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过了凌晨,走廊上安静很多。不再有那么多响彻隔音墙的歌声和音乐剧烈地冲撞在一起。

朱理理被赵平澜推在墙上。

她皱眉,“你干嘛。”

“朱理理。”赵平澜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她,走近一步。

他身上有清澈的味道。

耳边响起赵老板沉声的警告——

“你给我安分点。”

不拦着就又乱说话。

朱理理和他作对这么久,不会再轻易被他给镇住了。她甚至有闲心观察他的脸。

他是单眼皮,哦不是,是内双。尾处开的很窄,不太明显,要近了才看得出。赵平澜是狭长的眼型,就是比较勾人的那种。但因为眼尾处的睫毛微微往下压,所以他只要稍微敛着眼帘看人,就会显得很冷,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朱理理仰着颈,“谁不安分?”

“你再装?”赵平澜喝了酒,声音有点磨砂一样的质感。

朱理理倔强地和他漆黑的眼睛对视了半分钟。

败下阵来。

她侧过脸,眺望远方,

赵平澜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

“还装是不是。你敢说你不记得顾远了?”

朱理理背贴着墙,有点点心虚。

可是,很多事情说起来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她推开他,“记得怎么了。你还要记我多久,我又没做错什么……”

赵平澜的眼神比刚才凌厉一些,他冷笑,“你没做错?来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朱理理终于哽住。

说不出什么。

顾远的事,也有挺久了。

别的事情不好说,但那件事她可能确实不那么无辜。

这个故事要从头说起的话大概是,高二开学不久的一个周五。

那天放学,倾盆大雨。仿佛天和海颠倒了一般,要将世界淹没。

那么可怕的雨势,应该尽早回家才是。可朱理理没回家。她跑去游戏厅待了很久,但一直待到了晚上,也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关心她在哪里。

其实朱理理很早就听别的大人在背后说妈妈出轨,爸爸有小三的传言。

但并没什么意外。

因为好像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朱理理打完了所有的游戏币,待地无聊,打算回去。经过附近某个偏静的路口时,听见了有人打架的声音。

三四个打一个。

还没打过。

废物。

耳边都是雨声,打在雨伞上,打在树上。大雨下个不停,哗啦啦地往下倒。

那几个人跑了之后。

朱理理站在远处,借着几乎照不亮夜晚的路灯,看到那个以一敌几的男生,淋着滂沱大雨,靠着墙坐在了地上。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捂着一侧腹部,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腿上,胸膛深深起伏着。

好像伤的不轻。

雨水从他脸上滑落。

他身上的校服是四中的,但打他的那几个一看就是校外的混混。

人生大概本来就是这么戏剧性的。

朱理理犹豫了几分钟,撑着伞走过去。

那个雨夜,她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进那个路口。

无聊,好奇,心情不好……

或者是单纯地想帮助别人。

不知道。

就只是那么做了而已。

她把自己的伞给了他。

朱理理擅自闯进了顾远的世界里,挡住了路灯微弱仅有的光线。又给了他全部的光亮。

那夜,顾远的视线里,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那一幕是最清晰的——少女干净的校裤被打湿了一大截,白色的运动鞋也染上了泥泞。

她在雨幕中将伞收了起来,淋着雨低头看着他,声音很轻,“给你吧。”

那是一把特别精致漂亮的雨伞,连把手都是玫瑰花。

顾远那时就在想,这是什么公主用的伞,花里胡哨的。

他忘却了深渊,鬼使神差地接过。

朱理理把妈妈给她买的伞赠送了出去。转身离开。

黑漆漆的夜像一头吞人的猛兽。

少女纤弱的身影在雨中一步步平稳安静,朝猛兽身体中走去。消失。

所有的雨仿佛都在躲避她——犹如行使这一场浩劫的神明。

后来,顾远找到了她。

他只凭借着一身一中的校服就找到了她。

朱理理记得自己还曾问过他,为什么没看到脸都能找到。

他说,就算她化成灰他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真是荒谬。

顾远会弹吉他,也会写歌。他有很强的音乐天赋,和赵平澜是很好的朋友。他们虽然才十七八岁,却已经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有一样坚定的信念。并且一直在为之努力,往前走。

赵平澜太了解他,才更知道朱理理对顾远来说太危险了。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某种宿命般的联系,要么重生,要么毁灭。

顾远是后者。

因此他想接近朱理理的念头,一再被赵平澜压制地毫不留情。

赵平澜只有一句话:谁都行,朱丽叶不行。

顾远因为这个和他吵过许多次,险些和他翻脸。

后来事实证明,赵平澜没有错。

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朱理理的一句话,就可以把顾远给毁了。

秋天的夜晚总带着残忍的悲伤感。

月亮白的有些惨淡。

朱理理那晚说的最过分的一句话是——

你们根本都是一样的人。自以为是,价值狭隘。堕落又自负。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梦想。

