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朱理理高一的时候有个朋友。

也是她的同桌,叫韩菲菲。

那时候赵平澜的名字朱理理没少听说,但她从没在意过。

忘了具体的哪一天,韩菲菲说她喜欢赵平澜。

赵平澜和她们不是同班。一条走廊,她们的教室在西,赵平澜的教室在东。

两边的班级各自都有临近的楼梯,不同班几乎就是碰不到的。可是韩菲菲每次下课都非得拉着朱理理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另一端东边的楼梯,去偶遇赵平澜。

大概走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高一下半个学期一个寻常的夜晚,朱理理陪着韩菲菲去找他了。

赵平澜有个基地,是一处改造失败的艺术楼屋顶的天台。那里离一中两条街,不算太远。他好像经常会去那里。

朱理理之前也陪韩菲菲去过几次,但从没上去过。艺术楼的位置是在一条旧长街,不算太偏。

夏天的夜晚,月光格外明亮。高高悬挂,照的人影也格外清晰。

野花在风里散出淡香。

韩菲菲是一个自信又张扬的女生,跟何小满一样。性格里都有着一些朱理理身上少的东西。

那天晚上韩菲菲穿的是有点性感的裙子。收腰的碎花吊带裙,对保守的高中女学生来说,还是太大胆了。

韩菲菲的身材很好,瘦而高挑,双腿修长,穿这样的裙子很合身也很漂亮。她很会打扮自己。

她完全是赵平澜喜欢的类型。

但是她追他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追到。

那天晚上韩菲菲和往常一样独自去找赵平澜,朱理理也和往常一样抱着书包坐在天台外的台阶上等她。

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这里的天台很大,只有过膝高的水泥墙隔开空间。通往楼顶的顶层也没有门,站在不远处就能看见那些聚在一起的人。

后来韩菲菲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想和赵平澜单独说几句话,可他不肯跟她出去。那边太吵,韩菲菲走到安静的地方,拿手机打电话给赵平澜,想让他出来见她。

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出现。

韩菲菲第一次有些伤心,蹲在地上安静地掉了几滴眼泪。

朱理理那时候以为她是为了赵平澜犯傻伤心,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觉得自己再也没机会和他好好道别了才伤心。

那晚她是想和他道别。给自己坦坦荡荡又无疾而终的明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一直给赵平澜打电话,可是后来他电话也不接了。好像还说了让韩菲菲伤心的话。

朱理理看了很久,上前去要拉着她走,可是她不走。

有几个隔壁班的女生,离开的时候还过来劝了她两句。但是没有用。

女孩的倔强,在蝉鸣盛夏的夜里生长。

朱理理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伸手拽拽她的裙子。

“该走了。”

韩菲菲没反应,过了半天才说,“我不走。”

“再晚学校要关门了。”韩菲菲还蹲在那不起来,朱理理又说,“你知道夜不归寝很严重的吧。”

“我说了我不走。”韩菲菲忽然弹起来,她虽然没哭,但眼睛还是有些红。朱理理没说话,韩菲菲又推了她一把,声音也大了些,“你走呀!”

朱理理退了两步,安静地看着她,平淡道, “他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韩菲菲被踩尾巴似的用力一跺脚。

朱理理说,“那就不要再找他了。”

“他很快就会分手的呀!”韩菲菲无理取闹地说,“我只是有话想和他说,我就是想单独和他说!”

这时候的韩菲菲还没有告诉朱理理她下学期就不来了的事,她要把最后的道别留给最好的朋友。

韩菲菲说完,低头又拿手机要给赵平澜打电话。

朱理理一把夺走她的手机,“不要打了。”

韩菲菲很生气,“你还给我!”

她伸手去抢,可是怎么也抢不过来。朱理理力气本来就她大,平常两个人打闹韩菲菲就经常弄不过她。

韩菲菲又气又急,又推了她一下,“朱理理我讨厌你!”

朱理理始终没说话,也没有将手机还给她。

韩菲菲抬手打她,但打的一点都不疼。她只是争吵,“你干什么抢我的东西,那是我的手机,你抢走干什么!你还给我,我要打电话,我要给他打电话——”

“够了韩菲菲!”

朱理理终于制止住了她。

其实她没有凶,只是声音比韩菲菲稍微大声了一点。朱理理的声音没什么攻击性,声线是温和清润的。大声说话的时候也不显得锋利,依旧是柔和的。

韩菲菲被吓到了,她没见过朱理理生气。

她的吵闹声戛然而止,微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朱理理。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执着。”

这是她一直不明白的事。

朱理理的声音清晰干净,掷地有声。

“赵平澜有什么好,你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吗。成绩,人品,还是性格?这些他都是最垃圾。”

赵平澜成绩好这件事,是朱理理后来才知道的。说的时候,只是笼统地扯进来为了把韩菲菲骂醒而已。

“你不许说……”韩菲菲愣愣地,听朱理理骂赵平澜仿佛比骂自己还委屈,“你不许这样说他!”

