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六月,夏日炎炎,燥热非常。
太后寝宫乾安殿内,放了四盆解暑的冰块。先皇驾崩,恰逢新帝国丧倡俭之际,陈太后的做法不可谓奢靡。
宫女翠鹃是新帝安插在乾安殿的眼线,她恭敬地弯着腰,为倚在榻上午休小憩的陈太后打扇。翠鹃垂眸掩盖心中不满,回想着内务府送冰时的奉承,对新皇当下的处境不免感到忧虑。何止是内务府,皇室宗亲那边也皆是阳奉阴违之辈。
翠鹃偷用余光打量榻上的陈太后,眸中里难掩艳羡。
陈太后年过三十,风韵犹存。她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发亮,身姿婀娜、五官妖艳,光是往人群中一站,便能轻易艳压群芳,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陈太后的上位经历,流言颇具艳色。
传言她及笄之年,因容貌艳丽被好色的武王抢进府,还没等武王享用,便被嫉妒的武王妃送去宗庙、伺候废太子。那时废太子因被废性情大变,整日辱骂自己的父皇戾帝,传出不少虐仆的流言。
但谁成想,废太子见到送到宗庙的陈太后,不仅没有施以毒手,反倒在对方的劝解下理解了戾帝用意,开始吃斋念佛起来。
戾帝荒淫无度、昏庸无道,听闻此奇事,便对这位美人上了心。借着年节祭拜宗庙之际,戾帝召见了陈太后,被陈太后容貌倾倒,当即要将她收入后宫封为贵妃。
彼时戾帝已然病重,又有天师指点,陈太后命格与戾帝有害,戾帝便赐陈太后为带发居士,命其为自己诵经百日,百日后才将其纳入后宫。
或许真是陈太后与戾气命格冲突,戾帝活不过百日便已驾崩。
先帝是戾帝十三子,仁厚礼贤、励精图治,对戾帝及几位皇子所为始终不喜。先帝上位后怜惜陈太后身世悲惨,特赐其为美人,避免了她被陪葬的命运。
可惜,即便是这样圣明的帝王,也难逃陈太后蛊惑。陈太后进宫不过两年,就被封为贵妃。当时先帝废后不喜陈太后狐媚,与陈太后生了嫌隙。陈太后出身卑贱、心眼极小,抓着废后的把柄,状告到了先帝那。
废后为人骄傲,不肯低头,惹怒了先帝,被一旨废去多年夫妻情义。自此陈太后小人得志,拿下后位,荣获盛宠,好不风光。
有些宫里老人至今在传,说陈太后善妒,先帝无子,就是陈太后背后动的手脚。还传出曾经有某宫妃子怀孕,被坏心肠的陈太后打压毒杀了。
有关陈太后谋害皇嗣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先帝去世前可能也听闻了此事,冷落了陈太后一段时间。后先帝病重,还曾感慨怀念过废后。
只可惜,先帝英年早逝,离世前又有德妃作乱,先帝为了稳定后宫,只能将陈太后重新传召到身边,临死前还赐其后印辅政,给了陈太后历来嫔妃没有的无上权力。
天下女子无不厌恶陈太后,又无不羡慕她的好命。若非先帝无子,被迫过继子侄继承皇位,江山旁落心有不甘,岂会有陈太后摄政的机会。
翠鹃到乾安宫伺候有半年,她眼中的陈太后,整日在后宫玩弄权术,扰乱朝政,御下心如蛇蝎。更可气的是,身为女子,陈太后不懂贞洁廉耻,每月都会与男宠私会,简直是个□□妖妇。
同是大齐百姓,她们有多惋惜先皇,就有多痛恨妖后。偏偏新皇势弱,只能与之虚与委蛇,任由她嚣张。
翠鹃想到温柔仁善的新帝,心思有些荡漾。新帝答应她,只要她好好监视妖后,等合适的时机,便会向妖后开口要她。她自知身份卑贱,所求不多,只要能到新帝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为了新帝的伟大抱负,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翠鹃想到此处,突然乾安宫外发生骚乱,有兵甲闯入的声音。
翠鹃与左右伺候的宫人面面相觑,只听外头传来对峙声。
“什么人!竟敢擅闯乾安宫!”
