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地步入黑暗中,樱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一直走是会累的,现在脚底板就有一点沉重,慢慢走得越来越慢,由于路上没有四处看,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她站在海边,暗沉沉深色的海域铺开在眼前,由于白日是晴朗的天气,在晚间就出了月亮,半弯地斜挂在天上,虽然是有一点薄云,但总归不能遮掩清亮的月辉,海面上泛有粼粼的光,数只海鸟从头顶飞过,黑黝黝的分不清究竟是什么鸟。
这是一片几乎笔直的海岸,但是有一条道路延伸进了海中,看不到遥远的另一岸,只能看到在对面有一座怪异的建筑直指向天空,令人心生震撼。
走近过去,那些被甩在身后鲜活的烟火气已不知觉间消失殆尽,荒芜颓圮的气息弥散,充斥了每一处,樱子有一点好奇,走上那条破破烂烂、满是泥洼的路。
海是有声音的——冲刷海岸,拍打在礁石上的水声,有的清脆而有的浑重,还有空中呜呜的嘈杂的风声,打着旋儿肆意乱飞,把她额前的短绒发吹得乱七八糟,一阵儿歪这边、一阵儿歪那边,她只试图想要拂开过几次,之后就不大想管了。
头发会想要扎眼睛,樱子眯着眼,踩过石头、砖块,很慢很慢地走,张开手臂像想保持平衡那样,偶尔淘气地一歪身体,这时候不觉得脚疼,只想走到对面去,看看那里有什么样的东西。
迈过一片石头堆时被绊了下,‘啪叽’摔地,坐在地上摸摸膝盖和手肘,在布料包裹下没有怎么受伤,只是左手上之前被蹭破皮的那块有点痛,细密的痛意纠缠在神经中,一些砂石落在上边,吹也吹不干净。
樱子觉得有一点痛,但还是用另一只手把它们都抹下来,再在衣服上擦拭过,就干净了许多。
像是整片海域、这整个地方、整条路上就只有她一个人,迈着很小的步伐一点点走,她吃了教训但没有变得规矩,骤然猛烈的海风从她张开的怀抱中穿过,吹起了衣裳,也把两个小羊角辫都吹到身后去,鼻尖是有一些咸湿的气息,也还有海上那种空无、沉闷的味道。
张开了五指,似乎能感受到风的痕迹,手合拢满是风,但等空气的流动不再明显,它就溜走了。
樱子回头望了一眼风跑走的方向,她一个人走了大半的路,没有路灯全都是跌跌撞撞摸索着走,月光一直照着路,她不觉得寂寞,或者是难过。
……
等樱子走走停停、到达自己的目的地时,可能已经是深夜了。
这是‘对面的海岸’,樱子低头跺了跺脚,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同,只是她抬头打量四周,这里的建筑物有些破败,是小洋房的样式,大多都是一排排、一栋栋,连绵无边,只留出些方便大车经过的街道。
一眼望过去没有什么灯光,可能是夜深都歇息了,但是她回头望,可以看到现在的另一岸那里,纵使昏暗模糊,但在夜里仍像是发光源。
那里的月光都要比在这里的亮,是因为在地上的光投映到了天上去,樱子收回目光不想要走了,听见从远处传来的摩托车声,蹲在原地,等人来发现她。
是穿着黑衣服的人,他把樱子带去自己的秘密基地,藏在一片废墟下,打着手电从隐蔽的洞口下去,有一张简易的床,另一边放着些食物和水。
他整理着这个狭小简陋的空间,东西不多,但翻来覆去,仔细地将可能会伤人的尖石瓦片都收走,哪怕一瓶水、一块面包都认真地摆放。
好久之后他才勉为其难地停住,看樱子的模样很有些困了,他让开位置,小声地和她道:“你来睡吧,我回驻地去,这里的食物你都可以吃,渴了喝水,注意到不要着凉。”
很是羞愧的模样,“抱歉这里没有热水,没办法让你洗脸和刷牙了。”
樱子原本坐在一边,迷迷瞪瞪地起身,看了眼自己胸前披着的外套,想要还给他,但被拒绝了,那是在路上时为了避免她吹风着凉,他把外套脱下让她反着套在身上,现在,他打量了下这里,没有床单被褥,垂下眼睑遮住了眸中的愧疚。
“早一点睡,拿它当被子,先将就一晚吧。”
