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已亮,屋内的灯却还燃着,他身子无力,嘴上覆着一只手。
“郡主?”
他撑起身,见她靠在床边,秀气的眉毛皱着,睡的不大安稳。
阿姜早便在外候着,只是昨日郡主吩咐若无人唤便不准进来。
实是明月怕他又说些耸人的话叫人听去
如今终于听得里头有动静,阿姜便大着胆子唤了一声:“郡主。”
“进来。”里头传来张信的声音,她应了声喏,方携着一个宫人进去。
明月这下也醒了,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便拉着张信问:“夫君你觉得如何?还难受吗?”
阿姜见他怔怔望着忙屈膝道:“昨日夜里侯爷起了热,郡主守了一夜。”
他唇微动,手覆在她伸过来的手上,道:“我已无事,劳你累了一夜。”
明月已经清醒了,摇了摇头,要从脚踏上起来。
结果腿又麻了
阿姜扶着她坐到床上给她敲腿,她探了探他额头,又贴着自己的比了比,舒了口气笑道:“应是退了热。”
“去歇着吧。”
他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红的眼睛上
“夫君这便赶我了?”听着有些幽怨
他脸色是病中的苍白,望了她片刻伸手在她脸上揪了一下。
“做什么?”明月捂着脸不明白
“伺候郡主去歇着。”他径自同阿姜讲,阿姜不敢有违应了声喏就去扶她。
“那我去歇了,夫君记得先吃了早膳再喝药。”她没再坚持,见他应了便起身,行了几步想到老夫人,又道:“夫君也别忘了给祖母回个信,她昨日担心呢。”
明月确也是累了,简单梳洗了一下也无甚胃口,褪了衣衫便在厢房歇下。
张信唤了平章来
他在书案后写信,平章立在下首禀道:“侯爷,今晨太子殿下和顺王爷都在正德殿外候着,只是圣上谁也没见。王爷昨日到时行宫已落了锁,他在宫外等了一夜,今日宫门方开便到正德殿候着。殿下来的要晚些。”
张信面色无波,只问:“惊马的事查的如何了?”
“昨日吕司侍去了御马监,然御马监中有一宫人失踪了,后来在金鳞池中才寻见,已经死了。”
“身份可查清了?”
“查清了。此人叫豆儿,年十五,三十四年进的宫,却是当年陈家二房的嫡孙。”
张信手中笔一顿
陈家?顺王母家
陈家二房是庶出,早年外派在外做官,后来却一道被牵连,家中女眷充作官妓,六岁以下稚童则罚入宫中为奴。
平章见他久久未言,猜道:“侯爷,此事会不会是顺王主意的。”
“断无可能。”昨日若是皇帝真的死了对他有何好处。太子才是储君。
“那是……”他不敢说了
张信几笔将信写完,搁下笔将信装好递给他。
“勿要妄加揣测。信送到夫人手上,此间无事,让她务必安心。”
“诺。”平章接下,不敢多言,拱手行礼后方退了出去。
明月这一觉直睡到午后窗外响雷了才醒
“又下雨了?”
“郡主醒了。”阿姜放下扇子去扶她,“郡主饿不饿?早膳也没用,奴让宫人去取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嗯,你去吧,我想喝粥了,小米粥,再配点素包子。”
“哎。”阿姜出去寻了宫人,再进来时端了盆清水。
“侯爷可用过膳了?”
“用了。”她拧了帕子与她,又端了漱口的碗来。“侯爷早上唤了平章侍卫,后来御医又来看了一次。哦,是同圣上跟前的内官一道来的,说圣上极惦念侯爷的伤,让他安心养着。”
明月听了缓缓点了下头
阿姜打量了一眼,小声道:“郡主。”
“嗯?”
“您说侯爷这次会不会得圣上嘉奖?”