“徐公公,我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彻查乾安宫。”
“放肆!禁军护卫何在……”
随着徐公公一声命下,禁军拔剑护卫,两相对峙,骚乱愈加。
“外头的是何人?”
翠鹃正拿着扇失神,猛然听见榻上软糯慵懒的问话声,惊得当即跪下。
不仅是翠鹃,屋内伺候的众人都随之跪下。
陈芜手撑软枕,慢悠悠地挪动身子靠在榻上。她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微微散开的两鬓为她的妩媚愈加增色。她两眼渐明,盈盈透亮,对外头骚乱,仿佛视若无物。
这时,陈芜的贴身女官小喜疾步走了进来。
小喜端正姿势,低着头,从满地跪着的宫人中穿行。她来到陈芜的榻边,附身在她耳边说明外头的情况。
“娘娘,是中宫侍卫。皇后收到检举,查出沈贵人在宫中与人私会,沈贵人当着众妃子的面,攀咬后宫□□。皇后为证各宫清白,特命中宫侍卫搜查后宫。”
小喜说到此处,略有些停顿,道:“皇上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未作表态。”
陈芜听言,嘴角上扬,露出淡淡讽笑。美人含愠,竟也生得出一抹春景。
新帝倒是为自己找了不少出头鸟,连撇清关系的法子都想好了。
陈芜准备起身,小喜见状伸手搀扶,左右宫女急忙上前为陈芜梳妆整理。
“别让他们进来。”陈芜向小喜下命令道。
“是。”小喜应答后离开。
外面中宫的领头侍卫见到小喜,心中慌急,连忙大声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搜!”
“我看谁敢!”小喜叫嚣着要拦。“这里是乾安宫,太后娘娘居处,岂是尔等莽夫可以擅闯冒犯的!皇上对太后娘娘孝心有加,如若皇上知晓,绝不轻饶尔等!”
皇上和皇后娘娘恩爱不疑,如果不是皇上授意,他们岂敢冒这个险?
中宫侍卫首领明知乾安宫是要拉皇上下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他道:“我等为皇后办事,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敢有二心。事关后宫清誉,我等只能奉命行事!”
“来人!给我搜!”
侍卫们一拥而上,已然拔剑的禁军反倒迟迟未得下令,一时僵立没有反应过来。
禁军首领常虎看向小喜,见小喜和徐公公只是拦在殿前,因此也没有急于下令。
就在此时,殿内传来陈芜的命令。
“皇后有如此孝心、哀家很是感动。她若不亲自监看,想必也不会安心。”
“是!”常虎当即领悟陈芜之意,持剑对着殿门恭敬领命。
徐公公见状,对小喜嘱咐了两句,跟着常虎去了。
……
彼时许皇后还在绮阳宫问审后宫妃嫔,听闻外头有士兵闯入,手中锦帕不自觉地搅动了起来。
皇后许氏出身士族大家,身份尊贵、性情娇傲,后宫嫔妃无人能与其争锋。唯独手握实权的陈太后,令许皇后如鲠在喉、很是忌讳。
今日这场戏,是帝后为了扳倒陈太后特意设的局。
新帝对许皇后很是恩宠,两人新婚燕尔,关系十分亲密。许皇后埋怨自己父兄太过胆小谨慎,根本不顾及她出嫁所受委屈,不愿站出来为她与陈太后抗衡。新帝年轻气盛,许皇后替夫叫屈,两人一拍即合。
许皇后自幼养在深闺,隐瞒父兄做了如此大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她想到新帝遥想的未来,想到被陈太后钳制的委屈,暗自给自己鼓劲,逼迫自己镇定端坐着。
皇上说了,她出身南奉许氏,即便此事不成,陈太后和皇室宗亲们也不敢轻易动她。皇上发誓会力保她,她最多就是思虑不周、闭门思过罢了。
许皇后没察觉,即便她再怎么给自己鼓劲暗示,也改变不了她尚未与陈太后交锋,就已做好败战准备的事实。
禁军闯入绮阳宫,殿内的嫔妃们相互顾盼,惶惶不安。妃嫔中,自也有向陈太后投诚者,有人见嚣张的许皇后变了脸色,低头隐藏喜意。