他其实想要立马走了,但是看到樱子摸着自己的左手,他很小心地掰开她的手,那里被蹭伤了一块皮肤,借着一点手电的灯光,他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小铁皮箱,里面是被保存完好的纱布、酒精和一些药物。
为她处理了伤口后,由于只是破皮,相反包裹起来会让伤口好得更慢,他哄着年纪很小的女孩子睡好,用外套搭在身上当做薄被,走时将电筒的光熄了,摸黑地很小心地拿东西把洞口遮住,是小孩子稍微用力能推开的遮蔽物,也注意到留几道通风口,不会有风吹进去、也不会使里面空气不流通,之后抹除了一路痕迹。
年幼的孩子到擂钵街,可能会受尽委屈、吃够苦楚,若是不小心注意,轻易就会夭折或被磋磨着死去,谁也不能奢望在黑暗中野蛮生存的野犬具有怎么样的善心怜悯,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弱小和天真是最大的原罪,他只得尽心尽力保护这个孩子。
樱子又打了一个哈欠,沉沉睡去。
这一夜里没有梦见什么,清晨时樱子起来,摸了摸自己头上很有些乱的辫子,余光瞥见好像都炸开了毛,但是她自己不会绑,就很随意地不去管。
外边天似乎大亮了,在这藏在废墟下的狭小空间里也不觉得暗沉,她吃了一块面包,只喝了一点点水,之后掀开洞口的遮蔽物,再尽量还原一下,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就又上路。
她对这个地方十分好奇,现在的位置不在海岸边,可能在岛的中环了,从废墟里走出,四周的建筑物破败,是人们自己垒搭起的,而不是像工程队那样砖瓦一致,虽然脱离了危房的概念,但总是不整齐,砖瓦的大小、种类和颜色全是各异的,只为了能住人才形成了一个简陋的房屋的概念。
太过荒芜、太过破败。
是樱子这一路上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有时能见到神色麻木的人走过,衣着破烂,如同许多条破布穿在身上,看不见什么颜色,灰扑扑到让樱子想起山上的麻雀,但是鸟雀比人更具有活力,或者说他们更像是枯黄的杂草一样,可能在土里的根茎枯死的时候,人也一下就死掉了。
她听见摩托车声和一些人声,从远处过来还有段距离,四处看一下,藏在了乱搭乱建的房屋间的小缝隙里,把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就看见一队很凶恶的黑衣人骑着摩托车、口中笑骂,从一条小路上驶过,向外围去了。
那里是海边,有比这里好很多的另一岸,至于他们过来的地方……
樱子探头趴在砖头上认真地看和思考,觉得是有一点不同的,岛分成了两半,一半破破烂烂,另一半是有许多的人,是辛辛苦苦做活的模样,身上是汗衫、工装,而不是破布条,那里林立着数不清的仓库,是码头吗?
那一群人过去,又有一群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是很快就走过了。
好像是这样,但是樱子发呆中也感觉得到自己这里的光线变暗了,阴天里的话不存在云朵遮挡了太阳的情况,那么就是——
有人发现了她,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接近,不知道要做什么。
几缕银色的发丝从眼前掠过,有人从背后桎梏住了她,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臂膊,另一只手上则是生锈的小刀,颤抖着支在她眼前。
被挟持了,但樱子没有觉得惊慌,摸着挠脸颊的小辫子,稍稍地抬起头,似乎不清楚状况、表达疑惑。
在她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一头银发的男孩子,他看见这个孩子干净懵懂的面庞,陡然惊慌到不知所措地撂开小刀,几乎惶恐到昏厥:“你!你没事吧!”