“应是会吧。”她将帕子递给她。这次的事到后来也没个定数,唯一有嫌疑的就是那个御马监的宫人,他是陈氏后人,表面上看着和顺王相关,可他没有动机,但若说因着太子得利最大便怀疑他却也没查出什么来。
不过张信确是因为护驾之事重又被皇帝看在了眼里,皇帝想起当年他父亲的忠心,兼之对张家远东宫的态度甚为满意,后来太子无德被废,他便让他掌了武骑军。
梳妆的时候,外头响动颇大,阿姜出去看了回来道:“是太子殿下来了。”
小山阁主屋内,张信欲下榻行礼被太子按下
“孤昨日知你受了伤便心急如焚……”
“臣谢殿下关切,守约并无大碍。”
“你自不知孤心中焦急。”太子坐下后低声道:“这世上孤只余你一个兄弟了。”
张信听罢便直接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殿下慎言。”
太子见他如此,一哂后道:“孤忘了,你早将孤看作仇人,哪里还是兄弟。”
“臣不敢。”他顿首
“御马监中出事的宫人是陈家后人,可父皇不会疑二弟,只会疑孤。守约,你此番救驾,孤心中感激。”
“此乃臣之本分,不敢领受。”
外界暴雨如注,屋内灯还未点,黑云之下光线昏暗,淋淋雨声却更衬死寂。太子转着指上扳指,望着跪在脚边之人。
“守约,你真要如此与我僵持?”
“臣不敢。”
“好,好,我自知你当恨我,可当年之事我并非有意。我如今孤木难支,如履薄冰,身边无一人可信,唯有你。”他俯下身,言辞恳切:“你若助我,待我日后,张家必能回复昔日荣光,孤可以起誓。然若二弟登上那个位子,你以为他会对张家如何?形势如此,你为何就是不明白?”
张信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当今即位前亦是如此许诺祖父。他娶了张家女儿为后,羽翼丰满后便恶张家掣肘,甚至对自己的儿子都无法容忍。
帝王之誓,他如何敢信。
“臣驽钝,祖父教导唯有忠君爱国。殿下是储君,臣自当恭谨以待,不敢生不臣之心。”
一道闪电划过将太子面色刹那间照亮,他眼神阴鸷,怒气翻涌,随后惊天雷声起,风雨裹挟将檐下铜铃击的急急作响。
阿姜出去探了回来道:“太子殿下走了,郡主。”
“雨不是才将停。”明月有些奇怪却未太在意,起身道:“那便去找侯爷吧。”
二人从厢房出来,走在廊下。
天被洗的澄澈,空气湿润清新,只是地上断枝落叶,一片狼藉。
一颗柳树下还翻着巢
“郡主,是喜鹊。”阿姜拾起来一数:“有五只呢。”
明月望了眼柳树,说:“应是这树上的吧,方才雨太大,被刮下来了。”
“那怎么办?”
“放回去吧。”她记得以前偶尔看到的小百科说要是幼鸟掉下来了,还算健康的话最好还是放回去,鸟妈妈应该就在附近,只是得注意别碰到它们,沾了气味就认不得了。
她把鸟巢接过来,对她道:“你去寻宫人拿梯子来,我在这儿等你。”
“诺。奴这就去。”她屈了下膝便跑去寻人。
“慢些。”明月见她裙摆都被泥水溅脏了,在后头喊。
“知道了。”
明月无奈摇头,巢里的鸟还在不停叫唤,几个脑袋凑到一起鸟喙一张一合,瞧着还挺渗人的。这是她头一次见幼鸟,或许她小时候见过吧,以前老家有只燕子窝,只是她不记得了。她绕着树转了转,想找找到底是搁哪儿的。
主屋内,张信从地上起来,动作有些迟缓。方才一番跪,小腿上的伤又崩开了,血沁出来染红了纱布。
几上燃的松木香未断
雨却歇了
屋里还留着几许龙涎香霸道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越发令人不适。
他走到窗边,却未料甫一推开,便看见了她。
她正仰着头不知在找什么,风过将树叶子上的雨水又吹了下来,她慌忙避开,身子侧过来,他才见着她手里捧的东西。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散了,一束日光破云而出,却不似之前灼烈。
风吹起她月白色的百迭裙,她头微抬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极温柔。
于寂静处,张信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他拨佛珠的手一顿,定定望着她纤细身影,方才包裹在身上的戾气也渐渐散去,一时竟觉得或许这世上美好事总是多过丑恶。
那些干净之事,干净之人,他心存欲念,如飞蛾扑火,竟亦妄想沾染,触碰。
作者有话要说:啊呀呀努力更新,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收藏鸭!
太子想拉近关系所以后来又称了我,不是忘记啦。
女主是华阳郡主,我昨天写错了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