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阿殿的龙椅之上,宋徽云微微低头,那帝王冠下十二道珠玉冕旒轻轻晃动。
身为傀儡女帝,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安安静静,端庄地往龙椅摆着。
谢偃对她在朝廷上的仪态要求苛刻,但凡她坐得歪了一些,帘后就会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陛下——”
她将腰板挺直,头上冠冕厚重,小脑袋有些抬不起来。
其实她的伤还没好全,只不过她为了快些出来,特地让医官赶紧将纱布给拆了,现在冠冕压久了,隐隐作疼。
今日的朝会,谢偃定下来给南下平反的人选。镇国大将军沈夷明抱病不出,不愿意请缨报国,谢偃也没有办法,只能从自己手里抽人。
萧统。
那是个极其年轻的将领,身为谢裴两氏之外,却能够被谢偃一手提拔,成为他的心腹,此人绝非池中物。
之前宋徽云弄的那点小动作,就是他来收拾的。
谢偃让他带兵南下,恐怕也是想要锻炼他。
钱,粮,兵力全都从谢家手里出,宋徽云心中暗暗记了一笔数。没能让沈夷明上战场,他可亏了不少。
下朝后,她和谢偃并肩走出长阿殿。
她走快了两步,后头的谢偃见她常常扶头冠,便知道她在强撑:“陛下既然还没恢复,何必要逞强?”
宋徽云回头,伸手一遍遍播着流苏冕旒,眯着眼笑,“孤可以理解成太后这是在关心孤吗?”
谢偃走下台阶,垂眸看着她,“既然疼?那陛下当初为何要自伤?”
真是奇怪,前几天明摆着已经撕破脸,现在见面,他们相处起来竟和从前一般无二,宋徽云还是笑吟吟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早就预感到他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彼此间心照不宣了,有了准备,吵完以后还得碰头,彼此间换个假面,相互谦虚几句,总比互相甩脸色要好看。
“说起来,这还不是拜太后所赐。太后如果不用那些烟花柳巷里的龌龊手段,孤也不至于被逼得如此狼狈。”
假惺惺什么呢?
谢偃何尝不是也在试探她的底线,现在她不对自己狠一点,警示谢偃,一退再退,只会离那赐死她的毒药就更近一步。
谢偃有权有势,身后也背负着整个谢家,而她一无所有,大不了拿命跟他拼,她不好,谢偃也别想好。
谢偃看了她一眼,“若是陛下不先出兵暗算哀家,哀家不会逼迫陛下。”
“若是太后安守本分,该退时退,没有动不该动的心思,那孤也不会出兵。”
论抬杠,谢偃比不过宋徽云,索性闭上了嘴。
很快,到了宫道拐角,他们默契地没有道别,转身分别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回到惊澜殿,宋徽云思索着,和她一起禁足的沈肆应该也放出来了吧?
屁股还没坐热,就带着人走向了紫阳宫。
紫阳宫中的人明显没有料想到女君会来,还以为那天女君在此地受伤后,便不会再踏足,可如今她正趴在窗台上,朝着沈肆挥手。
“幸会,沈公子。”
沈肆在窗边看书,见她探头进来,吓了一跳,随后立刻行礼,“陛下,你怎么来了?”
他心里有些忐忑,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宋徽云绕进屋中,脱下身上的厚披风,轻轻地扶起了他。
“孤平日无聊,来看看你,顺便来问问,你说你在入宫前就有了心仪之人,她是谁呀,能和孤说说吗?”
“臣……”
她为何提起这个?
沈肆有些哽。
面前的女君托着下巴,和声细语道:“说吧,孤不怪你,只是想听听。”
“你不想入宫,孤也不想娶你,说来都是太后的安排,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个朋友,或许孤还可以帮你。”
宋徽云眨着眼睛,身为少女的优势在此时展现出来,落在沈肆眼中,真诚而无辜。
沈肆正郁闷无处发泄,见她这么问,就一口气将委屈全说了出来,“她是臣长姐的好友,是臣家中幕僚,与臣也算是青梅竹马,臣与她相恋许久,她立志要考取功名,将来迎娶臣,可是母亲知道后,并不不同意,说她不配为良人,将她赶出沈家……甚至,卖入青楼。”
沈家嫡系算上沈肆一共四个孩子,前三个负责给家族在外建功立业,长兄为武将,二姊承袭爵位,三姊入朝为文臣,只有年纪最小沈肆,从小不允学习四书五经,按照家族联姻的道具来培养。
大昭男女平等,男女皆可袭爵和入朝为官,为防止朝中官官勾结,所以律法规定,夫妻之间,只有一人能入仕,世家要联姻,就只能让一部分孩子入后院,成为别人的的夫人和主君,沈肆很不幸成为了被选中的那位。
外嫁最注重的就是清白,他母亲身为一家之主,怎么可能允许他和一个无权无势的家臣往来。
“虽然如此,但臣此生只心悦她一人,想为她守住清白之身,陛下能理解,是臣莫大的荣幸。”
少年的眼角带着点红痕,宋徽云心想,到底还是年轻,比承宁还好哄,不过承宁虽然好哄,但却不笨,而沈肆呀,哄他几句就把所有话都交代清楚出来。
真是个可怜的小傻子,让他说他还真说。
“岂有此理,毁人姻缘天打雷劈。”宋徽云仔细听完,当机立断一拍桌,慷慨激昂。
可一句话刚说完,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今夜孤带你悄悄地出宫,去找她,孤成全你们,可好?”
沈肆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