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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战事告一段落,边境安稳,朝廷才能有条不紊的推行新军制。
乐平公主在西北边城待到战事结束,直到朝廷封赏边关将士才和狄青一同回京。
西北苦寒,衣食住行处处都比不过繁华的京城,好在乐平公主不会在不该挑剔的时候挑剔,时隔几个月再回京城气色比离京的时候还好。
大军得胜归来,官家说话算数,狄青功勋颇著升任枢密副使,正式跻身执政大臣之列。
枢密院掌管军事,但向来由文臣把持,狄青以武将的身份担任枢密副使就像是是油锅里溅进一滴水,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武将竟然敢染指枢密院,这还得了?
不合礼法!于理不合!官家三思啊!
建议官家收回成命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到御案,可惜官家不听。
狄青征战多年军功彪炳,进个枢密院怎么了?
枢密院主管军事,就该武将来管,朝廷要改动军制,枢密院的文臣能比狄青更了解军务?
又不是让狄青进政事堂,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一个二个都先歇着,等狄青什么时候进政事堂了再来烦他。
官家视那些反对狄青进枢密院的奏疏于无物,皇帝态度坚决,朝臣再反对也无计可施,只能暗戳戳给狄青使绊子。
狄青知道他现在是很多人的肉中刺眼中钉,不过没关系,他进枢密院是官家的特许,能不能在枢密院站稳脚跟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武将想进枢密院很有难度,但只要能进总比直接卡死不让武将进强。
区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狄大元帅完全不带怕的。
兵者,诡道也。
行军打仗不是闷着头往前冲就行,那也是要动脑子的活儿,玩起阴谋诡计不比朝中差。
什么都别说,放马过来就是。
狄大元帅回京之后就专心和朝臣斗智斗勇,乐平公主也不打扰他办正事儿,将军府住几天,公主府住几天,心情好了去别院找嫂嫂说话,心情不好、公主殿下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公主殿下花蝴蝶一样满京城飞,满怀期待的等着狄青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找她求助,结果从春天等到夏天,再从夏天等到冬天也没等到狄青被欺负到要她出面来帮忙。
什么情况?
他们俩成亲之前狄青在朝堂上跟小可怜似的,低他好几级的文臣都能对他指鼻子瞪眼,怎么成亲之后就变了?
所有的问题都让狄青给解决了,她想吵架都没地儿吵,真是白白浪费她的期待。
乐平公主对朝臣的战斗力很不满意,好在朝臣斗不过狄青不是坏事儿,正好给她省心了。
狄青孤身一人都能不落下风,他们夫妻俩同时上场未免有点欺负人,还是放外人一马吧。
狄大元帅很想说他不是孤身一人,有官家给他撑腰,还有韩相公帮忙,他的处境没有公主想的那么糟糕。
但是公主想歪会显得他更厉害,所以他也没怎么解释。
不解释会被公主夸夸,为什么要解释?
乐平公主发现狄青在朝中游刃有余后就不担心他会受欺负了,正巧这时候查出有了身孕,于是不再花枝招展的往外跑,而是安心留在将军府养胎。
崽他爹忙于朝政,她们娘儿俩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免得成为靶子给崽他爹添乱。
狄青回京后一直很忙,不光是军制改革还有和朝中文臣勾心斗角,新成立的军器监也需要他这个熟知军事的武将来给参考意见。
朝中身居高位的武将不多,殿前都指挥使李璋是仁宗皇帝的表兄弟,广备指挥使李珣也是仁宗皇帝的表兄弟,官家要提拔属于他的亲信,左看右看只有狄青最合适。
既然要改军制,索性连着略显混乱的武备作坊一起规整规整。
赵曙继位后从大宋和西夏的战事中看出不少问题,地方制造兵器的作院暂且不提,只京城的兵器制造作坊就让他看的两眼发晕。
有的一个作坊干好几种活儿,有的好几个作坊干一种活儿,自从有了炸药的方子,火药作那边也开始乱,于是直接仿唐时旧制设军器监来执掌中央和地方的兵器制造。
大宋冗官不只这一处,兵器作坊这边还是比较好梳理的,其他衙门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想动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军器监相当于把所有和兵器制造有关的差事集中到一起,这些差事本就和其他官府衙门不太一样,所以裁撤无用作坊的时候进行的很顺利。
没用的作坊裁撤掉,类似的作坊合并到一起,一把手还是广备指挥使李珣,只是改名为军器监编判,职务同样是总领军器之事,不过军器监还有同判一人,下属其他官员都由官家另外选定。
李珣任军器监编判,同判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制造炸药火炮中立下大功的苏颂苏子容。
按理说这里面没有狄青什么事儿,但是狄青是最先在打仗时用到火炮炸药的将领,兵器从制造到使用之间的弯弯绕绕不少,所以他也得跟着一起拟定军器监的新章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仗也是如此。
