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另一边,齐驯正打了帘子进营帐。林敏一抬头,但见他官服加身,容姿俊朗,她连忙迎上去,小声唤了句兄长。

“清风。”他眼尾一扫,“带小姐去我的庄子上先将养一段时日。”

林敏脸色一变,勉强笑了笑:“兄长这是何意?”

齐驯面色如常,只是略微顿了顿,说:“京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待一切安定下来,我再迎你回家。”

想了想,他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终是多解释一句:“这些时日我无法事事照料你,缺什么少什么吩咐清风就是,我将他留在你身边,不要怕。”

外头禁军已经集结完毕,副将来催了几回,林敏咽下不甘,乖乖诺了声好。

齐驯这才回头往外走。

“清风。”林敏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兄长这是不想让我见到父亲吗?”

清风想都没想,连忙圆场:“怎么会,如今局势动荡,大人又身兼要职,颇得太子殿下信任,现如今他行事都在百官眼皮子底下瞧着呢。正是怕您出事,这才先送您去庄子上,小姐不必多心。”

林敏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原定月余的冬狩盛事因皇帝突如其来的心疾而无疾而终,依旧五辂玉辇,辒辌车驾,只是趁夜回京多少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廖桃再掀门时,猎场已是一片萧瑟凄凉。

裴怀瑾就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神情淡漠,不辨喜怒。

他冲廖桃招招手,指着平原的最北告诉她,孤看它很不爽了。

廖桃不明所以,眨着一双圆眼睛,天真又柔媚:“最北的地方是哪里?”

裴怀瑾摩挲着她雪白的细颈,眼底泛着刺骨的冷意,没有说话。

他的手渐渐收紧,眼中不含半点温度:“廖桃。”

“你会背叛孤吗?”

你会背叛孤么?

裴怀瑾的话在脑海里回响,廖桃嘴巴紧紧抿着,却不由自主想到了白日里的事情。

裴怀瑾的禁卫军羁押了数十人右都御史的门下幕僚,其中不乏董氏的旁支子弟,就连董义自己,也是被当即摘印,宫婢说董氏上至耄耋老人,下达幼年稚儿,通通择日问斩,镣铐戴在了官员的手脚上,拖行的声音她听得很真切。

扼住她后颈的那双手越来越紧,直到思绪回笼,雪白后颈已经变得乌青一片。

浓密长睫微颤,落在眼睑上,蒲扇一样的阴影,她没有半点挣扎的迹象,甚至黛青色血管在脸上浮涌,廖桃都没有说话。

那张水红色的饱满唇瓣微张,五官拧成一团,显而易见的痛苦。

裴怀瑾阴恻恻地声音回响在耳道:“廖桃,你怎么选。”

廖桃摇摇头,眼眶的泪珠断了线一样落下来,滴在裴怀瑾手背,烫的惊人。

裴怀瑾忽感一阵无趣,他松开手,廖桃跌在地上,大口穿喘着粗气。

她的身影揉碎在风中,像一只落了单的小白鸟。柔软、温暖、又鲜活明媚,再看向裴怀瑾时,眼里依然有裴怀瑾最厌恶的那层清澈,像一汪透亮的泉,单纯的一眼能看到底。

“殿下......”廖桃嗓音微哑,哼哼唧唧:“我们回营帐吧,”她吸吸鼻子,看了看天:“已经很冷了。”

“孤刚刚是要杀了你。”他冷冷。

廖桃哦了声,又说:“那我们现在能回去了吗?”

裴怀瑾拧眉:“你是猪脑子吗?”

廖桃就低下头了,凌冽寒风呼啸,她的手臂其实已经有一点点疼了,廖桃手指蜷了蜷,有些紧张地开口:“我不会背叛殿下。”

“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左右殿下做出的决定,你是这世上最最尊贵的血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廖桃只是蜉蝣蝼蚁,如果不是琴川偶遇,我根本不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裴怀瑾默声叩桌,听她继续往下讲:“只是再卑贱的人,也有选择自己死在谁手里的权利,如果到时的殿下真的不是我所认识的殿下,廖桃就会离开。”

她抬眸,滚滚的泪从眼眶里落下,冷风一吹,激的通红。

桃桃的声音揉碎在风里,她拿袖子抿了抿脸蛋,留下通红的一小块:“但是对殿下来说,离开就属于背叛,所以这个问题,廖桃答不出来。”

她一字一句,皆属肺腑,又自己嘟囔了一小句,只可惜裴怀瑾听力甚好,闻言便捏了捏她的脸蛋:“孤是说要杀你,但也并非现在杀你。”

廖桃眨着一双大眼睛,就听他悠悠道:“孤从不杀蠢笨之人。”

廖桃的眼神里写满了清澈的愚蠢,居然还厚着脸皮喃喃:“那是等养聪明了再杀么?”

