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鹃为陈芜传话时,还忐忑琢磨新帝与陈芜要如何避开众人单独谈话。没成想,第二日清晨,良王便突然派重兵包围了许府,许盛在官署被抓,其家眷尚未来得及反应,立刻就被下了狱。
巳时,消息传到宫中,许皇后哭喊着去找新帝。新帝亲眼目睹许皇后从他身边被押走,愤怒至极的新帝、忘却了昨夜信誓旦旦不会赴约的咒骂,
新帝赶到御花园,因为来时匆忙,正如陈芜所愿没带什么人。
陈芜在御花园凉亭里赏花听琴,她见到怒气冲冲的新帝,顺理成章屏退左右,独自留在了那里。
“陈芜!”
新帝大喊陈芜名字,退离的宫人都亲耳听见。小喜照吩咐,将众人遣得更远些。
新帝年轻气盛,出身闲散皇室的他,空有为帝的野心,却没有与之相匹的能力。先帝选中他,本身就证明他是个无能好拿捏的人。
许氏是新帝登基以来唯一握在手心、能够差遣动用的权利。在新帝看来,那可是南奉许氏,陈芜除了先皇宠爱,连母族都没有,凭什么敢动他们。
就在昨夜,翠鹃带话后,新帝还与许皇后同床夜话。
两人都觉得陈芜是在放低姿态求和,嘲讽其外强中干,决定冷落对方一段时间,等陈芜亲自上门来求。
许皇后还欣喜地埋怨自己父亲太过谨慎,被陈芜这个纸老虎吓到,许是老了,实在不像是成大事的人。
在许皇后心中,父亲就是一座不可动摇、无比伟岸的高山。他们南奉许氏可是世家,结果皇室宗亲说翻脸就翻脸。良王隐藏得太深,迟迟没对许氏动作,这令他们心存侥幸、未曾去做准备,被抓得猝不及防。
良王显然是想趁世家没反应过来,联合守旧派雷厉风行地处理掉许氏。许氏刚下狱,就有人开始审了。
新帝瞠目而视,疾步踏入亭中,两眼怒红,恨不得亲自动手、将陈芜当场撕碎。
“巳时末,皇上差点错过了哀家。”
与愤怒失态的新帝相比,陈芜神色淡然,从头到尾没被他吓到。陈芜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糕点,掏出块丝帕轻轻擦拭手指。
陈芜轻飘飘一句话,敲醒了新帝的理智。新帝在陈芜面前站立不动,惊觉自己行事冲动,焦急赶来的满身热汗、在微风吹拂下使人遍体发寒。
巳时……
陈太后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新帝发现自己所为皆在陈芜算计之中,想到被下狱的许氏,恐惧得想要给陈芜跪下。
新帝这才想起因自己过继,被迫自缢的父亲。新帝从宗亲中选择了他,天大的喜事,父亲却忧心忡忡。新帝知道生父之死很可能与先帝有关,但权力面前,他却觉得可以体谅。
他感恩父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理所当然地认为,等到自己登基执掌大权,就可以为生父正名,也给对方一个帝位当当。
如今新帝才顿悟自己所思所想有多天真可笑。先帝的帝位,于没有任何依仗的他而言、就是悬在头颅上的一把刀。
他如此闹腾却能活到今日,不是因为良王和陈芜怕他,而是因为他是先帝亲自挑选的过继的人选,陈芜等人没有对他下手的名头。
可先帝已死,如若他出了什么意外,宗亲子弟如此之多,陈芜能有的选择还有很多。
陈芜见新帝不言,便知道他想明白了。陈芜轻轻指向对面的石凳,对新帝道:“皇上不必请安问礼,坐吧。”
新帝将陈芜随口的一句话当做威胁,僵硬地给她行了个礼。
新帝落座石凳,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发软的双腿得到了支撑。
陈芜放下擦手的丝帕,随手拿起茶杯盖子,轻轻拨动里面茶叶。
没有第三人知道那天陈芜与新帝聊了什么,只知道怒气冲冲的新帝,在与陈芜交谈后,满脸不忿、以败者姿态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
……
许氏很快就被定罪,世家们反应过来要闹,都被良王许以利益安抚了。
只是,后宫的争斗并未因为许皇后消失而停止。
陈太后看好张贵妃,许皇后被废,张贵妃本该是最有可能的继后人选。然而张贵妃不幸,张氏内部出现意见分歧,最终张氏站出来反对从重处置许氏,落了良王和陈太后的面子。
许氏之事尘埃落定后,陈太后明显对张贵妃有所冷落。张贵妃急得处处讨好,李贵人却在此时见缝插针、得了陈太后青睐。
经此一事,当日没去乾安宫的后宫妃嫔、几乎都升了品阶。唯独张贵妃,只得了些看似珍贵的赏赐。李贵人被封为娴妃,皇上忌惮陈太后,显然对其有所临幸。若娴妃在此时怀上龙子,张贵妃的继后之位就危险了。
张氏眼下后悔也无用,为了分散陈太后和新帝的注意,当陈太后表现出有意再为新帝充盈后宫时,张氏表现得格外配合。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新帝的忍耐只是一时。即便陈太后有意给他台阶下,宫宴时面对诸多女眷,新帝还是当众落了她面子。
“皇上可有看上眼的?选秀刚过,后宫的空缺只能委屈皇上了。”
陈太后指的是乾安宫搜查时协同废后的妃嫔,有些不安分的,已经被良王处理了。不能处理的,也都被陈芜降位警告,闹腾不起什么水花来。
新帝可能对此事怨念已久,见陈太后主动提起,便语气不善地问道:“难为母后如此替朕着想,是不是朕看上了谁,母后都可以为朕做主?”
