那人抱的太紧,死活不松手,才被那人齐根砍断手腕。
他们是为她而死的,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
管家惋惜地说:“在现场还拾到你阿爹阿娘的断手,十根手指头,都全被砍断了,大概是死了手指头也没松,所以又被砍断了手指,那手指,还是弯曲的。”
阿妧失声痛哭:“是谁,到底是谁?”
管家摇头,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但现在,阿妧知道了。
凶手,名叫姜焱。
阿妧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她向萧让不停叩首,一字一句道:“求君侯允了奴婢。”
她要杀了姜焱。
她还要问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杀了阿爹阿娘,为什么要屠尽崔家田庄,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