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不宜过早地休息,雅各布打开了电视机,不过声音调小了,他们都没有听,他问到樱子喜欢怎样的玩具或玩偶,但小女孩儿不说话,他也就大概明白了什么,只笑道自己会安排好,之后就让佣人带她去看自己这几天将要住的房间了。
雅各布睡在二楼,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中年的女□□人替她打开了门和房间内的灯,樱子慢吞吞走进去,是一间标准的客房,只是因为入住者是个年纪小的女孩儿而格外添了些布置和装饰。
地上铺了一块块圆圆的绒毯,印纹全都是小孩子会喜欢的样式,有小鹿斑比、小飞象、米奇和匹诺曹等等,依着色调而排列,窗帘换成了粉色,就连床头的灯罩都变成了镂空的圆球体,而洗漱间里的用品一应齐全。
原本她的拖鞋有一点不合脚,走路时‘嗒嗒’地会响,现在拿了一双合码的重新换上,也比之前的那双可爱了一点,粉白色的,脚背上有两只兔耳朵竖起来。
樱子低头看脚下,动了动脚趾,兔耳朵也会小弧度地动一下,佣人已经关上门出去了,她坐在自己梳妆台前,坐下来后台面快要到她鼻尖高,在台上放着她的绿色小球、发圈和那几根羽毛,它们没有被丢掉,就放在那里。
她手中还捏着一个不大的橡胶八爪鱼玩偶,是在洗完澡擦头发时佣人拿给她的,它是实心,不像有的玩具还可以捏响。因为还不大想睡,也不知道做什么,樱子埋头慢慢挪动自己,然后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脸颊贴在了桌面,一个人安静地发呆。
墙壁上的挂钟‘嘀嗒’、‘嘀嗒’走,眼见着快要到九点,有一点困意了,樱子起来关灯,只剩下床头的灯亮着,然后就撒开了拖鞋扑到床上,由于床铺太软,她不禁站起来踩被褥,还跳了跳。
一踩就一陷,站在床尾,樱子张开手臂向后倒去,竟然还弹了几下,只是脑袋摔得有点懵,好一会儿才几个翻滚,趴在床头伸出了手指戳灯罩,意外地戳动了,灯罩是可以转动的,暖黄色的灯光从镂空的部位里透出,当转动的时候整间屋里的光线就变换起来。
……静谧的夜晚,窗外的虫吟声很低,没有车喇叭响,没有打碎物品、掀翻东西的声音,那些在很多时候会嘈杂吵闹的人声也没有响起。
她有一点过于纤瘦的胳膊和腿并用,没一会儿就扯过来薄被,把自己裹了进去,只留脑袋在外面,被子紧实地抵着下巴。
在雅各布的家里看不到任何一只飞蛾或是虫子,到处都擦拭得明净,并且十分地漂亮。
……但雅各布的胡子,他的蓝胡子,很长,很多,就算打理得很整齐,也总是会乱,有几根胡子会翘出来或者逆方向缠在里面。
思绪有一点乱七八糟的,樱子睁着眼睛数对面墙壁上的阴影有多少块,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喜欢或者讨厌的事物?
雅各布也不太爱说话的,但是又很认真和她交谈:“您知道吗,人的自我意识也称自我,指主体对自身的认识,包含身体状况、思维、情感等方面的意识。”
“而它又是人的个性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自我意识中,个体对自己的状况和对自己与客观世界的关系、联系必然有所认知和界定。”
“它不是无意识或者潜意识,如您这样年纪的孩子的自我意识虽幼弱稚嫩,但也已与只有本能的婴孩不同。”
坐在车上时他摇上了窗,这时节的夜风已经有一点冰凉,身为皮糙肉厚的成年人虽然不惧风寒、不怕感冒,但需要为幼弱的孩童多做考虑,他或许是见到她有感而发才聊起了这样的话题,樱子当时听不大明白,睁着眼眸看前方车窗,路旁的灯光一道接一道晃过。
他的语声温和,充满着一种包容之感,“自我意识的浅显表达,在于对人或事物的喜爱或厌恶,以及对自身的了解,比如喜欢一件事物,因何而喜爱;讨厌一个人,因何而厌恶,如此这样。”
“——您呢?您的心中,有自我的存在吗?”
