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凯旋,萧统平定南方,带兵凯旋,谢偃亲自出城迎接,设庆功宴,犒劳众将领。
宴会按照的是国宴规格,朝廷之中但凡有品阶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要入宫赴宴。
即使宋徽云对萧统没什么好印象,但这并不妨碍人家是谢偃手下的一条好狗,镇国大将军的封号说给就给。
宋徽云看到他就想到自己葬在宫门外的军队,就想到崔瑜。
她愤愤地想,也不知道他这个忠君之臣能守多久。
上一个受封镇国大将军的,沈夷明,现在全家都在乱葬岗上喂野狗。别说坟头草长三尺高,连个坟都没有。
人家如今风头正盛,一跃成为朝中新贵,众人纷纷道贺。
殿内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宋徽云晃着酒杯,心不在焉地看下面的歌舞。
舞池中的是大军从江南带回来女俘虏,据说曾是那逆王府中收藏的歌姬,她们的主子被杀,一个个水袖高扬,长裙翩跹,身姿摇曳,赤足踏在地上,扭着腰肢合着琴声跳舞,身段丝毫不比宫中的舞娘差。
看惯了宫中的舞娘,如今看着她们倒是新鲜。
突然,谢承宁声音传了过来,“陛下,不要饮酒。”
她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茶壶,手上这一壶是果酒。
如今她不能饮酒,大抵是哪个小宫女没注意,不小心放在她桌子上,虽然只是很普通的甜酒,但她还是得注意着些。
谢承宁从自己桌上给她拿了一壶茶,正要给她,却突然想起什么,“陛下,要酸梅汤吗?臣给长姊和母亲准备了,你以前不喜欢喝,所以就没备你的,如果要,就从她们那桌拿一壶来。”
宋徽云扫了那母女俩一眼,谢承婉虽然出嫁,但是顾及到母女情深,还是将谢承婉安排在谢家的席位,她们坐在一桌,肚子一个比一个大,不知道谁先生?
“好吧。”
她饮不了酒,酸梅汤总比清茶好。
谢承宁于是默默叮嘱了一个小侍女,去那桌拿了一壶酸梅汤过来,再用银碗给宋徽云装上。
她埋头要喝,忽然一只手夺走她的碗。
“这是什么?”
抬头一看,谢偃正站在她的身前,注视着她碗中的酸梅汤,仿佛生怕她吃进去些不好的东西。
“酸梅汤,”谢承宁赶在宋徽云之前替她开口,他瞥了眼谢偃的脸色,连忙补充道:“陛下可以喝这个,臣母亲和长姊孕期内也可饮用。”
宋徽云心里默默想,谢偃管得那样宽,不会这都不给她喝吧?
半晌以后,谢偃说:“这碗冰镇过,陛下如果想要喝,吩咐人去熬一碗热的来。”
“……”
现在是六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殿内四角都要放置冰块降温,她从前就不喜欢酸梅汤,现在还要她喝热的,这是开玩笑?
“为什么呀?”宋徽云瘪了嘴,指了指谢家母女俩的方向,“她们也怀孕了,也是喝凉的,为什么孤不可以?”
谢偃垂眸扫了宋徽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那双深邃眼眸有点别的意味。
她心里猛地一沉,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陛下身份贵重,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宋徽云抿了抿唇,“不喝就不喝,孤累了,先行告退了。”
反正这是将士间的庆功宴,她有孕在身,饮不了酒,在这里也是拘束着。
说着,伸手拽了一下谢承宁,打算顺便将他带走,“你也和一起走。”
谢承宁被她拖着袖子,只好跟着她起身。
宋徽云本想拉他去惊澜殿,可没想到变故发生得如此快,她还没走到门口,舞姬中一人突然拔出软剑,割破水袖。
一声裂帛声划破虚空,直直冲谢偃刺去。
“狗贼,拿命来!”
