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万兄有所不知,我们兄妹二人的生母早逝,父亲多情,家中产业虽丰,但个个都想分一杯羹,妹妹唯我这个亲哥哥可以依靠,所以此行诸多不便也不舍得留她一人在家。”

周识檐一早就摸清了万瑞的底细,作为万州知府的次子,他上头有个出息能干的嫡长兄压着,早就心生不满。

果然,万瑞听了周识檐的话,恨恨甩了一下缰绳,惹得骏马嘶鸣。

“我就说皇城根下哪里寻不到好儿郎,原来妹妹身世这般苦。”

听万瑞上钩,周识檐继续说:“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不占嫡又不占长,只盼着凭自己的本事做出番事业让父亲另眼相看,给妹妹挣个好前程。”

阮府是商户出生,周识檐来万州便是套了阮家大房的身份,山高路远消息难通再加上周识檐的刻意安排,万瑞不曾对他们的身份产生怀疑。

明日万知府家办满月宴,是万瑞嫡长兄的嫡长子的满月宴,万知府相当重视这个嫡长孙,广邀亲朋。这满月宴办得越隆重,万瑞越觉得万府的家业要被他长兄一家占去。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周识檐这么一说更是感同身受,心里的防备淡了不少。

“我与阮兄投契,明日我家宴上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阮兄尽管拿我的名头说事,非要闯出个名堂给家里的老头子瞧瞧。”

“结识万兄实是小弟之大幸。”

车厢里,周识檐目光冷峻,语气却有巴结之感。

阮萤不清楚周识檐的部署,只觉得眼前一幕很是割裂,好奇地托腮看着周识檐,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托腮时颊肉挤成一团,连带着唇瓣微微嘟起。她的唇瓣饱满水润,几乎没有唇纹,隔绝日光的昏暗车厢里也泛着淡淡的光泽。

周识檐略微沉眸,压低声量:“下车后你称病避开即可,不用和他走得太近。”

不用他说,阮萤原就不打算和他们同桌而食。她是皇上妃嫔,虽然对外声称是兄妹,但也不能失了规矩。

而且她不笨,城外流民受苦,城内一片祥和,这背后的古怪和万州知府脱不开干系。回想起城外那个为了孩子疯癫的妇人和大批瘦骨嶙峋的流民,她心里堵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对车外这个所谓的知府之子生出许多不满。

宅子在城南,有知府儿子开路,不一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到了新置的阮宅门口。

周识檐先下车和万瑞说话,阮萤想等他们进去再下去,不料万瑞上前就要掀车帘:“妹妹怎么不下车,阮兄这个哥哥太不贴心,怎么不扶妹妹一把?”

“家妹胆子小,万兄莫要吓她。”周识檐眉间一凛,抬眼示意车旁的春云。

春云没有跟着阮萤出门,没想到万瑞会有这般冒犯行径,赶忙上前压住车帘:“劳公子费心,奴婢来就行。”

万瑞丝毫不觉得自己轻佻,无所谓地耸耸肩,退到周识檐身旁,转眼又和他开起玩笑:“到底是皇城根下来的人,家里的丫鬟都比我府上的懂规矩。”

“万兄见笑。”周识檐淡淡瞥他一眼,跨步到车前接阮萤,“阿萤,下来吧。”

阮萤没想到堂堂知府的儿子竟然这么不懂礼节,更是不想和他对上眼。

“哥哥,我头有些晕。”假托身体不适,躲在周识檐身后。

周识檐高大挺拔,稍稍侧身就能挡住她娇小的身形,吩咐春云:“带姑娘回屋休息。”

阮萤心中厌恶,从头到尾都没往万瑞那边看一眼,走了也没知应他一声。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性子被宠得有点娇,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万兄不要怪罪。”

周识檐一直挡着万瑞的视线,等阮萤走远才回头招呼他。

车内一瞥已是惊艳,方才一见更觉得仙姿佚貌,尤其她身弱好似风拂柳的气韵惹人遐思。万瑞失神望着阮萤远去的方向,听周识檐的话才意识到没和美人妹妹搭上话,有些遗憾地摇头。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计较这些小事。”

据万瑞所查,阮家财力雄厚,他本就存了合作之心,现在又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他更是起了其他心思。

看他失神的模样,周识檐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一眼识破万瑞的想法,敛眉敲打:“万兄在我这里用膳,要不要派人给嫂夫人送个信?”

已经娶妻的人行为还如此不端。

“不用,她不敢多嘴。”万瑞笑着揽住周识檐的肩,“这女人啊,得教。阮兄娶妻了吗,要不要哥哥传授点招数?”

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他的接触,周识檐带他进前厅,话简短了许多:“没有立业不敢成家。”

万瑞没把他的脸色放心上,放声大笑:“还是阮兄有抱负,不过抱负归抱负,别耽误了咱妹妹的亲事,咱妹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我这样的怎么样?”

虽然周识檐是京城来的,但他是商贾人家,万瑞多少有点瞧不上,相处时态度颇为随意,稍微绕了两句就显出觊觎之心。

周识檐没给万瑞面子,直接冷脸,眉目尽显凌厉之色:“家妹的亲事不是儿戏。”

他周身气势骇人,无端端有威严之感。

万瑞讪笑,知道是自己太过心急。好好一美人,亲哥哥千疼百宠,平白给他当妾是有点儿不上道。

“开玩笑呢。阮兄在家主管米粮方面的买卖,怎么会来万州?万州可刚遭灾,既拿不出粮也掏不出银子。”

他当自己是香饽饽,料定周识檐既然敢往万州闯,定然会因为利益把妹妹许给他。

周识檐没再收敛周身气焰,冷然道:“富贵险中求,越是这种时候机会越多。”

朝廷数次往万州赈济米粮,万州仍旧饿殍无数,除城外撑场面的粥棚,各个县乡的粥棚都不见几粒米,赈灾的米粮何在?