“皇上说的什么话,只要皇上喜欢,哀家都会尽力为皇上办到。”
“谢丞相的义妹谢诗茹,听闻她博闻强识、贤名远传,还开先例以女子身份创办了一个书院,很得读书人敬重。经废后一事,朕觉得品行才是挑选后宫妃嫔的重中之重。朕相信,后宫之中若有谢诗茹这样的女子在,一定能安稳许多。”
“可她行圣贤事,早已过了花信之年,年龄太大了。”
“何人规定,女子行圣贤事便不能出嫁?她又未曾许过人家,朕选她入宫,有何不妥!”
“……”
……
那夜的宫宴不欢而散,新帝与陈太后起了争执,皇帝纳妃采贤的言论传了出来。
旁人不知内情,良王只能在事后安慰陈芜,怀疑新帝是想明白了乾安宫里衣出自谢慎设计,故意报复谢慎、一时冲动对她说了气话。
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谢慎自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当夜谢府书房,谢慎见到了匆忙来报的徐贵,得知宫宴上的消息,谢慎神色陡然变得冷峻、眼中怒意滔滔,吓坏了徐贵。
徐贵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禀告道:“大人,此事也在娘娘的意料之外,娘娘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宫宴上的人太多,还是被有心之人散播开来……”
“是张氏。”谢慎一下子就察觉到背后捣鬼之人。
陈芜把李贵人封为‘娴妃’,张氏的人抓住一个‘贤’字,暗贬娴妃不贤,故意借此打压对方。
谢慎怎么也没想到,处理完最难的许氏,却让新帝误打误撞,抓住自己的弱点。
当年谢元离世,独留爱女与谢慎相依为命。面对当时的朝局重压,如果不是年幼的谢诗茹鼓励,谢慎撑不到今日。在相依为命的那段时间里,谢慎对这位名义上的义妹产生了情愫。
谢慎与谢诗茹虽然只是义兄妹,但谢元将他视为亲子,他如果娶了谢诗茹,不可避免会被天下人所不耻,世家绝对会抓着这点不停地攻歼他。为了改革大业,谢慎不得不将心意埋藏心底。
令谢慎庆幸的是,谢诗茹并无出嫁成亲之意。
想到谢诗茹,谢慎眉眼柔和了许多。
茹妹虽为女子,却有着令人敬佩的大志,她心怀天下,创办书院、培养帮助寒门学子,以行圣贤事为由,阻挡诋毁她云英未嫁的言论。
其实,谢诗茹只比陈芜小了两岁。差不多的年纪,新帝是陈芜的继子。
谢慎宽慰自己,阻拦谢诗茹进宫的事其实并不困难,此事只是意外,他不必因此对陈芜大动肝火。
就在此时,谢慎突然开口问徐贵道:“太后还没有将先帝的画挂回去吗?”
徐贵面露苦色,他实在想不明白,谢慎既然如此执先帝的画,为什么就不亲自向陈芜提一提。以那位对谢慎的感情,能有什么说不开的。
徐贵答道:“那日更换完内饰,画就从内库里提出来了。只是太后挂上后,觉得画的轴头与内饰不符,便差人将画送去装裱坊重新装裱。”
谢慎陷入沉默,徐贵也不知谢慎怎么将此事与谢诗茹联系到一起的。只听最后,谢慎吩咐他道:“我写封书信你带去给太后,嘱咐她、茹妹入宫的事,绝不可行。”
“是,奴才明白了。”徐贵连忙磕头,终于从这窒息的威压中喘上气来。
……
当夜,正如陈芜所料,她收到了谢慎的来信。
谢慎行事谨慎,为了不留把柄,多是给她传递口信,即便写下暗语、也不过是区区几个字。可如今,谢慎为了谢诗茹,竟然冒险给她写了封信,前后两页纸,字数加起来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陈芜看完信,露出自嘲的讽笑,对着烛火将整封信烧得干净。
回想梦中谢慎对陈诗茹的感情,陈芜劝说自己,只要谢慎没亲自来找她,就不枉她费心思、特意将先帝的画重新送去装裱。
陈芜知道谢慎在顾虑什么。无非是怕她怀念先帝,若他亲自来见她,不小心一时言语失察,很可能引起她的怀疑。
可这也恰恰证明,谢慎对谢诗茹情义深重,连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谢诗茹的事情上都变得难以相信。
“娘娘,手!”眼见最后一缕火苗燃到陈芜指尖,小喜担忧地唤醒她思绪。
陈芜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轻轻展开,让纸张在自己手中燃尽。
陈芜神情冷漠地吩咐小喜道:“你让常虎私下安排,定安王世子、本宫要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留爪、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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