宋徽云脸色一变,抬眼想要看向谢偃,可眼前却忽然被几个宫女挡住视线,这些是刚刚给她敬酒的宫婢,如今排成一排,拦在她的身前,手上握着剑。
她明白了,谢偃这是早有准备。
谢承宁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身后。
那名伪装成舞姬的刺客还没迈出几步,就被旁边的舞伴拉住脚腕,按倒在地上,旁边的舞姬割下水袖,反绑住她的手。
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谢偃淡淡地放下酒杯,下面的将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虚惊一场”都不算。
宋徽云双手护住小腹,难怪谢偃没有提醒她离开,全都在他意料之中。
那位刺客红着眼,对谢偃破口大骂:“谢偃狗贼,你不得好死!”
“我乃宁南侯郡主,你敢杀我父王,今天我就要来取你狗命!”
谢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淡:“能混入舞姬之中,逃过入宫检查不被发现,你倒是有能耐,是谁在后面帮你?”
“是上天开眼,将我送到你面前。”
“如果上天开眼,你就不会连哀家十丈之内都无法靠近。”谢偃皱着眉,吩咐道,“带下去,严刑拷打,哀家倒要看看金枝玉叶的宁南候郡主,能撑到第几道刑罚。”
禁军立刻进屋,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给拉了下去。
从刺杀开始到结束,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
谢偃遥遥举着酒杯,安抚着下方的臣子,“诸卿勿扰,不起眼的小插曲罢了,现在刺客已经解决,还请诸位尽欢。”
武将大多神经大条,见如此容易就解决了刺客,下面的人也不再多心,该喝的还是继续喝。
乐师继续奏乐,自然有别的舞姬补上方才空缺。
谢承宁这才放开了她的手,“陛下,没事了,走吧。”
话音未落,殿中突然传来瓷片碎裂的声音,谢承宁抬眼望去,骤然慌了起来。
谢承婉捂着肚子,痛苦地趴在桌上,慌乱中将桌边的碗碟打落。
她的婢女急切地喊道:“不好了,小姐落红了,小姐落红了!”
谢夫人见女儿如此,顾不上自己也挺着大肚子,起身晃着女儿,“承婉,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长姊!”
谢承宁也往那边冲了过去,一时间,殿中全部都眼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强忍腹部剧烈抽痛,咬牙道:“可能…要生了……”
宋徽云抬头,隔着兵荒马乱的人群和谢偃对视,他神色淡淡,眼神没有一丝情绪,并不在乎下面坐着的是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恐怕是受了惊吓,扰动胎儿,产期提前,”谢偃扫过那个方向,还能轻描淡写地饮一口茶,冷静地道,“带去后殿,传医官,看顾夫人生产。”
周围的宫女立刻动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将谢承婉给扛出了殿。
刚刚出了刺客现在又有女宾腹痛不止,一场庆功宴,居然吃出了这么多麻烦。
这会儿就算是再心大的武将也没心思喝酒了,各自找了个借口带着自己的女眷离席,而谢家和裴家两族的女眷,多少沾了点姻亲,现在谢承婉在宫中生产,她们不好离开,谢偃派人将她们分别安置到偏殿休息。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端了出来,殿内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宫人跑前跑出,殿中忙乱一片。
偏殿刚刚被打扫过,女眷们拥在一处,讨论着这一次生产的吉凶。
上了年纪有经验的妇人悄悄摇头,看里面的情形,只怕不容乐观。
裴疏,谢承宁以及他妹妹谢承欢,包括谢老家主这些与谢承婉亲近的人都在殿前急得团团转,尤其是谢承欢,直接哭了起来,“哥哥,姐姐会不会出事,姐姐要是死了怎么办……”
“住口,”谢承宁按住妹妹的肩膀,当即警告道,“不能这么说!她会没事……”
青仪走到宋徽云身边,“陛下,太后让你回去。”
“他呢?”
宋徽云往周边扫了一眼,没有看见谢偃的身影。
她立刻掉头,没有管青仪的阻拦,转身一间又一间偏殿找去,宫苑繁杂,她终于在最里面的宫苑看见了守着的裴仲安。
裴仲安看了她一眼,“陛下,您怀有身孕,还是不要进去好,谢家私事,与你无关。”
又是怀有身孕,宋徽云最近听这个听到耳朵都麻了。
“孤怀着孩子,裴大人还是不要冲撞了孤。”
你可别拦我,拦出了问题你得负责。
裴仲安和她对峙了片刻,见她做出要硬闯的动作,无可奈何,只好给她让出一条路。
刚踏入院中,就听见谢夫人冰冷的声音,“太后陷害嫡母,就不担心您父亲责怪你吗?”
