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说是杏儿,连平安也惊呆了。
他们卖了院里一大堆东西才凑够了二百两银子,现在银子都花出去了,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公子竟想也不想地把这么大一笔钱都给了杏儿。
平安有点想不通:“公子,为什么呀?”
杏儿也不明白,“是啊,公子,你为什么要给我?”
庭渊解释道:“帕子是你捡到的,筹码在你手里,婶娘怕的人也是你,自然这笔钱是要归你的。”
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要杏儿敲婶娘他们一笔,这些年他们没少从府上挪用钱款,这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而这些钱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准确来说,即便他穿到了这个时代同名同姓的庭渊身上,这些钱他也不觉得是自己的。
杏儿也是在替“庭渊”报仇,替他守住家业出力,于情于理这笔钱给杏儿都是应该的。
庭渊和杏儿说:“银票你收好,这些钱应当够你一家过上好日子了。”
杏儿眼含热泪,“谢谢公子。”
她现在无比感谢当初那个勇敢的自己,如果她没有和公子求救,就不会有今日。
杏儿拿出一张银票给平安,“平安哥哥,给你。”
平安更懵了:“公子既然给了你,你给我做什么?”
杏儿道:“平安哥哥将来也要娶妻生子,留着将来娶妻生子用。”
庭渊看着他们,想到自己曾经去山区支教时遇到的孩子,上课积极回答问题得到的奖励也会分给自己的小伙伴一份。
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好有坏,有像林婶娘那样黑心的恶妇,也有像杏儿这样纯真可爱勇敢善良的良女。
杏儿此时就像那个愿意分奖励给小伙伴的孩子。
平安被杏儿说得脸红,“你这姑娘,怎么能把嫁娶这种事情挂在嘴上。”
原本的庭渊与杏儿他们年纪相仿,现在这个庭渊却不是,他穿过来前即将27岁,早已超过了法定结婚的年龄,家里的长辈总会催他找对象,有些手长的都要给他安排相亲对象。
如今看平安这羞涩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出言调侃,“脸红成这样,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平安的脸更红了,一跺脚:“公子,你莫要取笑我,你怎么也和杏儿一样。”
杏儿从小生在乡下,没那么规矩利益,在她生活的环境里,男婚女嫁并没什么好羞耻的。
平安则不同,从小跟着庭渊一起,接受的教育思想和庭渊一样,在平安的观念里,男婚女嫁这种事情应当是父母做主,不应当拿出来说。
从前的庭渊与他有一样的思想,但眼前这个庭渊,早已换了人,不是平安自幼一起长大的那位公子了。
现在的庭渊有的是现代思维,一套完全和他不同的思维。
从庭渊开始收拾林婶娘,与婶娘硬顶时,平安就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已经不是他的公子了。
等到庭渊开始让杏儿查药渣,以及后面一系列谋划,他就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真的不是他的公子了。
所以无论从庭渊的嘴里说出什么,他都不会惊讶。
平安心中其实有数,他的公子或许从落水醒来后,就已经换了,但他不敢说破,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非眼前这位,他的公子真的会死不瞑目,平安也想让眼前这位狠狠地收拾他们,替公子出上一口恶气,他相信眼前这位有这个实力。
杏儿笑嘻嘻地将银票硬塞给平安,“平安哥哥不要不好意思,你若是真有心仪的女子,往后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平安看她如此善良,心中暖意融融,他父母早亡,夫人善良捡他回家,虽是府中下人,却没亏待过他半分,公子对他一向极好,夫人走后,他与公子相依为命,如今从杏儿身上,他再度感受到了温暖。
庭渊也道:“收下吧,杏儿既然喊你一声哥哥,往后你就将杏儿当亲妹妹照顾,也算是有个伴。”
平安热泪盈眶,“公子。”
眼前这人虽不是他的公子,平安也能感受到他的善良。
庭渊扬起唇角,“好了,收下吧,男儿有泪不轻弹,莫哭。”
杏儿也劝道:“平安哥哥,你收下吧。”
平安这才收下银票,和杏儿说:“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定会好好做个兄长,只要我在一日,我就护你一日。”
杏儿甜甜一笑,“哥哥。”
庭渊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温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这样单纯,心中难免动容。
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去,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
庭渊始终抱有期望。
趁着晚饭时,杏儿去给庭璋送饭,支走了护院,找了机会按庭渊说的,将药粉倒进了祠堂的油灯里。