雅各布说这其实是一个大部分人都很难得深究弄明白的问题,不过她偶尔可以想一想,观察世界的同时,在闲暇时间内省一下自己也是很棒的体验,或许会发现从前从未在意过的现象、会有所收获。
她在想这样的问题,试图理出一点道理,可是又觉得茫然不懂,不能够怎样理解,没一会儿就撑不住涌上来的睡意,灯下剔透的樱粉色眼眸中光亮时歇,最终眼睑闭合,熟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仍旧是佣人来带她洗漱,她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刷牙,一头蓬松柔软的棕褐色头发被温柔地梳理,之后扎起来,吐干净泡泡、漱口完后,温热的湿毛巾就递上来小心地为她擦拭脸颊,她仰着头,目光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等一切完后眨了眨眼,之后跳下凳子。
佣人告诉她说雅各布先生在楼下,她是八点起来的,他也等她一起用早餐。
从自己房间出来稍稍慢跑几步,樱子手搭在过道栏杆上往下看,栏杆和她一样高,更甚顶部高过了她头顶,她就只能蹲下来,从缝隙里看见楼下正坐在沙发上的雅各布,他在看报纸,脑袋后的小揪揪扎得不高,就算胡子拉碴,但其实整个人十分精神,是那种……气质?感觉?
她今天不再看墙壁上绘着的画了,三楼的阶梯是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跳着下去,跳累了后面一层楼就慢吞吞走。
雅各布已经站在了餐桌边,见她来了顺手扯开新定制的椅子,比之前的座椅要高一点,底下增加了一块可以踩脚的板子,坐上去会方便一点,并且可以放脚。
早餐是牛角面包,雅各布面前放着一杯咖啡,闻起来一点都不甜,他给樱子闻过后拿回去,她的甜牛奶也到了,热气腾腾,被除去了腥味,支到唇边抿一口就留下一圈白边,看起来就和白胡猫儿一样,黄澄澄的面包她两只手才能拿住,只能一点点吃。
吃完早饭过后雅各布准备出门,走在花圃中的时候樱子跟上去,他诧异地回过头,然而笑道:“您不多休息么?虽然游戏室还没准备完全,但是已放了不少的玩具进去。”他是好意,希望她能多休息下,毕竟几天后在路上或许会辛苦。
他原以为小孩子都会贪玩一点,会愿意留在洋馆中,但樱子摇摇头,只不远不近地跟着,仰头望着他也不大说话,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折回去,在女孩儿面前弯下腰,“好吧,那么……请问您允许我牵着您吗?”
雅各布的橘橙色的眼眸又弯起,其中宽和温柔的笑意几乎盈不住、快要溢出,他对待孩子总是包容的,何况对于游离在世间、有万分惹人怜爱的小蝴蝶呢?
“您愿意随我去街上么?我们需要为家里添置一些花朵和物品,我也需要更好地照顾您,如您留下的时间更长一点,或许我们还可以请回一位厨师?”
樱子没有应答,只是视线平放,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极小的、柔嫩的手被握在一张大手里,雅各布其实很高大,当他们牵手走在路上时,樱子的胳膊就必要抬高许多,而这样姿势其实算不上舒适的,雅各布停下脚步,向樱子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很是认真也带有一点玩笑语气地问道:“或许您愿意来试一下?嗯,荡秋千?”
他的手臂伸到樱子面前,交握的手分开了,樱子看他的神色中毫不勉强,然后一把抱住,随着雅各布提示的一句“请您注意,要起来了”,她整个人都被带起来,眼眸不由得睁大,下意识地晃了晃腿。
悬空的感觉并不令樱子惊慌,她好奇地以这样的高度打量地下和四周,视野一下拔高就能看到许多之前看不到事物,只是小孩子的手臂力量毕竟有限,没一会儿雅各布就小心地把她挪到了自己背上,单只手握拳在身后支起她的重量。
樱子两手抱住他的脖颈,那头十分蓬松的带卷儿的蓝色头发不扎人,颜色饱和度高,但是并不刺眼,相反柔和无比,只有胡子有一点扎手。
“雅各布,”她小声地唤道。
“哈哈哈……”身下的男人胸膛中传出震动,他笑着回答:“我在。”
他好像很喜欢笑,樱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被背着走出了好远后,又是一句不大具有什么意义的唤声,“雅各布。”
雅各布体力很好,何况背上的小女孩也不重,甚至于体重较之同龄孩子来说还轻了许多,她轻飘飘的,又不会乱动,好像没有存在感,又或许是相处氛围十分融洽舒适,他从鼻中‘嗯’了一声,仍旧不改宽和:“我在。”
走了好久,洋馆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从富人的别墅区出来,步行大半个小时就是一片商业区,这里的绿化没有来的地方多,但建筑规划得到位,一排排高楼下路边栽种着树木,绿化带里偶尔还能见到小花,今天有一点阳光,到九、十点左右了,风也和暖。
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大多都会看一两眼这一对组合,外国男子和本土样貌的小女孩,然而那种氛围像属于家人之间的,想到这里是租界,之前虽然有过大爆炸,但还是有许多外国人停留或从国外到这里来。
