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颇为少见地心虚了。
她又没见过鲛人,怎么会知道鲛人这么合她胃口?
但是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她在人间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不太像恶人行径,倒像是个变态。
苏厌的人生信条一贯是:恶人可以,变态不行。
她摸了摸鼻子:“我饿了。”
说完,她十分刻意地挪开目光。
用行动表明:杀人可以,吃人不行。
正好,几只五彩斑斓的灵鸟从远处群山翩然而至,起起伏伏,发出悦耳的鸣叫。
苏厌眼睛一亮:“吃的来了!”
男人:“那是……”
苏厌哪管那是什么,已经单腿蹦开了,长发灵巧地起起落落,背影像个无害的小兔子。
男人被玲珑结牵着,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苏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吹针,看起来甚至像个玩具,立在石头上,找了个角度,眯起眼,轻轻一吹。
两只灵鸟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直接翻身掉了下来。
一针二鸟!
苏厌跳起来:“不愧是我!”
她丝毫没有瘸子的自觉,又一蹦一跳地去捡,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厌将那两只鸟拎起来打量了一番,毛色艳丽,肉质紧实,汁水丰美大胸脯。
好鸟!
鸟腿上用黄铜小管捆着什么东西,苏厌随手扯掉,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信纸。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凌霄宗的信鸟。”
苏厌恍然大悟,低头看去。
男人:“拿反了。”
苏厌立刻将信纸翻了过来。
“上下反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将信纸转了一百八十度。
“……”
“我又不认字!”苏厌气呼呼地把信纸塞在男人手里,颐指气使,“给我念!”
男人:“这信上的内容与你无关,你为何要看?”
“谁说与我无关?!”
苏厌凑过去,理直气壮道:“别以为我不懂,我还是认得四个字的!”
她用手指点着那四个字:“清,虚,仙,君。是不是?对不对?”
虽然她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但为了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清虚仙君”四个字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男人念道:“长留暴动,恐生变故,清虚仙君?——勿。”
苏厌:“说人话。”
“长留峰是凌霄宗十八门之一,出了长留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门主请求清虚仙君帮忙,被长老所拒。”
“他要请清虚仙君帮忙,为什么不直接给清虚仙君写信。”
男人淡淡道:“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给他写信。”
“只有长老才知道清虚仙君在哪?”
“长老也不知道。”
“那谁知道?”
“凌霄宗宗主。”
“我有了个详尽的计划。”苏厌拳头一拍手心,“我去找宗主,严刑拷打他,让他说出清虚仙君在哪,然后就去取仙君的人头,报仇雪恨!”
“宗主在哪?”
苏厌道:“我先抓到一个长老,严刑拷打他,让他说出宗主在哪。”
“长老在哪?”
苏厌道:“我先抓到一个凌霄宗弟子,严刑拷打……”
男人道:“详尽?”
苏厌恼怒道:“你这么能耐,你说说怎么杀清虚仙君?你若是能帮我杀了他,你欠我的命我就跟你一笔勾销。”
男人目光复杂,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清虚仙君什么样子吗?”
苏厌竖起一根手指:“这不重要,听好了,我爹爹说过,清虚仙君长得十分显眼,总是御剑飞在天上,所到之处横尸遍野,就他一个站着的,八百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
“除此以外,我十分确定,他长相魁梧彪悍,青面獠牙,双目血红,头大如斗。”
“他是人类。”
“丑陋的人类。”
男人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清虚仙君叫什么吗?”
“叫清虚。”
“……”男人欲言又止,“清虚是他的号。”
“什么东西?”