祠堂后面,庭渊早已叫两名假扮成僧人的镖师,用喂马的干草和麦秸放在炉子里,只等庭璋开始出现幻觉时,他们就在后面点燃干草麦秸。
麦秸燃烧时会产生大量的浓烟,晚间的风一吹,就正好顺着祠堂后面的门窗吹进祠堂里。
庭渊提前准备好“庭渊”母亲的衣裳让杏儿换上,又让两名镖师扮成黑白无常,从祠堂后门进入祠堂,伪装成厉鬼勾魂无常索命的场景。
平安则是在院外用杆子外举着布条来回晃动,像极了冤魂飘荡。
莫说是放在封建迷信的古代,就是放在无鬼神论的现代灵堂里,三更半夜也能把人吓破胆。
何况现在的庭璋还产生了幻觉。
两名镖师手上拖着链子,在石头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门外窗外还有人东西来回飘着。
庭璋原本就有点迷糊,眼看着白烟从牌位下方的空隙钻出来,还有叮叮当当地响声。
这些声音普通人听着只会觉得吵,中了能让人致幻的药,听在庭璋的耳朵里,简直就是3D魔幻立体的声音,就像数十人同时在他耳边发出声音一样。
其中他好似还听到僧人诵经的声音。
“还我儿命来——”
杏儿假扮已经过世的老夫人,披头散发面色惨白,脚步轻盈缓缓挪动,看着就像是在飘一样。
祠堂灯光昏暗,夜间光线条件本就不好,加上大量的白色烟雾,庭璋根本看不清楚眼前女子的脸。
仅凭借她一句话,便认为她就是庭渊的母亲。
杏儿刻意地压低嗓音喊着:“还我儿命来——”
再看女子身后跟着一黑一白,手上都拿着锁链的人,妥妥的黑白无常,吓得庭璋连连后退。
杏儿步步紧逼:“还我儿命来——”
“走开,不要过来。”
庭璋闭着眼挥手乱打一通,吓得他浑身发抖,“我没有杀你儿子,你不要找我。”
杏儿:“是你,是你把他推下水的。”
庭璋缩成一团,外面还有杂乱的阴森恐怖的叫声,吓得他根本不敢睁眼。
杏儿用白布勒住庭璋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席卷庭璋,他挣扎着想要逃脱,但他使不上一点力气。
就在他快要窒息而亡时,杏儿松开了手中的白布,稍稍让庭璋缓了一口气。
“去和我儿认罪,不然我日日找你,夜夜缠着你,知道把你的魂魄勾到阴曹地府,你去和阎王认罪。”
庭璋早已经被恐惧淹没,现在别说是让他去给庭渊道歉,就是让他去吃猪食他也吃。
“记住了吗?去给我儿认罪,否则明日我再来,将你带至阴曹地府见阎王。”
庭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说话哆哆嗦嗦:“记住了,记住了。”
“那你还不快去,是想见阎王吗?”
庭璋顾不得腿软害怕,恐惧战胜了一切,跌跌撞撞起身朝外跑去,边跑边喊,“别带走我,别带走我。”
杏儿撩起头发,看着已经跑远的庭璋,赶紧张罗着镖师把东西都收拾了。
庭璋鬼叫着朝廷渊的住所跑去,吵醒了不少人,大家纷纷起来查看情况。
祠堂离庭渊的住所不远,只隔了一个后花园,穿过后花园就到了庭渊的住所,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正北,府中其他仆人住在西南角,而庭昶和林茵然住在正西的方向,赶过来都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足够杏儿他们清理祠堂,再趁乱回院中。
庭璋听到身后有人,根本不敢回头看,以为是黑白无常和老夫人的鬼魂在追自己。
其实他身后跟着的就是杏儿他们。
感觉脚步声快追上他了,庭璋一个着急,直接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就往庭渊的院子里跑。
院门没关,就是为了等他上门。
远离没掌灯,今夜月色也不怎么好,似是明日要有一场雨,夜里刮着风,就显得阴森森的。
庭璋将庭渊推下水,心中本就害怕,如今他要直面这份害怕,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别提多糟糕了。
杏儿平安和几名镖师趁着夜色悄悄摸摸回了房间,庭璋本就产生幻觉,这风声于他来说无疑是鬼哭狼嚎。
他用力地砸着庭渊主屋的房门,砰砰砰的声音,在这微风凉飕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等到庭渊开门,看到的已经是一个瘫在地上披头散发满头大汗的人,此时的庭璋精神已经崩溃了。
僧人们也都纷纷赶来,杏儿和平安业都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来到庭渊门外。
“渊哥,我错了,我不该推你下水,求求你让你娘别带我去见阎王。”
庭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庭渊还没出门,他就抓着庭渊的裤腿,又是哭又是喊。
这下院里的僧人,还有赶来看热闹的仆人都听到他的话。
“原来公子落水竟是堂公子推的。”
“天啊,他为什么要推公子落水啊。”
门外议论声四起。
僧人们纷纷两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庭璋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此时的他真心恐惧,即便周围都是人,他仍觉得自己要被厉鬼勾魂无常索命,拼命地和庭渊道歉。
庭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庭璋,“璋弟,你为什么这么做,是我对你不好吗?”
