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抓着萧让衣袖,她躲在萧让身后,萧让望着汪氏,悠悠道:“你儿去了哪里,不需问她,问本侯便知。”
汪氏一愣:“还望君侯告知。”
“灵昌城外,梅林之中,你儿的骸骨,便在那里。”
汪氏呆住,崔家主人也呆住,汪氏反应过来后,嚎啕大哭:“果然是这贱蹄子害了我儿吗?”
阿妧抬首,对汪氏分辩道:“奴婢没有害少爷,是少爷自己追奴婢来到林中,结果遇到了狼,被狼给吃了……”
狼?在场崔家下人听到阿妧的话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灵昌郊外一直是有狼出没,遇到狼,那真是活该少爷命不好了,昨日阿妧惹怒主母,被主母鞭笞后关在柴房,少爷想去强辱她,结果被阿妧借机逃了出来,少爷去追,没想到美人没追到,反倒喂了狼。
汪氏瞪着阿妧:“我儿子被狼吃了,那你是怎么活下来了?”
阿妧瞧了下萧让,犹豫该不该把萧让救她的事说出来,但,萧让也对少爷见死不救,如若说出,也不知主母会不会连带也恨上萧让,给他带来麻烦。
她犹豫的时候,萧让却已不欲再和汪氏纠缠,他只淡淡道:“是本侯救了她,如今她已不是逃奴九儿,而是本侯的婢女阿妧。”
他站在那里,一袭黑衣,剑眉凤目,不怒自威,萧让徐徐道:“本侯的人,在这天下,还无人能欺辱。”
萧让看向始终瑟缩在一旁的崔家老翁:“七十老翁,强娶十三岁女奴做通房,可憎。”
他一句“可憎”话音刚落,就抽出身旁军士的长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挥出,竟然当场将崔家老翁阉割。
一时之间,血溅长街,崔家老翁倒在地上,哀嚎声阵阵,所有人都惊呆了,阿妧也惊的双手捂住嘴,谁也没想到,这靖北侯,直接敢将崔王后的族人,灵昌城最尊贵的世家崔家主人在太守府前阉割。
萧让嫌恶地扔了染血的长剑,又看向惊的目瞪口呆的汪氏,淡淡道:“一家主母,不束夫,不教子,反而虐打无辜奴婢,可恨。”
他大步上前一步,夺过汪氏手上的皮鞭,劈头盖脸,就向汪氏鞭去。
萧让久经沙场,臂力可轻松拉开千斤强弓,汪氏滚地哀嚎,但长鞭如疾风骤雨,十数鞭下去,汪氏已经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萧让轻蔑一笑,对地上两人说道:“若不服气,便找崔王后告状去罢,本侯等着你们。”
说罢,他便淡淡扫了眼在场的崔家人,众人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萧让轻笑一声,便扔了鞭子,转身大步流星走进了太守府。
萧让走进太守府的时候,呆若木鸡的阿妧终于回过神来,她转身小跑追了上去,追到萧让后,她跪在地上,叩首道:“君侯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萧让瞧着她单薄的身躯,神色依旧淡漠:“你不必感恩,本侯刚才那遭,并非为了你。”
阿妧愣住,萧让道:“只为了杀鸡儆猴罢了。”
阿妧本就聪慧,萧让一说,她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灵昌城承平已久,城防松散,今日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萧让刚进灵昌城,便杀太守,阉崔翁,鞭汪氏,行事如此狠辣,“修罗侯”之名,也必会更加远扬,到时灵昌城不管是功曹还是富户,都会胆战心惊,对萧让军令,也再不敢含糊,这便是萧让所说的杀鸡儆猴。
所以萧让此番,并非是为她出气,只是利用她的事情,让灵昌城听命于他罢了。
虽想通这件事,但阿妧仍然真心实意道:“就算是杀鸡儆猴,奴婢仍要谢过君侯,。”
萧让不由道:“利用你,你还道谢?”
阿妧坦然道:“君侯是利用奴婢杀鸡儆猴,但君侯先在梅林救下奴婢,是为大恩,又收留奴婢,让奴婢不必再受崔家折磨,更是恩上加恩,如此再造之恩,奴婢不感激君侯,难道还要怨恨君侯吗?”