他在做什么啊可恶!怎么能够想要靠胁迫一个小孩子来获得食物,而更重要的是,在眼前的小女孩一身和服虽然半新,但却沾了灰和泥垢,她的头发也毛糙,很显然没有经过打理的模样。
把手背在身后,不知究竟是因什么心情而紧紧掐住手心,他磕磕绊绊地道:“对不起!你、你……”她也是被遗弃了吗?
他们现在站得只有几步远,银发的男孩子大受打击般退后了几步,樱子得以能转过身并且站起来,她的衣服是有一点脏了,但还能见到那些印上去的清淡可爱的花纹,和服的袖子有一点大,当她伸出两手直直地摆在男孩面前时,袖摆拖着摇摇晃晃。
“你去哪里,我和你走吗?”樱子语气很轻地问道,不在乎他先前的动作。
明明是很平淡地,但是总令人觉得是细弱可怜,那是一个仿佛索要怀抱的姿态。
银发的男孩咳了一声,闻言扬起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完完全全地理解错了什么,“你是想要加入我们的自卫组织吗?”
樱子没有应答,但他好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这样的方案是可行的,明明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就能够震慑、打跑那些欺负我们的大人……”他转过身背对着樱子蹲下,“要我背你吗?要走很远的。”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了很多话,比如说到自己是叫白濑,他和同伴们一起成立了一个自卫组织,为了守护同伴、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孩子们都团结一致,以大家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去对抗会伤害或掠夺他们的大人们。
今天的海风并不温和,樱子趴在他的背上,努力藏起面庞,默默不语地观察着一路,只是都大同小异,直到他们站在了一个奇怪的凹陷地势的边缘。
那是一个范围极为宽广的深坑,其中林立着数不清的低矮房子,几乎全用篷布或铁皮构成,勉强算能遮风避雨,到处都是破碎的砖瓦,裸露在外的钢筋全部弯折变形,当一低头时,脚下是那些建筑残渣,纵使经历过一些时间而变得不太明显,但还是显出了令人心悸的痕迹。
不知缘由的大爆炸、数不清的性命丧失、爆炸过后形成的深坑。
在新闻、报纸和人们的闲谈里,都有过这样的信息和字眼出现。
它们一望无际,从边缘向深坑最中心而去,随着白濑不断向下地深入,地上的建筑残渣也越来越粉碎,一路都有孩子向他打招呼,并且以好奇的、带有明显打量意味的目光看他背上的小女孩。
突然有个粉发的女孩跑出来,走到他面前,“白濑!她是新人吗?”
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要到所谓的‘驻地’了,那是一片属于孩子们的聚居地。
樱子趴在白濑的背上向四周看去,许许多多的孩子们在这处,准备着出发或为琐事来回奔波,人一多起来有一点点生机的模样,但仍旧颓圮芜杂,这是一片经由人类之手造就的废土,纵使神明投下视线、眷顾于此,但也不大能如何改变了。
白濑答道:“柚杏,这是我们以后的伙伴了,她叫樱子。”他回过头看背上的小女孩,但她探头出来之后,只回了一道纯澈而空无的目光,像是对此默认了。
新来的小孩被带去分配住所,原本许多的女孩子是一齐住在一片矮小破烂的房屋内的,只是樱子说想要住在边缘,许多孩子不喜欢住在外围,一旦遭遇袭击首先就会受到威胁,都抱团居住,便自己有了一个很狭小简陋的屋子。
好奇新人的孩子们都散开,她掀开门帘——没有门,只有一张落满灰尘、边角起卷的篷布勉强钉在房檐上,樱子很仔细地看了眼那两颗态度坚决的钉子,然后走进去,不规则的砖块垫在底下,铺上一张门板就能算作是‘床’,没有被褥床单。
里头暗沉沉的,但有许多孔洞透出些黯淡的光,仰头看,在房顶也能见到碎片状的天空,樱子伸手,感受到有风穿过指间,来回飘荡,从这边进来,从四周散溢出去。
在废墟遗迹之上,这个由孩子们组成的自卫组织,名为——
‘羊’。
作者有话要说:过路人×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