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李贤仁哪里知道唐铉的什么往事。
他跟米艺学被关在宗祠,只有时间和心情讨论如何脱困,哪有时间讨论唐铉过去的生活呢?至多听米艺学感叹般的提过一嘴:临安唐家教养出来的小官人,果真不是一般人啊。
再听自己送去苏家的求亲帖子被剪了,失了忆的唐铉已住了过去,整日跟苏幼婉成双入对,知道他的这门亲,估计是又要不成了。
李贤仁这人没什么大的本事,过活到这把岁数,全靠亲戚隔三差五寄点银钱来接济,被赶出渔村,在外头难立足,他那点钱在穷地方够看,还能娶个本家更穷,三袋大米加一筐鲜鱼就能带回家的媳妇,在外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头的物价高着呢,他懒手懒脚,想要雇人来打理照看他的生活,打听了使唤婆子的价钱,难以置信,城里一个干粗活的老婆子,半年的价儿,比他在乡下娶个能伺候一辈子的小媳妇儿还高。
李贤仁受此物价的打击,连夜收拾包袱打道回府,回来几天不敢露面,在码头附近躲着睡,清晨睡醒便见苏幼婉抱着鱼桶,落花里挽着对儿白得晃目的玉腕,在舟来舟往间贩鱼。
他读书少,大字不识几个,那一刻不知从何时何处听来的一个词儿,具象在他脑中,张口喃喃了一句:“秀色可餐。”
出去一趟,李贤仁也学了点精明回来,知道先拿钱打点李牧这个表叔,仗着他未来族长的身份,在被关进宗祠时,得他放水,不派人看管,没有被真正的处置,和米艺学才逃脱得出来。
按因果道理来说,唐铉和米艺学还是沾了他的光,才免遭惩戒,平安无事。
因此李贤仁认为,他在唐铉身上讨要些应得的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唐铉欲动身去听听李贤仁的说法,苏幼婉的手就从后蹭进他的手心,手指勾住他的尾指,轻轻唤住他后,又不说话了。
她不想让他去。
唐铉以指腹刮摩揉搓掌心中的玉指:“婉娘不想我去吗?”
苏幼婉犹豫后不掩饰的点了头,为留人,她低头靠近唐铉,几乎要拥抱,但没有,只让微风卷去两人的衣料,让它们自由纠缠。
距离的贴近,彼此的气息和温度也在交织,向对方的感官处暗流。
苏幼婉仰望着唐铉,呼吸间身前柔软微妙之处似有若无的会触上唐铉的手臂,她还不知情:“官人,我在书上读到一种菜肴的做法,是以菊沸汤,调以甘草,小火煎饪,味道甘甜,咀嚼时口齿间花香萦绝,对治愈头疾有效益,我煮给官人来尝尝吧?”
唐铉对这道菜品莫名有些印象:“婉娘说的,是菊苗煎?”
苏幼婉不曾想唐铉是知道的,这道偏门书上描述的菜,她都闻所未闻,只想书中将它描述的诱人可口,她列举出来也好将唐铉诱回家去。
唐铉揉搓她手指的动作转为了捏,捏了两下平平静静的提示她:“婉娘,菊是何时开的?”
苏幼婉立时明白自己扯错了借口,心虚的低垂了头:“九月,秋季……”
正值春序,哪来的菊,又哪来的菊苗煎。
而且她也还不知,菊的价格不菲,城镇里卖一株往往在三百青钱以上,寻常人家不说买来煮佳肴,就是逢节置办一盆来观赏,都是不现实的。
唐铉没有再进一步戳穿,抚抚苏幼婉又冒了红的耳尖,“不着急,秋季的时候,婉娘再煮来给我尝吧,不过几个月,我也没什么不能等。”
说完了意图松开苏幼婉的手:“应该也不会去太久,很快就回来,婉娘也等一等我?”