那次,是顾远邀请她几天后去看他的演出。

朱理理原本是要答应的。

但很可惜,结局是不欢而散。

青涩年华浓墨重彩。满是遗憾。

这件事算是朱理理和赵平澜之间结的最深的梁子了。

毫无疑问,她伤害了顾远。

她后悔,可她也很委屈。

她不是无缘无故要伤人,更没想说那些口不择言的话。

可少年少女时,为了维护自己在意的人或事,方式总是直白而锐利。

朱理理和赵平澜不一样。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高中时期,韩菲菲和姜橙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高二韩菲菲走了以后,上半个学期还没有结束,姜橙也退学了。

因为家里的原因。

姜橙说,家里不供她念书了,要让她出去赚钱。姜橙家境平凡,有两个哥哥。这样的条件下,家里为什么突然不供她念书,连原因都不需要细想。

姜橙是个很好的女孩,和韩菲菲一样好。可是她退学以后,很多人都在猜测她退学的原因。他们议论她,揣测她。

那是对她的贬低和诋毁。

赵平澜那段时间的女朋友就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其中一个,朱理理听见以后,拽着那个小女朋友的衣领将她用力推在墙上。

小女友哭了。

朱理理那天会去赵平澜他们那个破酒吧,是因为答应了顾远,来听他新写的歌。

而后来月亮下的不欢而散,姜橙这件事就是前因。

至于朱理理为什么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顾远的靠近,前因则是她和赵平澜之前几次三番较劲。

然而荒唐的是那些破事变成传言,传着传着,某些流言蜚语就不经意传进了教导主任耳朵里。

于是朱理理被叫去了办公室,教导主任很认真地问她有没有早恋。还给她讲了两个小时早恋的害处,高考的重要性,还有漫长的人生道理。

这无疑是朱理理屈辱的一大败。

所以,她后来欣然接受了顾远的各种邀请。她知道顾远和赵平澜关系好,每次她被顾远找去他那破酒吧玩,赵平澜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他不高兴,朱理理就高兴。

她小小的虚荣心和报复心都得到了满足。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个她心底最深处不愿意直面的原因,就是她也想有朋友。

其实很多时候她还挺羡慕赵平澜的。

他真的有很多朋友。

故事说到这。

你看,他们之间许许多多的前因后果,后果前因。都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纠缠不休的。

是非对错,也早就复杂得理不清了。

走廊的灯光终于变了,打成了单调清爽的冷白色。不再那么梦幻。

除了他们,没有人经过。

一时间,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渐渐安静。

回忆过去,朱理理没什么底气。

赵平澜见她不说话了,冷哼了声,“祸水。”

这叫什么话。

朱理理皱眉,“你才是祸水。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都是因为你。”

赵平澜斜她一眼,“我怎么了。”

他还装无辜。

“我让你对顾远说那些混账话了?”

他居然还提这件事。

朱理理气的胃疼。

“谁让你的小女朋友和你破酒吧里那些狐朋狗友乱说话!”

赵平澜从口袋摸出支烟,找出打火机,点燃。半天没说话。

朱理理以为他在反省。

下一秒就听他问,“你说的是哪个女朋友?”

“………”

原来他沉思这么久是在回想这个。

朱理理不假思索,记仇地说,“蒋清。”

这个小女友她记得可清楚了。

个子娇小,喜欢扎双马尾。赵平澜在的时候柔弱的像只兔子,他不在的时候拽的说话都盛气凌人。

两副面孔的女人。

赵平澜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我的女朋友,你记的挺清楚啊。”

朱理理:……

不行吗,她比较记仇。

赵平澜烟抽了一半,掐灭扔进垃圾桶里。朱理理正放空,头顶的光蓦然被挡住。

他靠这么近干什么。

赵平澜认真看了她一会,“朱丽叶公主。”

干嘛。

“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你得给我老实点。”

她什么时候不老实了。

“别去招惹陈泽宇,听见没。”

哦。

他这么防着她干什么,她又不是妖精。对一个未成年的男高中生能有什么念头,赵平澜真是无可救药——

后颈被人扣住,朱理理被迫抬头。

赵平澜:“你不服气是不是?有什么话说出来,别在心里顶。”

朱理理清了清嗓子,“赵平澜,你说话要讲良心,我什么时候招惹阿泽了。”

赵平澜声音冷的掉渣,“你叫他什么?”