裴怀瑾一脸可惜地看着她,颇为爱怜地摸了摸廖桃的头发:“你放心,再过十年你也聪明不了。”

廖桃:“。”

可恶。

廖桃还想再问,他就已经勾起廖桃的小指往看台下走。

冷风猎猎,廖桃的头发被吹的飞舞起来,空中泛着玫瑰膏的甜香,廖桃只专心数下楼的台矶,温热斗篷就兜头罩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几人启程回了皇宫。廖桃捧着受伤的手臂,一路睡到了进宫。

她掀开帷裳向外看去,四四方方的天空看不见飞鸟盘旋,高高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风光,王有福一早就在东宫门口等,车驾还未停就听见他在殿门口训斥宫人。

无外乎又是什么落叶没扫干净啦,砖石上有灰尘啦,裴怀瑾外出办事时就是王有福当家,廖桃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

这不,刚下车辇,王有福就颠颠的跑了过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胖,她在心里腹诽,总说要减肥,鸡鸭鱼肉却是半点没少进肚。廖桃跟着裴怀瑾走在后面,庭芳快走两步就迎了上来。先是福身行礼,随后就注意到她可怜兮兮的手臂,还好在太子殿下面前没失了仪态,等人走远才心疼的抽气:“我的祖宗,怎么弄得?”

她话音刚落,长秋殿宫门便被推开。

“殿下。”庭芳当即站身行礼,道了个万福。

裴怀瑾抬手微摆,庭芳看了她一眼,就施施然出去了。

他从袖中递过去一个小小瓷瓶,瓶上绘着仕女图样,廖桃捧手接过,轻轻道了句谢谢殿下。

她现在已经能揣摩的懂裴怀瑾的一点点心绪了。譬如不愿意搭理她就不说话,冷笑就是觉得她又犯蠢,像这样一语不发的送来东西就是肯定对她有用。廖桃已经想好一会儿就问问庭芳这是什么药,没曾想裴怀瑾扯了个缠花凳就在她面前坐下了。

廖桃的伤口还没裹麻布,此刻暴露在人眼前,在细白的小臂上格外显眼。

裴怀瑾将那块裹伤处的麻布递到她嘴边,只说一句咬着,廖桃呆呆咬住,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就自伤处传来。

裴怀瑾将药泥在她小臂上碾碎,渗入肉里的药泥沁出点透明液体才算完,一番折腾下来,廖桃已经浑身打抖,冷汗从鬓角隐入衣领,裴怀瑾薄唇开合:“为了你好。”

这种为了你好的痛楚持续了整整半月,裴怀瑾总是早出晚归,但必然在睡前给她将药泥捻在伤处,任她使劲浑身解数都未能避免,可以说过得非常惨淡。

只一件好事,五公主自上次之后,便再未派人来宣召过廖桃了。

她只在心里顾自庆幸,谁成想还没过几天,就见到了在东宫门前徘徊停滞的硫碧。

廖桃身形一抖,下意识就想跑。

“等等!”硫碧高声:“廖姑娘等等。”

廖桃速度不减,硫碧咬牙:“廖姑娘,今日我并不是来带你去重华殿的!你能不能等一下。”

廖桃脚步微顿,又见她身后并没有跟着呼啦啦一大片宫人,但还是没有掉以轻心,她在东宫的这头,朝着硫碧喊:“就这样说吧。”

“廖姑娘,廖姑娘您向殿下求求情,救救我们主子吧,硫碧......硫碧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求求您了——!”

她心下疑惑,正想走近些细细问时,从游廊伸出的一双手径直将廖桃扯了进去。

她扑腾着身子挣扎,耳边却传来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桃桃,是我。”

庭芳?

她睁着一双圆眼睛,回头看时正是庭芳。

庭芳将她拉到抱厦里,颇有些无奈地指了指门口:“硫碧已经守在东宫等了好几天了,你不要搭理她,这种人越搭理越上劲。”

廖桃不明所以,庭芳将事情一一道来:“五公主触怒了殿下,听说还有梁太傅家的姑娘,如今通通禁闭在家,听说底下的丫鬟婆子都给打杀一片了。”

廖桃心里一咯噔,快快地问:“为了什么呢?”

庭芳摇摇头:“五公主平常就有够跋扈,如今禁足也是好事一桩,听说殿下停了她宫里的分例,这样寒冬腊月的天,连地热都没给烧呢。”庭芳说起时脸上满是快意,廖桃只慢吞吞地问:“太子殿下打杀了多少人啊?”

庭芳想了想,又轻轻笑了起来:“谁知道呢,听说是不少,当天掖庭池里的水都被染红了,只不过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太在意。”

庭芳不放心,解下麻布又看了一眼,伤口已经不再淌血,只是一见风就疼的厉害。

廖桃边抽气边嘟囔:“庭芳姐姐,你还是给我缠回去吧,缠回去还好受些。”

她实在太过懂得如何示弱,只几句话就把庭芳心疼的团团转,抱着她的小脸一顿乱看,又翻眼白又扒嘴巴,直到裴怀瑾推门而入,这件事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