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待卫清风从应酬完,一进书房就看到了立在卫玉窈身旁的谢瑜。

他飞了一个眼刀给谢瑜,再转过头对着卫玉窈时,威严的脸却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大步走到卫玉窈旁,不动声色地挤走了谢瑜,柔声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有人在清和郡主府上欺负三娘了?”

卫玉窈摇了摇头,从侍女手里端着的木盘里拿出外衣,递给了卫清风。

卫清风疑惑地接过外衣,粗略地检查过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待凑近了细看,似兰香般的幽幽香气扑面而来。

他轻轻放下外衣,吩咐侍女拿着衣服离远了卫玉窈,沉声道:“让二松过来看看。”

小厮低着头去唤了二松,眉眼平淡的青年进来细细嗅了嗅外衣,最后肯定地对着卫清风点了点头。

“知道幕后之人了?”卫清风屏退所有人对谢瑜道。

卫玉窈看着卫清风的动作,咽下了想说的话。

“是卫长乐,”谢瑜道,“卫尚书准备如何处理?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春茶和春雨带着秦知娴从外头走来,秦知娴迎着卫清风厌恶的目光,端正地跪坐在地上,思绪清晰,声音冷静:“家姐死后,有人引着我去查一件陈年旧事。”

“邬州里人人都说,我外祖许氏是个可怜人,膝下仅有一双嫡出的子女皆早亡。我在邬州时,外祖常常含着眼泪说起家母,但对于自己的同样早亡的幼子,却只口不提。”

“恰逢最近许氏族中有长辈在京城,我便去问了个究竟,那位长辈说,早亡的舅舅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被逼死的。”

“端仪郡主嫁的是许氏嫡支子弟,在丈夫死后,明面上在邬州道观里修行,实际上……夜夜笙歌。舅舅年轻时是邬州最俊美的男子,生性风流,一来二去就和郡主相识了”

“后来我那不成器的舅舅和郡主珠胎暗结,郡主生下一个女孩儿,想偷偷养在身边,可惜被族长发现了。族长大怒,逼着舅舅自尽后,要闷死那个孩子,结果被郡主先一步送走了。”

“那个孩子就是卫长乐,端仪郡主和舅舅都已经去世,所以说起来,我是她在这个世上血缘最亲近的人。有人对我说,可以利用这个秘密去威胁她,让她协助我报仇。”

卫清风大拇指摩挲着玉扳指,冷声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去报仇呢?这是一个好机会。”

“因为我想戴罪立功,”秦知娴眼底浮上一丝讽意,嘴里吐出薄情的话语来,”长姐已死,但我还活着呢,我要为自己活,不是吗?

“毁了您捧在手心的女儿,我也不会有好结果。我还年轻,为了一个死人赔上一生,这也太不值得了。所以我假装意动,暗地里却顺藤摸瓜,摸出了卫长乐。今天清和郡主宴会上,我把解药混在茶水中,并向卫玉窈坦白,人证物证我都已经保存好了,卫尚书若是不信,尽管可以去查。”

“您说,我这么做,能否换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秦知娴说罢缓缓地伏倒在地,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卫玉窈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也看不清卫玉窈的神色。

在她的叙述中,卫玉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受害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谋划,和卫玉窈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还是卫清风心里柔弱纯净的小女儿。

她希望这样能令卫玉窈满意,然后放她长姐一命。

卫清风没有多问,留下了谢瑜,让人领着卫玉窈出去了,准备自己亲自审问秦知娴,以及她口中所谓的证据。

谢瑜对卫清风的做法没有异议。

二松恭敬地请卫玉窈离开了,春茶见卫玉窈站在院子里不动,便柔声道:

“谢世子和卫大人一定给您一个交代的。”

“放心吧,您只要等好消息就可以了。”

春阳之下,庑廊檐将阴影投在那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朱红木门上,二松从里面将门缓缓带上,隔绝了门外明亮的阳光,也隔绝了卫玉窈的目光。

谢瑜、卫清风在阴冷华丽的书房里,而她在暖意洋洋的院子里。

无论是卫清风、谢瑜还是春茶,他们从心底里,并不认为卫玉窈适合参与阴谋诡计,因为她出嫁前会有父亲的疼爱,出嫁后会有夫君的宠爱。

她应该是被捧在手心的花朵,在父亲和丈夫爱的呵护下,永远开在春日的暖阳下,耳旁是燕子的轻声呢喃,身旁是和风的温柔陪伴,眼里是无尽的繁华和美好。

阳光下阴影,她没必要看到。

谢瑜和卫清风都希望她——

无所知,无所虑。

回明珠院的路上,一个陌生的貌美婢女款款上前,拦住了卫玉窈和春茶,笑盈盈上前娇声唤道:

“隐琼真人。”

卫玉窈抬眼看去,眼前是一支带露的桃花。

“我家主子说……”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没几日,结果水落石出,正如秦知娴所说的那样,是卫长乐设计了这一切。卫清风决定送卫长乐出家,然而卫敛以死相逼,卫清风实在拿儿子没办法,只能松口留下卫长乐,暗地里吩咐卫夫人寻个京城外的人家,把卫长乐远远地嫁走。