她说这话时,目光澄澈,她也并没有因为萧让的利用言论而心生失落,她只知道,没有萧让,她早就死在了梅林,就算萧让阉崔翁,鞭汪氏,不是为了给她出气,而是为了杀鸡儆猴,那又怎么样呢,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理所当然,至少主人主母得到了报应,无法再祸害其他和她有相同境遇的可怜奴婢了,所以,她又何必纠结萧让到底是出于何目的惩罚主人主母呢?
她虽只是奴婢,但也知道好歹,主家待她如猪狗,她便不会有愚忠之念,每日只想着逃跑,而萧让屡次救她,她便十分感激萧让,她生性聪慧,心思却坦荡从容,这倒是让萧让愣了一下,眸中露出异样神色,他抿了抿薄唇,然后扭过头,大步流星离去。
萧让去了书房,他随手拿起一本兵书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脑中忽浮现出阿妧的样子,回想初见之时,她虽然竭尽全力想活下去,但碰到狼时,仍是让他先逃,只因他从崔旭的手中救下了她,她这人,倒是有趣,谁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对那人好,比如崔旭在被狼噬咬时和她求饶,她也不救,但是谁若对她有恩,她倒是记的清楚,就算知道他是别有目的,也不在意,该计较的时候计较,不该计较的时候不计较,她虽是奴婢,但却比很多贵族活的聪明通透多了。
他想的太过出神,自己都没发现,一页兵书,看了半个时辰了还没看完,等他发现时自己都悚然一惊,他将目光看向放在一旁的长刀,他摸了摸长刀冰凉的刀鞘,然后又低头看向了兵书,片刻,就翻过一页。
阿妧自萧让惩罚了主人主母,才是真正放下心来,听说主人回去后就重病不起,主母也被萧让鞭到奄奄一息,他们是没有能力再来招惹她了,这也意味着她的性命终于保住了,阿妧于是便十分感谢萧让,她也没什么能报答萧让的,只能尽一个侍婢的本分,将他日常生活料理的井井有条,她人又细心勤快,照顾萧让起居,倒是比那些大老爷们出色万分。
这日阿妧在帮萧让刷马,马厩里都是马粪的脏臭味,阿妧也不在意,只是拿着马刷,十分认真地给萧让刷马。
落日余晖,她穿着并不合身的士卒衣服,挽着袖子,拿着刷子,仔仔细细地在刷马毛,直到马毛干净发亮,光芒打在她的侧脸上,静谧美好。
太守府刷马的小厮四儿都和她混熟了,四儿笑嘻嘻道:“阿妧姐姐,大家都说,你怎么天天亲自来马厩刷马呀?”
阿妧笑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奴婢,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啊?”
“你可不是普通的奴婢。”四儿羡慕道:“你可是萧君侯的贴身侍婢,君侯还为了你,罚了你以前的主人主母呢。”
“崔家祸害了灵昌城多少年,君侯不是为了我罚他们,是为了整个灵昌城罚了他们。”
四儿道:“那你也是最大功臣。”他一边刷马,一边道:“阿妧姐姐,我听那些士卒说,君侯至今未纳妻妾,而且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服侍他起居的都是男人,他还从没让女子侍奉他呢,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阿妧听到“第一个”和“唯一一个”的时候,刷马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下,但马上她又重新开始刷马:“别瞎说。”
“阿妧姐姐,你别害羞啊,能侍奉君侯这种大人物,这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妧道:“君侯一心都扑在怎么击退邺军上,根本没精力顾及其他,你也和其他人说说,有空去帮鹰鸢军守城,不要乱嚼舌根了。”
四儿吐吐舌头,他忽想起什么,不由对阿妧道:“阿妧姐姐,你该不会还没服侍上君侯吧?”
他这话说的露骨,阿妧不由脸红了起来,四儿惊呼起来:“我的好姐姐,这可是你脱离奴籍的唯一机会,你再不把握,就没有了。”
阿妧听后,却微微皱眉:“四儿,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种身份低贱的女奴,只有爬上主人的床,才能脱离奴籍?”
