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脑子“嗡”的一声。
她继续立刻恢复了清醒,血蛊被强有力的秘境法则抽离,连灵台都像刮了阵风般豁然开朗,疼痛和愤怒都变得丝丝鲜明起来。
漆黑一片中,她下意识要去看男人的脸,但什么都看不见。
柔软的指尖胡乱在他想要避开的脸上摸索,只摸到他唇角溢出的温热的血,摸出了一腔怒火。
“你做了什么?”苏厌忍痛支起身子,染血的指尖拽住他的衣襟,颤声道,“换回来!”
当然是绝不可能换回来。
否则一来一回,血蛊还在她身上,秘境之主中间商赚两次差价。
风停渊偏过头,低低咳了两声,问:“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
苏厌一愣,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有人自愿交换,帮她承担血蛊,她求之不得。如果不是因为交换的法则不允许强迫,她没准还会逼着风停渊这么做。
她生气当然、当然是因为……
苏厌拽着他领子,意识不到她离男人的脸有多近,近得几乎鼻尖都贴在了一起,纤长的睫毛气得发抖:“我不喜欢别人不经过我同意就对我做任何事!不可以!”
风停渊淡淡道:“知道了。”
苏厌发了一通火,又觉得气闷,缩在他怀里气鼓鼓地像条一戳就炸的河豚,半天憋出一句小声的:“代价是什么?”
风停渊道:“一点内伤。”
“一点?”苏厌不信。
她只是置换了一下位置,就换掉了一双眼睛。
“嗯。”
苏厌不吭声了。
她是很气,但仔细咂摸一下还有点微妙的高兴,这股情绪复杂得惊人,搅得她心绪像是烈火烹油。
说到底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没问。
他到底为什么要换走她的血蛊?
其实,他甚至不该跟着她。
本来,在凌霄宗满地蜘蛛的火场里,她是要放他走的。可他自己跟了上来。
当时她累了困了,趴在他背上要他找间屋子睡觉,放出的金色飞萤只负责看守能认出清虚仙君的林初。他没什么用,尽可以一走了之。
可他没走,一直等她醒来。
她危险、任性、为所欲为,她自己知道,只是不改。
所以别人不喜欢跟着她,像是林初,她也知道,只是不在乎。
那他为什么跟着?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
苏厌又想问他,又不太想问,平生从来没这么纠结过,只觉得烦躁不堪,在他怀里翻来覆去不安分地拱来拱去,有那么一丝私心想听他说声“别动”,好让她开口问问题。
可他只是由着她乱动。
又让她想起自己闹困不睡觉,抱着乌九爹爹的尾巴满地打滚,他庞大的身躯蜿蜒盘起,像一座山峦,头颅靠在墙上低垂着眸子,尾巴尖挑来挑去,耐心地看着她像只小猫一样扑击,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他低下沉重的头颅,冰凉的蛇吻贴上她的额头:“……这世上不会有人像爹爹一样爱你。”
……这就是爱吗?
苏厌想到这里更烦躁了,漂亮的眼眸像琉璃一样茫然睁着,一个劲地啃自己的手指。
她小时候,也有一个小东西喜欢黏着她。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被她的捕猎阵网抓到,因为深渊灵气匮乏,妖魔鬼怪生养都缓慢,所以三族都下令不准杀戮幼崽和怀孕的母兽。
苏厌不想把它放走,就把它养了起来。
结果小东西偷吃了她不小心留在阵法内的灵丹,开了灵智,天天盼着她来喂吃的,还学说话,一会儿问“我们是朋友吗”,一会儿问“我可以喊你厌厌”吗?