有的家庭中无子会到这里收养孩童,毕竟在战乱中许多孩子早已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只要不在本国登记户口,便连一分钱都不用出,而且不会有什么麻烦纠纷。
看得出来,蓝色头发、蓝色胡子的男人对自己背着的小女孩很是细心,即使女孩儿不笑,但是眉眼间天真稚气,毫无阴霾的模样。
雅各布侧过头问樱子要不要路边摆摊卖的风车,肩上的小脑袋动了动,是拒绝的姿态,但他还是去买了一个——选最漂亮的,亮丽透明的塑料纸被固定在细杆上,是花朵的形状,一共有七瓣,在不大晒人的阳光下呈渐变的七彩色。
已经买下来递到了面前,樱子停顿了一下就接过它,小小地吹一口气,它没有动,而恰好一阵风让它徐徐转动,落在身后的小摊上还有五颜六色的风车和别的玩具,但是都比不上这一个好看。
她突然蹦出一个词,“兔子灯。”
雅各布稍加思索,“您想要一盏兔子灯吗?我们可以晚上去看,说来惭愧,虽然来到横滨几个月了,但我不大了解这里的市场和商品,或许无法找到资历深的手工艺者。”他说着不禁安慰道:“不过中华街的话或许有许多好看的手工艺品。”
樱子实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兀自发呆,好一会儿又是一道唤声:“雅各布。”她的声音总是很细弱,没有什么力气,还有着只属于小孩子的软和语调,听起来很像是撒娇,又或者在与人委屈地说话。
“怎么了呢?”他意识到了自己被唤了好几声,没有忽视,很是沉思了一会儿,当走到商业街外广场上的座椅边时,就把身上背着的孩子放下来,她很乖的模样,性格也是并不烦人,只除了在一点点小小的方面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会令人担忧。
然而那也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雅各布微笑地望着面前坐得端正的小姑娘,他蹲下身,尽量与她平视,语气和缓地问道:“您目前会需要我吗?”他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暖色的眸子盯住了她的眼睛,试图要她诚实地回答。
“……”
可是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樱子不懂他话下的意思,呆呆愣愣,唯有她的眼眸干净纯澈,而哪怕不做什么都让人觉得她怯生生得可爱,忍不住想要多加照顾。
雅各布胡子底下的嘴唇弯起,像是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他说着:“我邀请了您与我同行、前去东京,那么在此期间乃至到达东京后,我都不会放任您一人不管。”
她手中的风车被吹动,彩色的塑料纸簌簌作响,好像有一点吵闹,但心中的感觉是宁静的,她额前短短的绒发也被向后吹去,拂在头顶动着,像是整个人都毛绒绒起来,樱子点了点头。
“您尽可以相信我,也能够依赖于我,无论是什么我总能尽力为您达成的。”他没有把话说满,但是这样就能够取信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单膝跪地蹲在她面前的男人张开了怀抱,毫无保留地向行走在人间的、年幼的天使敞开,他脸上还挂着笑,包容且伟大。
人世的爱有许多,亲人的、爱人的、友人的……但也有这种针对某一对象突然拔高而显得神性无私的爱。
雅各布的眼中盛着光辉,他问道:“您知道吗?”
在这时他还卖了一个关子,语气诙谐幽默,以咏叹的语调道:“一个人的所有包括财富,它们永远都在当下,不在昨日又或明日。但与您的相遇在我昨日的宝库中,今日则收藏了与您的相处,而等明日又会有您交付于我的财富。”
他张开的怀抱微微合拢,顺势接住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抱住他脖颈的孩子,即使八岁的樱子身高只有一米多一点,可是也已经不适合抱起来了,雅各布只是注意着分寸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但她还不想撒手。
没办法的雅各布只能抱起她然后坐在广场上的座椅上,她松开胳膊,在他怀中坐正了以后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宽阔的广场上有孩子被大人牵着走过,那些孩童撒娇爱闹,他们的面庞上挂着天真明朗的笑,即使是顽皮的孩子也被疼爱着。
樱子又落下地,转过身来她还是想抱着雅各布的脖颈,所幸他也很纵容,弯下腰去,那大颗毛绒绒的头轻轻落在她肩上,刻意地没有用力,会担心她承受不住。
“雅各布,”她语气轻飘飘地唤道,眨着眼睛像在出神,又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樱子,”
雅各布动了下脑袋,示意他知道了,重复了一遍,“嗯,我知道了,樱子。”
“不死原,樱子。”中间有停顿,她小声又很认真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呱上了榜……大概会按榜单要求字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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