“清虚仙君是广为人知的号,除此以外他还有字,和名。”
这次轮到苏厌沉默了:“我爹爹可没提过这个,一个人三名字,臭矫情。”
她歪头想了想,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拍了拍男人的肩:“没关系,我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他只需要知道我叫苏厌,是要把他大卸八块剁了喂狗的,命中注定的劫。”
男人垂睫看着她:“苏厌。”
声音低沉清冽,酥酥麻麻地灌进耳朵里。
林间风声乍起,海浪一般碧绿的树冠此起彼伏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微暗的光透过林间的树叶,在男人清挺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眉峰眼形俊朗而锋锐,如出鞘利剑,却又被长而浓密的睫毛半遮半掩,添上几笔柔和。
低眸专注的目光,总是莫名生出几分深情的味道。
苏厌摸了摸发热的耳朵,转过脸,下手用力拔掉灵鸟尾巴的毛。
她从前想要在人间霸占一大片山头,分给她的鬼王爹魔君爹和妖尊爹。
现在突然间,还想要一片湖。
养一只漂亮的鲛人。
烤鸟十分成功。
外酥里嫩,皮薄肉厚,一咬爆汁。
无间深渊里的妖魔都长得奇形怪状,譬如那六眼豪猪,不仅背上长刺,肉里也长刺,而且还煮不烂,吃起来像干柴。
比起来,凌霄宗灵鸟简直就是天上美味。
苏厌吃了一只半,男人吃了半只,吃得不紧不慢,苏厌都吃完了,他还剩一只烤翅。
他吃起东西来十分斯文好看,让苏厌吃了一嘴油的烤鸟,他一丁点也没沾上脏,甚至挟着肉的手指都是干净的。
苏厌坐在他面前,托着腮,一边看一边想,脆弱的小鲛人吃饭这么慢,要是长在深渊里指定饿死。
男人抬眼看见她直勾勾的眼神,以为她吃了一只半还不够,还想抢他的烤翅,于是递过来道:“给。”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铅黑色的云层闪过一道青白的电光,滚来震耳欲聋爆炸声。
苏厌反应太快,她扑过去,一手抢过烤翅,塞进嘴里,另一手拽着男人的领子,将他按倒在树下,食指抵上他的嘴唇,含糊道:“嘘。”
男人:“这是……”
苏厌露出看白痴的眼神,油乎乎一爪子把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男人:“……”
苏厌眯起眼,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盯着天空,眼里露出十二分的警觉和危险,如同下一秒就要暴起的凶兽。
……只是腮帮子被烤翅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
接着,愈发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几乎在人头顶炸开。
苏厌伏下身子,快速把烤翅咽了下去,低声道:“没想到凌霄宗还养了蛟龙。”
男人的眼眸像是幽深的潭水。
苏厌指了指上方:“就在天上,蛟龙打架,不止一条。”
男人:“是雷。”
苏厌像只猫猫歪头:“?”
夏日的暴雨来得猛烈,他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豆大雨点狠辣地打过茂密的树林,从稀疏到倾盆只是一瞬间,地上密密地溅起水花。
男人声音温沉:“下雨了。”
“下雨?”
无间深渊,深不见底,形如地狱,阳光落不进深渊,雷电雨雪亦然。
深渊底部漆黑酷寒。
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苏厌两手支在他身侧,仰着小脸望着天空。
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却长着一双清澈无辜的下垂眼,透亮的瞳仁倒映着无垠苍穹,里面藏着如星辰般的万点雨水。
湿润炽热的水滴扑在她脸上,打湿了她的发梢和睫毛。
破天荒的,显得极为乖巧。
男人两手插在她腋下,将她提溜起来,放在地上,而后折了一柄芭蕉叶。
谁知一转身,就被玲珑结拽了个趔趄,再一抬头,发现小瘸子冲到湖边蹲着,盯着湖面上千万点银波涟漪。
然后那小瘸子开始活蹦乱跳地踩水。
暴雨如注,只有一条好腿的苏厌在连接天地间的水幕中肆无忌惮地跳来跳去,自顾自玩得欢。
天地间铺天盖地的雨声却出奇静寂,天上是水,地上也是水,无穷大的镜面相互映照,仿佛偌大的世间只有她一人,红衣艳艳如火,如暴雨中肆意盛开的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数不尽的水花此起彼伏的跳跃,只觉得目不暇接。
她忍不住伸手去接。
头顶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闷响。
苏厌仰起头,天空被一柄巨大的芭蕉叶挡住了。
男人立在她身后,撑着芭蕉叶挡在她头顶:“淋雨伤口会发炎。”
苏厌垮着小脸道:“才不会,再过一天我的腿都要好了。”
她本要跳开,又突发奇想道:“等等。”
芭蕉叶尖被雨水压得低垂,淅淅沥沥落下水线,她歪头眯眼看了一会,凑近了,张口去接。
男人的手比她快一步,在上方拦住了,雨水在他掌心聚集,又从颀长漂亮的指缝里渗下。
“雨水不干净。”
苏厌不高兴了:“就连爹爹都不敢管我,我乐意玩什么就玩什么。”
男人想了一会:“那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他从地上随手折了根挺立的草茎,在落雨的湖面上写起字来。
苏厌蹲下去看,或许是鲛人的天赋,那字竟然没有消失,而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它们留在了水面上。
苏厌问:“写的什么?”
“苏厌。”草茎轻轻点了点,点出一片涟漪,“这是你。”
苏厌“哦”了一声,来了兴致:“你快写个‘清虚仙君今日暴毙’给我看看。”
男人:“……”
他在‘苏厌’后面又写了三个字,点了点。
苏厌垮着脸:“清虚仙君四个字我还是认得的!你这写的什么?”
“风停渊。”男人低声道。
“……这是我。”
苏厌抬头看他。
暴雨,芭蕉,铅黑色的厚重云层,和男人低垂着的深邃如墨的长眸。
雨打芭蕉的响声连绵不绝,但芭蕉下却出奇的安静,静得像是能听见心跳。
他站得离她不近,芭蕉却打在她头顶。
大半身子都被淋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炽炽有话说:还是按照惯例,系统显示修文不用回去看哦,都是修屏蔽词什么的=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