“我说错了吗。”朱理理稍微抬高声音,就又把韩菲菲怔住了。

“这个年纪就经常逃课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根本就是人品差性格烂脾气坏,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有什么值得为他哭?在他眼里,你的喜欢和眼泪一文不值,根本还不如他的一杯酒值钱。”

“你……你……朱理理你不可理喻!你傲慢又偏见,无知又可恶!”韩菲菲又气又伤心,“我不许你这样说赵平澜!都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韩菲菲无法将自己的感情解释清楚,更没法向朱理理解释清楚赵平澜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们吵了架。

但很多年后,朱理理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会不由自主地笑。

“你还护着他干什么?”

朱理理也很生气,气韩菲菲头脑发昏,不知悔改。她恨铁不成钢。

“韩菲菲我告诉你,你以后都不许再来找他,不许再多看他一眼。”

韩菲菲伤心地吸气,拼命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你不许这么说——”

“他就是这样。”韩菲菲声音大,朱理理声音比她更大。

“韩菲菲——”她打断她,指着赵平澜在的方向, “你搞清楚一点,赵平澜就是个私生活混乱的臭痞子,不是什么国王!”

朱理理实在被气的不轻,韩菲菲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说话。终于结结实实地呆在原地,连吸气声都止住了。

朱理理说完就觉得自己太过了一点,也太大声了一点。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收敛下来。

那个夜晚,路灯昏暗。

朱理理只记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她指着的天台围墙旁——

国王正揣着校裤口袋靠在墙上,一双冷淡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

他身后那面围墙上,还有用喷漆涂鸦的几个大字。

——爱是诈骗,禁止靠近。

朱理理不知道赵平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又听见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最后一句话他一定听见了。

朱理理的名字,赵平澜在韩菲菲那里听见过,也在班里的男生讨论‘同年级长得还不错的女生’名单里听见过。对这个名字,他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朱理理经常陪韩菲菲来找他,他有时也看见过几次。

那晚之前,他们从没有交集。

当时在边上围观的都是赵平澜的朋友,他们无一例外,都听见了朱理理骂他最狠的那句话。

段屿成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哥,她好像在骂你。”

至于赵平澜,他沉默良久,只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她叫什么名字。朱什么——”

他想不起来,“朱丽叶?”

于是,因为朱理理看轻所谓乱七八糟的地方,从而不分是非黑白地贬低了他以及他那一帮朋友的行为。赵平澜讽刺她是高贵的朱丽叶公主。

反正朱理理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孽缘因韩菲菲而起。

可是高二上学期,韩菲菲就转学了。

她要被父母带去国外了。

其实韩菲菲不想去国外,可是和家里商量无果。她知道自己大概非走不可了,所以那天晚上,她只是想和赵平澜好好道个别。但很可惜,最终没有能够实现。

离开学校那天,韩菲菲抱着朱理理和姜澄哭了好久。姜澄是朱理理另一个好朋友,三个人的友谊短暂而长久。

韩菲菲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朱理理相信她的话。

那之后,赵平澜用自己一次次的月考成绩,反复压着朱理理的年级排名。

她成绩稳定,赵平澜每次都压在她前面一两名。比起处处第一,他这个控分的能力更可怕。

赵平澜过去懒散惯了,对成绩不上心。除了重要的考试,一般都应付了事,门门课不上不下。

这一点其实和朱理理有点像。只不过她没他那么放纵,她一直都把成绩控制在前十左右。

但被赵平澜一直压着排名后,托他的福,朱理理的成绩变成稳定徘徊在前五。

后来赵平澜甚至在下课之后,穿过走廊,经过她的教室,走这边的楼梯。就像之前她陪韩菲菲走他那边的楼梯一样。

赵平澜来一次就够让人议论了,他还经常来。朱理理知道这是一种压迫和挑衅。

她不想和他撞上,每次都提前收拾书包,一下课就往外跑。

但老师总有拖堂的时候。

某个星期二最后一节数学课拖堂了十分钟,朱理理等班上同学都走了,才鬼鬼祟祟地逃离。但她没逃掉,刚走了两步就在楼梯口被人拽住了校服后衣领。

“每次放学都跑很快啊。”

赵平澜的声音淡淡传来。

朱理理整理好校服,看他一眼,平静地问, “有事吗。”

这时候她对他还有一点点歉意。

赵平澜的校服好像就没穿好过,已经是秋天,他身上长袖的校服外套永远敞开着。不过,他的校服总是很干净。

好像还有洗衣液的味道。

赵平澜揣着校裤口袋站在朱理理面前,比她高出了许多,他低头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认识顾远吗。”

完全陌生的名字。

朱理理摇头,“不认识。”

赵平澜皱了皱眉,然后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哦。”

他就问了她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没再说什么。

“……你还有别的事吗。”朱理理说,“没事我就要走了。”

赵平澜侧身让路,“公主请。”

朱理理:……………

好想和他打一架。

朱理理轻吸口气,抱着书包轻飘飘经过他端庄地走下楼去。

那天傍晚连天的玫瑰色云朵,回想起来还依旧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