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云在五月初请脉时被诊脉诊出怀有身孕。
往往女帝怀孕,孩子生父都难以确定,宋徽云本人就是一个例子。
皇子皇女出生后,无论父亲是谁,反正都是女帝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血脉纯正,父亲不明的都会抱去君后宫中抚养,视为中宫嫡子。
不过宋徽云怀孕期间,从始至终都只让一个人进过屋。所以孩子是谁的,很显而易见。由谁抚养的问题,也不会存在。
为庆贺女君得子,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紫宁殿,宋徽云出手阔绰,甚至将许多先帝留下来的,有价无市的珍宝,都赠送给了他,人人见了谢承宁,都要说一声恭喜。
谢承宁感到有些苦恼。
前来祝贺的后宫侍君,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倒不是他们有多稀罕帝王恩宠,但是身在后宫中,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下半生的依靠,就算将来女帝不在了,他们也不用被陪葬或者送去寺庙修行。
有了个孩子,谁能不眼热?
外头的小宫女们都在窃窃私语说他命好,以前阖宫上下都以为陛下和君后从不同寝,是因为帝后间是感情不合,可现在孕脉诊出,说明陛下重视他,愿意替他怀上长子,为了保持血脉纯正,她甚至连续多日专宠一人。
这还是亲生骨肉,他也不用担心替别人养孩子。
谢承宁:“……”
看着满院子无处安放的珍宝,谢承宁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低头喝水的宋徽云,“陛下,其实你不必如此。臣并不缺这些。”
他明白这是宋徽云的补偿。皇子皇女一旦生下来,将会交由他来培养教导,这些赏赐,大抵就是宋徽云给他帮忙养孩子的费用。
“抚养皇子,是臣的职责。”
孩子是谢家的,他总归是要养着的。
宋徽云笑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收着吧,就当是让孤心里好受些,少一些对你的亏欠。”
……
五月初,御花园中的花开繁盛,草木葳蕤,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平惊宫在一场大火后被重建,新修的宫室依然照着以前的规格,总体的模型还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内部的陈设,却再难恢复成旧时的模样。
谢偃抬眼看着闯入他寝宫,霸占角落的摇椅,坐在上头悠哉悠哉吃水果的宋徽云。
她是将要做母亲的人了,穿得还像个少女,水红色的长裙,梳着双螺髻,头顶还簪着新采的芍药,艳而不俗,却一点儿也不端庄。
谢偃已经看过宋徽云的脉案,的确是喜脉,是几个医官反复诊断过才确定的,不会有错。
医官诊脉之后,第一个就来平惊宫报喜,谢偃几乎是第一个知道她怀孕的人。
可他此时看着宋徽云,有点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一如既往小腹平坦,两条腿现在还上下晃动着摇椅,像个调皮的小孩。谢偃有时候总是有一种错觉,从十岁到十七,她长大的只有身体,骨肉,心智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本来就只是个孩子,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的人,腹中已经有了个小生灵。
谢偃被她晃得眼晕,终于伸手拦将摇椅停了下来,提醒道:“你注意点。”
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了。
宋徽云口中正叼着一颗紫葡萄,没有办法说话,只好眨着眼睛看他。
谢偃的目光往下,落在她的小腹上,目光有些疑惑。
她真的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他的孩子?
几个月来,虽然宋徽云几乎夜夜都来找他,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
但是他真正碰过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大多数时候还是被气的。
没想到,这么快,居然真的有了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再怀疑自己活在梦中,大脑沉沉浮浮,一瞬间竟然失了往日的冷静,他垂眸凝视着宋徽云,想到她腹中的生灵,一种莫名的,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在他的胸口蔓延,心口竟然异乎寻常地宁静柔和。
“看什么看?”她缓缓吞下了葡萄,”难不成你以为这还是假的?”
“放心吧,孤说到做到,不会白嫖的,说了给你一个孩子,就会给你一个孩子。”
谢偃皱了皱眉。
“白嫖”是什么意思?
她摸了摸小腹,其实,与其说她梦想是睡到谢偃,要个孩子才真正是她的私心。
她在皇宫里留不了多久,谢偃那种人,也许没过几天就将她抛到脑后了,如果将来有个长得像她,白白胖胖可可爱爱的孩子,谢偃看到孩子,也会触景生情,想起她吧。
那个谢偃毒死她的梦中,她的小公主是那么可爱,她再怎么说也要将她带到这个人世吧。
在每夜找谢偃之前,她都会逼自己灌下一大碗浓苦的药汤,帮助怀上孩子。
虽然她怀孕了,她也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变化,这个孩子很乖,从不折腾她。
听说别的女子怀孕的时候,常常会食欲不振,浑身乏力,嗜睡,可她已经有孕两个月,这些症状都没有出现,如果不是这个月的葵水没有及时来,她甚至发现不了孩子的存在。
她悠悠地抬头,凝视着谢偃的眼睛,似乎在努力找着什么东西。
可到她盯了半天,终究还是失望地叹息,“谢偃呀,这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吧,得知了他的存在,你就一点也不高兴吗?”
现在殿内只有裴仲安一人,宋徽云说话也肆无忌惮了起来。
裴仲安听了那么多天墙角,是知道他们的事的。
但他假装啥也没听见,笔直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高兴?