事情一结束,卫清风就把秦知娴放了回去。

谢三夫人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秦知娴准备带着长姐去投奔远在邬州的外祖。

白色的杨花随着和煦的春风悠悠飘着,疯疯癫癫的谢三夫人着杏黄色春衫,笑容明媚娇俏,她抱着满怀的野菊,一蹦一跳地跑向马车,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像蝴蝶似的在身后一甩一甩。

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秦大姑娘,才令当年的谢三一见倾心。

她也曾是母亲的掌上明珠。

她曾也和夫君举案齐眉。

可到了最后,温柔的母亲还没等秦大姑娘长大,就匆匆忙忙地抛弃了她,除了一个襁褓中的妹妹,一个不成器的父亲,什么也没有留给她。

可到了最后,深情的谢三,还是厌弃了满面病色容颜不再、市侩俗气贪得无厌的、脑袋空空心地恶毒的谢三夫人,然后娶了更为年轻貌美的卫玉窈。

秦知娴重生归来,最大的愿望就是保住长姐的命,然后就是报复谢老夫人、报复卫玉窈。

谢老夫人在三儿媳饭食中动手脚,使得长姐缠绵病榻,而卫玉窈趁机抢走了姐夫,使得长姐含恨而终。

可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卫清风没要长姐的命,但长姐还是在各种流言蜚语下疯掉了。

今日卫玉窈来送她,她本来准备了很多话对卫玉窈说。

可千言万语到最后,全都化为一声叹。

就连一句世事无常,她都没有办法说出。

秦知娴缓缓地走着,转头看向卫玉窈,眼底晦涩不明,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更没想到卫玉窈会为她提供从京城到邬州的盘缠。

卫玉窈不语,凝视着谢三夫人的背影。

如雪花般的杨花落在卫玉窈头上,也落在青灰色马车上。

秦知娴凝视着卫玉窈。

春日柳絮拢在少女身边,仿佛一层轻纱隔开了卫玉窈和这个世界。

她真的是卫玉窈吗?

“你姐姐叫什么呢?”临近马车时,少女轻声问道,眼眸清澈如水,也平静如水,“在谢府时,别人喊她谢三夫人,出了谢府,别人喊她秦大姑娘。”

“我很好奇她原本的名字。”

“叫……”秦知娴收回思绪,刚想答话,谢三夫人就兴奋地抢先道:“秦知淑!”

“我问我娘什么叫淑。”

“我娘说是温和善良的意思!”

“我问我娘什么叫温和善良。”

“她答不出来,只说这是美好的东西。”

“我想它一定和酥山一样软,和蜂蜜一样甜,能让我很开心,能让别人也很开心!”

秦知娴扶着叽叽喳喳的秦知淑上了马车,小小的马车逐渐驶离庄严的红色城门,颠簸着驶向绿色原野,远方碧色的天空中掠过几只大雁。

秦知淑把头探出窗外,向卫玉窈挥手,高声呼喊道:“仙女姐姐!我要回邬州了,我要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春燕声里,满眼杨花化白毡。

卫玉窈立在原地,望着远处的马车,不知怎么地有些惆怅。

原书女主秦知娴就这样离开了京城,如果不出意外,她这辈子都会待在邬州外祖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她也即将和谢瑜定亲。

定亲之后就是成亲。

成亲以后就是回家。

今日是谢瑜和她定亲的日子,上午送走了秦知娴,下午镇国公就带着谢瑜和聘礼来了。

谢氏是百年世族,卫氏是今朝新贵,这场定亲宴办得极为热闹盛大,请了福安大长公主、清和郡主、寿康侯夫人当证婚人,艳丽的红毯从卫府直铺到谢府。

几乎整个京城的官宦人家都来了,就连宫里也派了内侍来道喜。

虽然只是定亲,但阵仗却比寻常婚礼还要大。

姜空青当然也来了,面对如画般的一双神仙眷侣,他和众人一样,淡淡地送上祝福。

满目的红色,像极了他和楚妙成亲那日。

姜空青难得觉得有些烦躁,脑袋上传来隐隐的疼痛,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样。

晚宴一过,他就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回了别院。

带着在谢瑜定亲宴上染上的满身烟火味,姜空青回到了冷寂的别院。

清冷的月辉撒在庑廊前,似在青石砖上铺了一层霜雪。

卫府离别院不远,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欢愉的嘈杂声。

不过这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卫玉窈曾经住过的地方,自卫玉窈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书房前的翠色鹦鹉许久没有看到他,有些陌生,就歪着头,用一双圆眼盯着姜空青,忽然尖声叫道:

“妙娘!妙娘!”

“妙娘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眼杨花化白毡”是宋代刘辰翁的《沁园春·送春》里的,原文是:江南正是堪怜!但满眼杨花化白毡。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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