四儿愣了下,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阿妧摸了下四儿的头,四儿才十二岁,聪明伶俐,如果不是奴籍,或许还能有其他的成就,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也不知道。”阿妧终于将马匹刷好了,她掸去身上的脏污:“但是这世上,难道天子就应该永远是天子,奴婢就应该永远是奴婢吗?如果是这样,那胤天子就不会势弱,雍离邺三国也就不会争夺天下了。”
阿妧没发现,她和四儿刷马闲聊的时候,萧让和吴钩就在不远处,吴钩听着阿妧说的话,大气都不敢出,他小心翼翼瞧着萧让,说道:“阿妧姑娘大概是年纪尚小,不懂祸从口出,属下会提醒她的。”
萧让摆手,他道:“不必。”
他又说道:“她的话,本就有几分道理。”
吴钩回了声“是”,萧让瞧着在掸去身上脏污的阿妧,她这些天,穿的都是士卒衣服,梳的也是男子发髻,衣服明显不合身,大了很多,萧让忽道:“阿妧到底是个女子,还是给她换身女子衣服吧。”
吴钩愣了愣,忙道:“是。”
阿妧将马匹刷好后,便将马送去给吴钩,吴钩摸了摸油光发亮的马毛,说道:“自从君侯的马让你刷之后,我瞧着都神气了不少。”
阿妧笑笑:“是这千里马本就神气。”
吴钩看了看她不合身段的士卒衣服,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吴钩带阿妧去的,是市集,他让阿妧随意挑几件女子的衣服,阿妧连忙推脱:“我穿士卒的衣服也挺好的。”
吴钩道:“你到底是个女子,男人的衣服你穿了显大,还是买几套合身的衣服吧,君侯也不差这个钱。”
阿妧还是推脱,吴钩又道:“这是君侯的意思。”
一听到是萧让的意思,阿妧愣了下:“君侯的意思?”
吴钩点头:“君侯好歹是靖北侯,他的侍婢,总不能穿的太差。”
阿妧想想也是,她以前在崔家为了藏拙,从来不打扮,但是现在做了萧让的奴婢,也不能总穿个男装,头发随便挽挽,仪容不修,那不是丢了萧让的脸么,于是她也不再反对,而是随着自己的喜好,挑了几身素雅的衣服。
回到太守府的时候,已是天黑了,阿妧换了一身淡绿女装,梳了一个双环发髻,才赶忙去给萧让书房点烛燃香,这个时候,萧让应该还在和部下议事,她赶忙来到书房,刚推开门,却发现萧让已经坐在书桌前写奏章了。
萧让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眼前少女穿着碧色衣服,梳着双环发髻,双眸璀璨如星辰,嘴角还有两个浅浅梨涡,肤色雪白,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美如神女下凡,他自见到阿妧以来,要么她是衣衫褴褛,要么她就穿着不合身的男装,从来没见到她穿着少女衣服,挽着少女发髻,萧让一时间,都有些失神了。
倒是阿妧见到房中烛已点,香已添,慌忙道歉:“君侯,奴婢不知君侯提早来了书房,是奴婢来迟了。”
萧让回过神:“无妨。”
萧让在书房时,一向不喜欢别人在旁伺候,阿妧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萧让嗯了声,阿妧行了一礼,转身欲走时,忽听萧让道:“你穿这碧色,很是合适。”
阿妧一怔,回过头时,却见萧让低头写着奏章,仿佛那话他从未说过一样,阿妧转过头,掩上门,轻声离去。
月明如水,阿妧走在院落中,不知为何,她因为那一句“你穿这碧色,很是合适”,竟然有些心乱,她绞着双手,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萧让为何要和自己说这句话。
她越想越觉得心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太守府的围墙旁边。
君侯为什么要和自己说那句话呢?他当然不会是看上她了,毕竟他是君侯,她只是一个女奴,如若看上,夺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留她在身边,而且她这几日伺候他下来,发现萧让是一个情/欲极淡的人,对美貌女子,都是目不斜视,对寻欢作乐,也毫无兴趣,他生活规律到刻板,每日五更起练剑,然后便是看兵书,和将领议事,推演战局,他似乎全部身心都放在行军打仗上,压根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
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她说那句话呢?
阿妧想的心慌,这时她忽看到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翻过围墙,闯了进来。
这么晚,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莫非是细作?
阿妧下意识就喊叫起来:“有细作!”
那细作被她喊声惊动,双眸杀机毕露,长剑也已出鞘,但剑尖在堪堪刺到阿妧咽喉时,他看清了月色之下的阿妧脸庞,他瞬间愣住:“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