她的话将谢偃问倒了。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回想起当初还是姨娘的谢夫人刚刚怀上谢承宁的时候,他的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谢夫人在院子里转了三圈,一路狂奔出去,见人就说,姨娘怀孕了。
有了孩子,的确是要开心的,何况他是初为人父。
可惜他是个异类,甚至亲生母亲都骂他是个怪物。
他情感天生缺失,不懂喜怒。
他伪装成正常人生活的这些年,虽然能理解所谓的“高兴”是什么意思,但是却并不能与之共通。
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宋徽云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给他的希望越大,她的失望就会越大。
她从来没有期望过,自己可以通过一个孩子打动他。
于是转移话题道:“孤要出宫。”
“你怀有身孕,出去折腾什么?”
宋徽云没好气地说:“孤就是要出去,这宫里闷得很,孤就是担心动了胎气才想向你讨些侍卫保护安全,不然你以为孤要出宫还要向你请示。”
“放心吧,总不会去堕胎,太傅还在你手上,这个孩子要用来换他的仕途和性命的,不会这么容易没有,孤没有这么狠心,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动手。”
“……”
好吧,她有孕在身,的确需要迁就。
可是如果这样放任她出去,不知道她又要怎么胡闹。
她平时闹起来,可没大没小的。
谢偃思量了一下,决定道:“你什么时候出去,哀家陪你走一趟。”
“哈?”
宋徽云是真的没有想到,谢偃居然会主动陪她出宫。
光明正大出宫和平日她灰头土脸偷溜出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坐的是宽大的马车,车上都是柔软的毛毡,车走得稳妥,坐在上面很是舒适。
她拉开窗帘,往外探着小脑袋,看着眼前的市集,伸手指着小摊小贩,指使着身边的侍卫到处去,不一会儿,车内就堆了许多糖葫芦,甜糕,蜜饯。
谢偃看着车里越来越小的空间,一时不明白,“你买这么多干什么,你又吃不完。”
她咬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我喜欢,你管我。吃不完,我就要摆在眼前,单单只是放着,看着我就高兴。”
到底只是一些小玩意,谢偃也不再揪着不放,转而问:“你去哪?”
宋徽云不假思索地道:“如意坊。”
眼见着谢偃的表情凝滞,宋徽云忍不住抚掌笑了起来,“瞧你急的,我就开个玩笑,不去如意坊,去青城寺。”
青城寺在上京城外,背山面水,风景秀丽。
这里香火不绝,上京城中不少达官显贵都会来此求佛上香。
寺庙外,成群的乞儿跪成排,求着马车上的夫人小姐们给他们点吃的,他们大多数都是孤儿,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佛庇佑众生,佛像之前,众生平等。
哪怕是平时再尊贵高傲的心,来到此地都虔诚了不少,权贵好结善缘,大多会带着一些斋饭,施舍给路边的人。
宋徽云扶着谢偃的手下了马车,青仪过来,给她戴上遮面的帷帽。
轻纱挡住她的脸,但那一身的衣裙的华贵却无处遮挡,周围的乞儿眼尖,知道她是贵人,纷纷朝她围上去,朝她伸着脏兮兮的小手。
“夫人,给点吃的吧。”
“求求你,给点钱吧!”
侍卫将她和乞儿阻隔开来,宋徽云抬头,让人将马车里方才买来的零嘴都拿出来分了。
孩子们争抢着去拿零嘴,宋徽云成功脱身,和谢偃走入寺庙之中。
寺庙外,有两棵巨大的榕树,满天的枝桠上挂满了许愿的红绸和铜钱,听说在红绸上写字,穿上铜钱挂在树上,愿望就能实现。
有风吹来,红绸和铜钱随风摇动,不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阳光洒在铜钱上,反射出如繁星般闪烁的点点亮光。
钟声遥遥,从最高处的钟阁中传来,声声回响,经久不绝。
谢偃抬头仰望眼前的巨树,问道:“你要出宫,就是来这里。”
她摸了摸小腹,“给我的宝贝女儿求个平安符。”
说着,她就往里走去,“我去找住持,你在外面等我。”
她有事要和住持说,那就不是谢偃能听的了,只能甩下他了。
谢偃看着她爬上石阶的背影,心里疑惑,为什么她会认定肚子里面是个女儿?
不过以宋徽云的性子,她也的确会更喜欢女儿多一些。
至于谢偃,他倒是并不在意是男是女,反正大昭皇位,男女皆可继承,男孩女孩,都没什么区别。
只要她平安地生下来就好了。
他们来的时候是正午,人并不是很多,山寺宁静,万籁俱寂,连鸟儿的鸣叫声也稀少。谢偃孤身站在古树下,被巨大的静谧包围。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袖子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他回头看,是一个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小丫头,她挽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铜钱和红绸,一看就知道是朝香客卖许愿红绸的。
她晃着脑袋上面那两撮小揪揪,声音甜甜地说:“恭喜公子,夫人怀上麟儿,寒山寺这里不仅平安符灵这许愿树也很灵的哦,公子要不要买一条红绸挂上去,许愿保佑宝宝平安出生。一条只要一两银子,送一枚铜板哦!”
谢偃想,这小丫头方才定然是听到了他和宋徽云的对话,所以想好了话术,凑上来卖他东西。
一两银子一条小破布,她可真会算钱,这是算准了要狠宰他。
谢偃正想一口回绝,但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却成了,“给我一条吧。”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的无心无情大部分是天生的,当然部分也和他童年有关
他童年也挺惨的,反正比起女主,那是一个天生一个地上
所以他是学不会爱的
就算有了孩子,他也感觉不到“高兴”的情绪
其实他平时对女主的“生气”,其实更多是对女主的一种警告,并不意味他有这种情绪
但是现在他在慢慢恢复了
恢复的过程就是虐他的过程
这本数据对比上一本还是有点差,我觉得我又要砍纲了,所以总体字数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