徐公公入殿传达陈太后口谕,
许皇后故作镇定,起身道:“徐公公,适才后宫生事,事发突然,本宫未来得及秉呈母后。不知现下可否带着各宫妃嫔一同前往乾安宫,向母后请安求诫。”
这是许皇后事前想好的说辞,既然要揭陈太后阴私,自然是见证者越多越好。如若陈太后避讳众人,单独召见、强行问责于她,也可坐实陈太后心虚。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只命奴才来召见您,还望您高抬贵手,别与小的为难。”徐公公弯着腰,态度谦卑,可话怎么想都不中听。
许皇后面上带笑,心里却已开始咒骂阉人,视他为陈太后走狗。许皇后不敢明着与陈太后齐冲突,故作退让道:“那本宫便将众妃嫔带去候着,如果母妃改变主意想见,也省得麻烦。”
许皇后给妃嫔示意,带头离开。有识眼色的妃嫔立刻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不然妹妹就不去了。妹妹昨夜浅眠,现下身体倦乏闷困,怕仪态不周冒犯了太后娘娘。”
有人出头,立刻便有人附和。
“皇后娘娘,妾身也正好身体不适……”
“妾身还要赶回去为娘娘您诵经祈福,这是皇上先前下的令,妾身不敢不从……”
不愿去的妃嫔中,许多不乏与许皇后做过对的。许皇后见状知道难以阻止,脸色霎时变得严肃难看。
她大声呵斥道:“还有谁不愿去的,尽管站出来!平时个个身体康健,出事了需要听从母后训诫,你们倒是跑得快!没孝心、不恭顺,就这样还想皇上临幸喜欢?”
许皇后动怒,小妃嫔们不敢顶嘴,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只有被罚抄经的李贵人,和最开始说话的张贵妃,依旧是那副不受管教的模样。
李贵人与许皇后争宠,小女儿心态,被皇帝训斥受罚,从此便处处与许皇后作对。张贵妃是陈太后安排的人,徐公公既然不喜,她当然不愿前去。两人皆出自世家大族,不惧许皇后出身,许皇后拿她们也没办法。
“其余人,跟本宫走!”许皇后没点名道姓留下谁,妃嫔们权衡利弊,只有少数几个人敢明着跟许皇后作对,选择留在原地。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妃嫔们寄希望于能够浑水摸鱼,哪边都不得罪。只是许皇后又怎会允许她们作壁上观,表面说要带人候着,实则一到乾安宫,便风风火火领着人进去了。
“母后,臣妾携后宫众妃嫔前来求训。”
……
许皇后一踏进乾安宫,眼神就变得警惕防备。她慌寻中宫侍卫长,与之对视一眼,见对方轻轻摇头,表情越发僵硬,脸色也随之发白。
或许是什么都没搜出来,陈太后并没有阻止众妃嫔入殿。
许皇后恭敬地朝上坐的陈太后行礼,望着上方那个风姿绰约、妩媚多情的女人,许皇后恨得牙痒痒。
上天不公,竟让这个□□□□嚣张至此。
世家大族,对皇室辛秘大多有所耳闻。陈太后有先皇庇佑,将身份洗得干净。但曾经参与过夺嫡之乱的家族,不会轻易相信此说法。
戾帝在时,武王是出了名的好色□□,陈太后进了武王府,不可能保有清白身。而废太子性情暴戾,说他对陈太后以礼相待,也不怕人笑话。戾帝直至病逝,仍有美人不断被送进宫,他们可不信,陈太后未曾被戾帝临幸。
当年戾帝驾崩,多少官员求请吊杀此女,先帝许是刚登基,为了彰显权威,硬是保下她来。最后让她飞上枝头,祸乱至今。
世家们也没想到,尊贵如他们,今日竟沦落到受此女钳制。
许皇后也是因此心有不忿,打从进宫起,就想从陈太后手中夺权。
为了唱今天这场戏,他们牺牲了沈贵人,如果此番失败,往后再想行事就难了。
“皇后领着众人来势汹汹,不想求训,更像问罪。”陈太后在上位用杯盖拨开茶叶,俯身轻轻抿了一口。
陈太后似是被烫到,猛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扔,瓷杯清脆的摔裂声,吓得众妃嫔纷纷跪下。
陈太后指桑骂槐道:“何人泡的茶,苦涩烫口,当哀家是死的吗!”