他的演技虽不精湛,糊弄人也是足够了。
庭渊在府上一向是好名声,所有人都知道他慈悲善良,从不刁难仆人。
如今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
庭院不用做任何事,他只要保持无辜,府中众人自然会站在他这边。
何况还有一群僧人在府中,能够为他作证。
等林茵然和庭昶着急忙慌跑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庭璋亲口承认自己推庭渊落水,所有人都听到了,扭送他去官府,依照本朝律法,谋害他人,谋杀者,徒五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谋杀其亲属尊长,父、母、祖父、祖母、夫、夫之祖父母、夫外祖父母、妻、妻之祖父母,妻外祖父母者,不论谋、伤、杀、皆斩,兄弟姐妹者,谋杀者,徒十年,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故杀,谋杀者,徒十年,流三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仆杀主,皆斩。
庭璋承认推庭渊入水,占了谋杀亲属、故意杀人、仆杀主三条律法,若是庭渊能谅解,依照谋杀亲属轻判,牢狱十年,流放两千里,若是庭渊不谅解,依照仆杀主重判,直接斩杀。
这是死罪。
见此情形,婶娘刚进院子,就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庭昶也是心惊肉跳,忙去看侄儿的脸色,侄儿此时一脸悲痛。
庭昶搀扶林茵然来到庭璋主屋院前。
林茵然扑向自己的儿子,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傻……”
她此时根本没有时间想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看到庭璋的惨样,就已经让她没了理智。
“渊儿,看在我管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饶璋儿一命。”
庭渊之前一直酝酿情绪,终于等到主角登场,这场大戏当然要唱下去,还得唱得悠扬婉转跌宕起伏。
他的眼泪唰的一下滚落,抬起宽袖捂住自己的脸,“堂叔,那日我落水,险些丧命,我一心想着若我早逝,要将庭府的家业全都交给璋弟继承,可我真没想到,璋弟竟如此厌恶我,竟要置我于死地。”
“堂叔,侄儿实在不知,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
这不仅是庭渊的疑惑,也是院中所有人的疑惑。
庭渊一向待人和善,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庭璋。
这时,平安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指着庭璋说:“我知道了,你想谋害公子,公子若是死了,这家业自然落到你们家,不是我们家公子不好,是你们图谋他的财产。”
平安一句话点醒了众人。
他们在后面小声地议论着。
“原来是这样……”
“公子平日那么相信他们……”
“原来堂叔爷一家是这样的人!”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养了一家白眼狼啊。”
身后仆人的议论声如刀子一样,把把都扎在了庭昶的心里。
读书人最是好面子,即便这事他真是做了,可旁人说起,他心中还是会不舒服。
庭渊则是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弱者的角色,眼泪落得惹人心怜,“我竟不知,堂叔堂婶你们抱着如此想法。”
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
“公子的身体这么差说不准就是他们害的。”
“一家子都是黑心的,公子就应该把他们都赶出去。”
“还是快些报官吧,谋杀亲属,斩杀后将他的头挂在城墙上警示。”
“简直是毫无人性,真是该死。”
……
议论声不曾消停。
平安进屋去拿了一件披风给庭渊裹上:“公子,夜里风大,保重身体。”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更是心疼庭渊。
这件事里,庭渊从始至终都是绝对的弱者。
5G冲浪,见证过各种网暴,对于利用舆论,庭渊也算是有经验了。
庭昶一把老脸都丢尽了,腰杆也早已弯曲,“渊儿,是堂叔管教不严,你看在我的分上,饶了他这一次,我们将管家权还给你,自此回乡,再也不来这居安城。”
庭渊一听这话,又是一阵急速地咳嗽,听得人心惊,生怕他受不住打击伤了身体。
他低头看着台阶上已经靠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庭璋,还有已经哭成泪人的林茵然,又看向台阶下站在院子里已经快把头埋进肚子里的庭昶。
庭渊做出一副难以抉择的表情,看热闹的仆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僧人又一次念道:“阿弥陀佛。”
庭渊来来回回看着他们,随后抬头望着天上被云层遮挡了一半的月亮,良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收回视线,将庭昶扶起,道:“堂叔,往□□府还要仰仗你。”
庭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庭院,心中的情绪很复杂,“渊儿。”
庭渊示意庭昶莫说话,“堂叔,按照律法,璋弟这犯的是死罪,理应斩首示众,我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庭家晚辈中也就剩璋弟一人。”
庭昶赶忙顺着庭渊的话说:“是啊,我与你堂婶这么多年也没再有孩子。”
他的意思是,若庭渊不结婚生子,他与林茵然也没了生育能力,庭璋没了,庭家的血脉就要断了。
古代对家族传承血脉传承看得很重,庭昶自觉以此可以保住庭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