“您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我自然不敢动,所以只能是承婉替您受过,”谢偃语气藏锋,与人谈判,他向来游刃有余,“哀家掌管多年宫闱,可不知道宫中禁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眼瞎,连平南侯郡主也认不出来,我想除了谢家插手,也没人瞒天过海让她进来。”
“这次算是给您一个教训,父亲可不会爱屋及乌,他素来不重视女儿,何况是外嫁女,就算她出点什么事,也不会与我过不去。”
“你可真是个疯子,”听到这话,谢夫人语气激动,“她嫁的是裴家少主,要是她出事,就算你父亲不会找你算账,你就不怕裴家与你离心!”
“裴疏这个少主的位置是如何来的,你我心里都清楚,如果他真的因为夫人而与我疏远又如何,裴谢两家人才济济,从不缺人。”
谢夫人呼吸一滞。
然后就是谢偃的一声轻笑,“陛下怀孕,我本不希望宫中生变,趁陛下现在月份还小,有些事情我得提前和您说清楚,我的这条路承宁走不来,您别白费心思。”
“我做事无赖无所顾忌,可夫人您有两女一子,以及腹中胎儿,你得多为他们着想,碍于父亲的情面,我不会伤你,但不意味着你身边的人会安然无恙,你还有多少个孩子来给你消耗?”
听到这话,谢夫人身躯一震,似乎顷刻间颓了下去,身子软软地跪落在地上。
是她失策了,她本来想着谢偃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怎么样,可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从她身边动手。
攻心之术,伤其所爱。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身为一个母亲,她总是惦念着孩子的,不能看着一个个孩子因自己而受牵连。
她跪在地上,端着的还是贵妇人的姿态,却一下子苍老了不少,“求求你…你放过承婉……”
现在,她认清事实了。
“生死有命,无可逆转,夫人现在去,或许能见到最后一面。”
最后谢夫人是连滚带爬地离开的,谢偃跟在她的身后,出来就看见趴在门口的宋徽云。
“陛下听够了吗?”
“听够了……”
谢偃玩窝里斗,可比斗外边的人狠多了。
这时候,前殿响起接连不断的哭声。
宫人们四处奔走,传来报丧的声音。
谢家大小姐谢承婉,裴家少夫人,生产时遇难产,一尸两命,一同带去的,还有一个男婴。
谢夫人丧女,气急攻心,当场昏迷过去。
谢偃立刻赏赐了不少珍贵药材,将大半医官播去照顾谢夫人,务必要保全她和她腹中胎儿。
外面皆传谢偃孝顺,宋徽云听了只觉得讽刺。
裴家少主裴疏痛失爱妻孩儿,伤心欲绝,剃度出家,只不过这其中有多少是谢偃的手笔,就不为人知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夜宋徽云再次睡不着,哪怕已经喝过了谢偃端来的安神汤。
她脑海中回想起谢承婉的临终前的哭喊声,像掐在她脖子上的两只手,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谢偃给她灌药的时候,她大抵也会是这般绝望而无助。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被窝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将她深深抱入怀中。他的怀抱缓缓收紧,勒得宋徽云有些不舒服,轻微挣扎了一下。
谢承宁意识到她醒了,轻声唤道:“陛下……”
语气全是疲惫,隐隐沙哑,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忍着不哭。
母亲和姐夫哭得不能自已,父亲不理事,妹妹不懂事,还得由他来操持大局,他强忍着失去亲人的剧痛,安排人送谢承婉的尸身回裴府,又安置好了母亲,最后哄了妹妹半天。
如今临近天明,他终于能够静下来片刻。
兜兜转转,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宋徽云这里。
他的心绪如麻,经历了大起大落,他本能地寻求一个安宁之地,而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徽云。
似乎只有这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不要推开臣,让臣抱一抱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