苏厌笑得又甜又漂亮,摸他的头说“可以呀,你要好好长大”。
长大了养肥了,就杀掉剥皮给她做小围巾。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总是在看他的毛皮,冬天的时候,快成年的小狐狸竟然给她准备了礼物,他收集了自己一整年落下的毛,一根都没有放过,织成了一条小围巾,眼睛亮亮地送给她。
他高兴道:“厌厌,你戴白色的围巾真好看。”
结果苏厌生气了,她脸色冰冷,扯下那条围巾,走出了阵法,没有回头。
苏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本来想要一条围巾,现在得到了一条围巾,可她却这么气。
尤其是当小狐狸黑亮的眼睛无辜又单纯地看着她,两爪搭在她的膝上,轻轻帮她绕上围巾的时候,满眼欢喜。
过了很多天,她带着食物再回去的时候,小狐狸已经死了。
一只狼妖发现了小狐狸被囿于阵法,无处可逃,趁机杀了他,吃光了他的血肉,只剩一具白骨,和满是污血的皮毛。
那天晚上整个狼族见识到了什么才是发疯的小魔女,连妖尊乌九都拦不住。
她提着一柄比她还高的大刀杀进野狼谷,一个人一柄刀杀光了整个深渊里的狼妖,泼天的血把红衣染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把狼妖的皮全部剥下来,做成堆积成山的围巾。
但她再也没有戴过围巾。
……
苏厌抓着风停渊的衣襟,茫然地想,这该怎么办啊。
她遇到了第二只小狐狸。
回到洞窟后,公西白凝重新帮苏厌诊治伤腿。
她贵为百草堂大小姐,说的话病人向来是言听计从,像苏厌这种将“静养”抛在脑后还给腿整了个大洞的病人,让她半点温柔耐心的好脾气都没有,大有一副“把腿作成这个样子还要我治不如砍了算了”的架势。
苏厌看不到,所以也没什么反应,骨架纤细,乖乖坐在魔尊高耸的宝座上,踮起的小皮靴点在地上,肩上垂着一条细细的发辫,看起来像是个精致的玩偶,既不动也不叫疼,只沉默地把下嘴唇咬得出血。
直到公西白凝开始包扎,她才问:“为什么这次没有上药?”
“没有药了。”公西白凝硬邦邦道。
交换让她失去了自己的药箱,就连现在锅里煮的药,都是其他百草堂弟子一起凑出来的。
“我闻到药的味道。”
“不是你的药。”
苏厌指尖点了点胳膊,偏头问:“我不能吃?”
“能,去吃,”公西白凝面无表情,“吃死我不负责。”
苏厌差点就要翻脸撂摊子不治了,结果听到远处风停渊压低了的咳嗽声,下意识抬头张望,却只看到了令人烦躁的黑暗。
公西白凝动作停下了,指尖攥紧了包扎的白纱,嗓音压着怒气:“你就这么恨他?”
苏厌:“听不懂你在放什么屁。”
“药是风公子的。”公西白凝打好最后一个结,站起身,声音很冷,“我探过他的脉,陈年旧疾,寒伤未愈,再加血蛊。你尽可以做你想做的,不过,但凡你有一丝良心,都不该把蛊毒换到他身体里。”
苏厌心里骂骂咧咧,心想又不是她换的,是风停渊自己换的!她就算要摆脱血蛊,也不会用交换的法子,因为交换的代价绝对会比血蛊更高。
再说……就算她要交换血蛊,也不会选风停渊。
她张嘴还没骂出去,就听到公西白凝道:“毕竟,就算大罗神仙在世,也留不了他多少年了,你只是让他死得更快一点而已。”
苏厌心里一紧,伸手想抓她再来问问,但抓了个空,公西白凝已经离开,手心一捧风倏地从指缝里溜走。
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他在湖心岛上就一直是受不得风的模样,大夏天的夜里吹点冷风第二天保准咳嗽,往哪轻轻一倚便是副病恹恹的模样,苏厌一直觉得就是鲛人身娇体弱爱生毛病。
但不知道是他快要死了。
他自己知道吗?
还是说他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仍然要勉力跟上来,在鸿昀长老变异成的大蜘蛛前他去而复返,在生死一线的迷雾里他接住了遍体鳞伤的她。
破天荒的,秉持天错地错也不会是她错的苏厌,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哪怕这件事,一开始,本就不是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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