“……陈泽宇。”

是他让她这么叫的啊,又不是她自作主张。

赵平澜:“还敢说没招惹?”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是你们冷落我欺负我太过分了,弟弟看不过去才对我好的。”朱理理轻声争辩。

赵平澜盯着她。

朱理理闭嘴沉默。

换个话题。

她问他,“那刚才陈泽宇问我的话该怎么说啊,要让他参加吗?”

不过好奇怪,赵平澜的朋友好像都是玩音乐的。可是也没见过他和音乐有什么牵扯,顾远会弹琴会唱歌会写歌,他好像都不会啊。

但是总感觉身后房间里那一屋子的人都把他当做主心骨。

赵平澜身上哪里能看出半点音乐细胞呀。

或许是需要他资金支持?

可何小满是白富美,不缺钱。

不过,何小满他们居然能随随便便就组成一个乐队。就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

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朱理理思考的时候,赵平澜开口道,“他问的是你,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不等她开口,他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压低身子,低声威胁,“好好想,好好说。”

朱理理:……

那到底是让参加还是不让参加啊。

熬了半夜,朱理理又困又清醒。

身体困,脑袋很清醒。

回到包间,还没有人睡着。大家看上去似乎都是又困又清醒的状态。

朱理理坐回沙发,何小满到她身边来,整个人靠在她肩上休息。

陈泽宇刚拧开一瓶矿泉水打算喝。

他看朱理理回来,拿着水走到她沙发前的桌子上坐下,把水递给她。

“想好了吗?”

朱理理捧着矿泉水,瞄了眼赵平澜。

他正在看她。

趴在她肩上装睡的何小满在背后默默掐了她一把,威胁的声音低低地传进她耳朵里。

“让他参加。”

朱理理动了动身子。

“咳,那个。”朱理理喝了口水,问陈泽宇, “你是做什么的呀?在乐队是……”

朱理理不太清楚一个乐队都需要哪些成员,不过好在陈泽宇能听懂她在问什么。

他正要回答,赵老板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架子鼓。”赵平澜道,“阿泽是架子鼓手。”

陈泽宇一点头。

“架子鼓啊?”朱理理赞叹,“好酷。”

陈泽宇开心地笑。

“你想看我打鼓吗?”

“想。”朱理理说完,顿了顿道,“我想看,我也想看你在舞台上的样子。你们组乐队也一定很酷,参加比赛吧?”

余光里,赵平澜喝着酒在看屏幕上播放的MV。

“好。”

陈泽宇一口答应。

“耶!”

装睡的何小满举起手臂欢呼,喊完倒在了沙发上,不省人事。

后半夜,终于要回去了。

赵老板请客,大家在路边吃了夜宵,才总算回到SAC。

好在沙发够睡,一人占了一张,倒头就昏了过去。

朱理理没喝酒,虽然困,人还不算晕。赵平澜喝了不少酒,但他酒量不错,喝了跟没喝一样。

赵平澜靠在沙发里看电脑,朱理理本来躺在对面,躺了好久没睡觉,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凑到他旁边一起看。

要不是店里壁灯还没关,柔和的灯光能照亮四周。边上突然多出一个脑袋,吓也能把人吓死。

赵平澜一只手推开她的脑袋。

朱理理小声问,“你在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赵平澜敲着键盘,“睡你的觉。”

朱理理没动,又凑过去问了一个特别纯洁的问题,“赵老板,乐队好玩吗?”

赵平澜弯了弯唇,“好玩啊。”

朱理理:“一个乐队要几个人?”

赵平澜:“几个人的都有。”

朱理理:“哦。”

静了静,朱理理又问,“那江明枫在队里是干什么的?”

赵平澜:“吉他。”

朱理理:“哦,段屿成呢?”

赵平澜:“贝斯。”

朱理理:“哦哦,那江见林会什么啊?”

赵平澜:“电吉他。”

朱理理好奇地问,“为什么有两个吉他,吉他和电吉他不一样吗?”

她明明没喝酒,话却多的像喝醉了的人。朱理理就是困得不太清醒,她想睡,可是睡不着。

“不一样。”赵平澜耐心地回答,“音色,构造,演奏方式等等,都不一样。”

旁边没声了。

赵平澜用简单的话解释说,“电吉他有浓重的电子乐风格,适合摇滚,重金属。吉他的声音就比较单一,纯净——”

边上还是没反应。

赵平澜侧目,看见朱理理歪着头,呼吸平缓。

他以为她睡着了,合上电脑,准备站起身把她放平。

还没站起来,朱理理又醒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话,声音困倦,“你直接说一个有电一个没电不就行了。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说完,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

真他妈的。

赵平澜等了会,见她不再有动静,站起身把人放倒。随手扔了条毯子。

朱理理头也被盖住,一直到喘不上气,才手脚并用把毯子拽下来。

她做了个充满童话色彩的梦。

梦里,国王杀死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