小喜见状连忙下跪道:“娘娘恕罪,是婢女管教有失,伺候不当。”
已经下跪的妃嫔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皇后则僵立在远处,明知陈太后在给自己脸色,却无法反驳。
只见陈太后脸色微缓,俯身搀扶起小喜,叹气道:“小喜你跟随哀家多年,哀家待你也如亲人一般。你明知哀家舍不得训斥于你,可你御下也要上心些,你是哀家的亲人,那些阿猫阿狗又不是,蝼蚁一般的东西,死了还会有新的,惹恼了哀家,哀家可不得给你换人?”
许皇后从陈太后的话里听出恶意。陈太后是在落新帝的面子,新帝是继子,与陈太后有亲,许皇后却不是。
其余妃嫔听言更是怕得不行,皇后出身尊贵,而她们卑贱,可不就是陈太后眼中的蝼蚁吗?
有年纪小的妃嫔,跪着头越埋越低,惊恐得低泣出声。
“太后娘娘教训得是。”小喜配合地应答,重新命人上了杯茶。
陈太后对底下妃嫔的俱意视若无睹,重新喝起新茶来。
许皇后年纪尚轻,仗着世家小姐的身份,处处受人追捧。哪怕明知陈太后在暗讽,也无法忍下这口气。
“母后有话可以直说。”许皇后愤怒顶撞道。
原本新皇也安排妃嫔暗中配合许皇后,可现下许皇后轻易被激怒,吓得对方不敢冒出头来。
许皇后视线与小喜身后的一位宫女对视上。
这位宫女名唤青竹,是南奉许氏安插在乾安宫的人。青竹是许家的重要眼线,轻易不暴露,许皇后也是最近才与对方联系上。
至于翠鹃,许皇后并不知道这个人。新帝从翠鹃处得到男宠的消息,让许皇后出头。许皇后只当新帝派人冒险打探到消息,而隐藏暗处的青竹直到现在还不肯帮她。
青竹心烦意乱,惧得一颗心疯狂乱窜。陈太后私会男宠,青竹当然有所察觉。但是她汇报家主,家主的意思是按兵不动。许皇后突然闹这一出,青竹有些猝不及防。
青竹见许皇后怨念的眼神越发直白,知道自己在乾安宫已然隐藏不住,于是悄悄使眼神暗示寝宫屏风后。
许皇后立即接收到信息,她开口急道:“母后,臣妾此举也是为了后宫安定。众妃各殿都已搜查自证清白,没道理漏掉乾安宫。许廷威,还愣着干嘛!这里你搜了吗!”
许皇后大喊中宫侍卫长的名讳。
许廷威本就候寝宫外头,随时戒备保护许皇后安全。如今许皇后下令,他自然比禁军反应更快地冲了进来。
许皇后着急指着屏风后头,许廷威得到命令,来不及衡量利弊,直接带人冲了过去。
“大胆!”小喜连忙去拦。
外头的禁军也纷纷带刀闯了进来。
妃嫔们怕得纷纷尖叫躲避,青竹眼见中宫侍卫被拦,趁混乱冲进屏风后。
青竹推开小喜,亲自打开箱匣,将一套男子的白色里衣交到许廷威手中。
许廷威没想到陈太后会如此大胆,竟将男人衣物直接藏在寝宫中,甚至箱匣都没有上锁。
许廷威来不及思索更多,他连忙翻查里衣领口,确定此衣物只是寻常锦服,与皇室内廷无关。
“青竹,你竟敢与贼人勾结!”小喜怒而指控青竹。
许廷威确认好‘赃物’,当即高举着冲到许皇后面前。他用自己中气十足的声音、下跪大喊道:“皇后娘娘,臣幸不辱使命,搜查到一身外廷男子的里衣。”
作者有话要说:留爪、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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