唐铉不是蠢笨的人,苏幼婉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的过去之事上表现反常,已让他有所怀疑。
他很不愿意去怀疑她。
她是一个单纯简单,没有爪牙,软弱可欺到需要时刻保护的小娘子。
他不愿相信这样的一个娘子,会出于什么目的欺骗他。
苏幼婉还是勾住唐铉的尾指不松,她用的力气不大,有心一挣就开了,之所以还是能留住唐铉,概因唐铉对她还没有那份狠心罢了。
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挽留,只知唐铉这一去,知晓了前因后果,一切怕是就都要结束了。
不仅她初尝甜头的日子会戛然而止,唐铉也会知道她歹毒丑陋的真面目。
她自私自利的趁他失忆,将他圈禁在这么一块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要他被迫去习惯贩鱼、洗衣刷碗的渔村生活,他本不必如此的。
“官人……”苏幼婉摇头,勾扯着不肯放人,又讲不出什么留人的理由。
这情景放在先前,唐铉定要逗苏幼婉是不是舍不得自己,要揉揉她的发顶哄哄她,抱一抱才走。
现已觉出,事有端倪,苏幼婉越是拦着不让他走,越显得可疑,勾紧她的手指,向自己身边拉,试探去问:“那婉娘同我一块去?”
见她惊慌的向后躲,温和的神色终去了一二分:“婉娘只是不愿去了想起过去,是吗?为什么?”
唐铉直白的问出来了,苏幼婉吓得再不敢抓着唐铉不放了,松了他的手指惊怯的退步:“不、不是……
却轮到唐铉不肯放人了,拽着苏幼婉的手指,将她拉到跟前。
苏幼婉吃不住他的力道,迎面撞在他怀里,脸颊的蜜粉褪去,吓得有继续苍白下去的迹象,两腿相绊没站稳,身子一歪就要倒。
唐铉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歪七扭八的揽在怀里稳定住,心口也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急跳了两拍,没曾想她会受惊至此。
李牧前来本只为传个话,在旁见这二人你拉我扯半天也没分开,这会儿干脆话都懒得讲了,抱在一块不撒。
唐铉是外头的他不了解,婉娘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是含蓄的姑娘无疑,也被带的这么……奔放,不顾场合不像话。
抓了抓这个月为筹备族长竞选一事,上火长在下巴上的痘,望天等了五个数,再落回目光到那两人身上,还抱在一处?
背手又抱臂,李牧耐不住发声提醒:“唐小官人还是尽早去的好,万一忘却了什么急事,不及时想起,岂不是耽误?早点弄清来龙去脉,对谁都有好处。”
至于婉娘,也不是没有事要交代,按照李贤仁的要求,李牧道:“婉娘去村西断桥处等着,张家翠娘有话要对你说。”
李牧对苏幼婉讲话,就不讲究什么客气了,一来她不是外人,二来娘子家的连族长竞选的投票权都没有,没有利害关系,不用端着那一套,又是性柔的小辈,话语里没加注意就显露出不少命令的语气。
苏幼婉听惯了不觉有什么,唐铉却听得不太舒服,发觉这渔村里原来除了叔母,是个人都能这样随意的对待婉娘。
她生长在被众人呼来喝去的环境里,会有易受惊的体质,也再正常不过。
怨她吞吞吐吐不肯对他说实情是一回事,该护着还是要护着。
唐铉环住苏幼婉的腰背,略用了点力气将她向上提了提,她刚才被他拽的急,双腿缠绊在一处,半天也没法儿站好。
将她乱了的头发,穿插在指缝里捋顺,发丝细软滑手,冰冰凉凉,上乘的冰丝锦缎般,触感极佳,替她掖到耳后,拨到肩后,
转头对李牧道:“婉娘胆小易惊,您讲话也别太严肃了,吓着她了。”
李牧一头雾水,心道婉娘受惊,那是谁吓的?是他吗?
想想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随口应付两声:“成吧,成,你俩抓紧时间。”
尽管唐铉依然温存,但他想要知晓自己过去的意向,依旧强烈,苏幼婉无法自瞒,也找不到立场去劝阻。
她亲手挂上树的桃花笺,还在余光里,轻盈松快的摇摆曳荡,完全不懂她所求姻缘在此刻,已岌岌可危,面临崩溃。
她的指尖搭在唐铉的胸膛,他的手也还搭在她的腰间,她问:“官人,一定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