“做兄弟的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手里有一批粮,低于市价给你,你运到其他地方也好,囤着等高价也好,总归都有赚头,算是当哥哥的给你和妹妹道歉了。”

周识檐不卑不亢:“有多少?”

见他来了兴趣,万瑞得逞,得意洋洋地伸出三个指头在他眼前晃。

毕竟是初识,万瑞还算警惕,提出来的数目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绝口不提米粮来处。

那批米粮见不得光,当晚周识檐就按照万瑞的意思,半夜到指定荒地接货。

周识檐派人以接货地点为圆心,暗中去查粮仓位置。

这批粮后万瑞再无动静,因为满月宴那天周识檐没从他的意带着阮萤上门,他觉得被拂了面子,刻意冷淡周识檐。

原以为周识檐会舍不下从他这里获得的利益,怎么说也该献点殷勤,可事情的走向不如他愿,周识檐非但没来献殷勤,还和满月宴上结识的方洪恩越走越近。

方洪恩是万瑞舅舅的小儿子,平日贪图享乐没什么建树,这几天却连番得到长辈的赞赏。

他们暗中扣下朝廷的赈灾米粮发财不假,但这粮算得上是烫手山芋,朝廷的人一波波往万州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拿来发财,也不敢冒险一直把粮压在手里,唯恐走漏风声招来祸端,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将这烫手山芋传出去。

经过上一次交易,万瑞认定周识檐是靠谱的合作伙伴,只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对妹妹的亲事松口。但如今这靠谱的人竟然被方洪恩截胡,万瑞觉得自己的功劳被抢,主动找到周识檐面前。

再见面主动权已经在周识檐手上,他为难地说:“运粮耗费人力,还要避人耳目,我已和方兄达成协议,短期内不想再为小买卖冒险。”

意思是瞧不上上回和万瑞的交易走量。

万瑞哪受得了这刺激,激动拍桌:“他方洪恩一家不过是捡点我爹指缝里漏下来的好处,阮兄是聪明人,可别捡了芝麻丢西瓜,远到万州做买卖,从方家赚的那一点可不够给京城的父兄看啊。”

万瑞入套,越过万知府直接跟周识檐达成交易。

这次要将全部身家摆出来,数万斤的粮食没法再找中转地交易,万瑞趁夜带周识檐到粮库。

打开粮仓大门,万瑞张开双臂站在堆积成山的粮堆前,豪气万千:“怎么样,跟哥哥混才能吃饱!”

话音未落,孙旺直接上前绞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敢黑吃黑,我叫你走不出万州城!”万瑞措手不及,脸上沾满尘土还叫嚣着喊护卫上前。

来运粮的苦力全是御前侍卫扮的,三下五除二制服万瑞带来的护卫。

万瑞还在叫嚷,孙旺把他押到周识檐面前复命:“启禀皇上,贼人已全部拿下。”

周识檐眸光冷厉,凛然的气魄骇得万瑞不敢再挣扎:“带走。”

万州贪的何止是米粮,大到赈灾银两,小到修补河堤的泥沙,贪婪者永远不嫌钱多。

赵秦临和顾淮年一早就查到了万州知府的贪污行径,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一直被人带着看万州城里官民和谐的戏,无从发难。

周识檐从万瑞下手,人赃并获,让万州知府无从抵赖,从而连根拔除。

万瑞从知道周识檐身份后就没了动静,孙旺押他出去,到门口时他突然暴起,扭着身子蹭到门边墙上。

咔哒一声响后,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洞,孙旺反应不及和万瑞一起滚进了地道。万瑞趁乱挣脱束缚,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几息之间隐匿了身形。

地道内地形复杂,意识到把人跟丢后孙旺不敢耽误,迅速上去跟周识檐领罪外加说明地道内情况。

周识檐眉心一跳,飞快转身上马:“回去保护姑娘。”

飞驰的白色骏马将夜色劈成两半,飞溅的湿泥带起浓重的土腥气。周识檐到大门口依旧没有减速下马,疾驰到阮萤所住的小院。

外院一切如常,越往后院越静,静中透着诡异。

深夜里马蹄声震耳,前院大批人跟在马后光是脚步就弄出不小的动静,但后院里却无人出来查探迎接。

今夜人马一半去和赵秦临等人围守万知府,一半跟周识檐去了粮仓,阮萤小院里只有惯常在用的几个丫鬟,如今都横斜着倒在院子里。

思平嬷嬷倒在堂屋,朱祥上前探她还有鼻息,当即掐她人中试图将她唤醒。

虽然这个三进宅院没有重兵把守,但该有的守卫也不缺,只是怕扰了阮萤休息,都在宅子四周和前院守着。来人不敢闹出动静引来守卫,在院中洒了大批迷香。

秋风阵阵,将迷香吹得淡薄,思平嬷嬷在刺痛中转醒,迷迷糊糊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见院中狼狈,周识檐眉头紧锁,周身盈满狠厉煞气,跳马下来推开阮萤房门。

浓重的血腥气拂面而来,南边墙上的窗户微敞,冰凉的月光将窗影拉得斜长,照亮地上混乱的血痕。

屋内寂静凌乱,榻上空无一人。

周识檐心里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的酸涩感将他的胸口堵得一阵发慌。

缓步走到窗前,指尖捻起落在地上的灰白香灰,月光笼着他冷峻的侧脸,深沉如墨色翻涌的眸子里山雨欲来。

“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