能拼武器就最好不要拼人命,大宋的丁口多也不是这么个消耗法,官家对新设的军器监甚是看重,各种要求卡的非常严格,坚决不许出现因为兵器而导致将士们在战场上丧命的情况。
京城的兵器制造作院要按军器监所定兵器的样式,各兵器制造作院每旬都要派人对所制兵器的数量进行统计,还要检查、考核,实行赏罚。
检查考核的内容很多,包括领取的原材料和成品的数量是否相当、干活是否勤快、手艺是否变差等各种条目,不光不许偷工减料,要是手艺变差还要调离原岗。
要是原料采买出现差池,以如今军器监的布局查起来也很容易,想克扣或者贪污也不容易。
京城兵器制造作院进行大变动,各州兵器制造作院也得跟着一起改,地方用京城造出来的武器当样本
来造,要是质量不合格,那就得找当地官员的事儿。
还有个重中之重,就是对于泄露兵器制造样式者的处罚。
干的好有赏,干的不好有罚,要是敢泄露军器监的机密,得嘞,直接按照叛国来处理。
毕竟除了要和他们打仗的辽国和西夏也没什么人会对军器感兴趣,将军器监的机密泄露给契丹人或者党项人和叛国完全没有区别。
狄大元帅以为他在枢密院站稳脚跟后就能闲下来,没想到枢密院没人给他使绊子之后反而越来越忙。
官家快快多挑些亲信,再这么下去他就忙到没时间陪媳妇了。
乐平公主有孕,最高兴的不是她和狄青而是狄娘娘。
狄娘娘觉得狄青天天忙于朝政军务无暇顾及家里,将军府都是大老粗照顾不好刚查出有孕的公主,于是直接到将军府把乐平公主接到王府照顾,等胎相稳定下来再回去。
她是狄青的姑母,狄青没有爹娘,合该她这个姑母来上心。
狄青要是不放心可以也搬到八王府,反正王府房间足够,多他们小夫妻二人也住的过来。
要不是狄娘娘将乐平公主接到王府照顾,赵清也不会倒霉催的被安排了这么个活儿。
倒霉差事当然要找人帮忙,关系好的不能坑,那就挑关系不好的来。
于是乎,庞昱就这么被拽了进去。
庞昱:……
苏景殊:……
小小苏摸摸脑袋瓜,感觉这事儿喊他过去也没用。
乐平公主这无处安放的好胜心啊,他们去宣扬狄大元帅的军功还行,宣扬“别的地方”的本事……
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这事儿能让外人宣扬?
不是,狄大元帅知道公主要让他艳压陈世美吗?
赵大郎笑眯着眼,“狄将军应该知道,但是这时候总不能和乐平姑奶奶对着干,他知道也只能听姑奶奶的吩咐。”
乐平姑奶奶现在还在八王府呢,狄将军要是和姑奶奶呛声,狄娘娘第一个不答应。
苏景殊在心里为狄将军默哀三秒钟,然后和金大腿一起幸灾乐祸。
庞衙内那里还是得找机会和他说说,他不参加诗会不是因为考的差心情不好,而是和诗会中的读书人说不到一块儿去,再过几年等他年长几岁,到时候他肯定和他们家老苏一样是诗会的宠儿。
求神拜佛就免了,庞小公子实在不是会说话的人,求神拜佛估计只会起到反作用。
小小苏想着去找庞昱一趟,奈何他找过去也没用,考生本人说不行也挡不住庞衙内去给考生求诸天神佛保佑。
庞昱带着他从各大寺庙道观里买回来的符咒来见许久未曾见面的小伙伴,觉得这些高价买来的符肯定能保佑小伙伴考个好成绩。
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其实可贵了,要不是他和小郎关系足够好,他都舍不得花那么多钱。
苏景殊问出价钱后心痛的无以复加,败家啊败家,有这个钱可以直
接给他,要符有什么用啊?
但是这是庞衙内的一片好心,他再心疼也只能笑着接受。
道观寺庙的东西卖出去之后概不退换,现在把符送回去也没法退钱,除了好好收着也没有别的处理办法。
大宋明明那么富庶却还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名下产业过多的寺庙道观功不可没。
庞昱从小到大缺什么都没缺过钱,把那些在神仙面前开过光的符送出去后拍着胸口说道,“过两天放榜我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在门口酒楼定好了雅间,等结果也要舒舒服服的等。”
他庞衙内身份不一般,才不要在街上和那群人挤着看榜。
苏景殊点头应下,不知道是安慰庞昱还是在安慰他自己,“有衙内求的这么多符,成绩出来肯定不会太差。”
他要求不高,等有资格参加春闱就行,要是能名列前茅就更好了。
朝廷放榜多取辰、寅日支,辰龙寅虎,取的是龙虎榜之意,秋闱考完之后顺着天干地支推也能推出来大概什么时候放榜。
不过龙虎榜的寓意很好,但是也得看考生的质量,从古至今那么多场秋闱,真正被后世誉为千年第一龙虎榜的还得是嘉祐二年他两个哥哥参加的那场春闱。
和那场考试里的大佬们相比,寻常考试只能算是小猫咪小泥鳅。
放榜之日,贡院门前的长街早早被赶来看榜的读书人挤的水泄不通。
酒楼雅间不只有苏景殊和庞昱,还有赵顼和赵颢兄弟俩。
紧张,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虽然要等的只有一个成绩,但是他们几个看热闹的比本主还要紧张。
“小郎,你怎么不说话呀?”赵二郎紧张兮兮的在窗户边儿上打转,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穿着厚厚的外袍也挡不住手脚发凉,“你这样弄的我好紧张。”
“二哥儿,别说话。”赵大郎提起茶壶倒第四杯茶水,倒到最后感觉手都是抖的,“不说话已经够紧张了,你一说话我们更紧张。”
科举考试乃是读书人心中的头等大事,这时候紧张才正常,不紧张的要么都是装的,要么就是庞昱这种不靠科举也能当官的权贵子弟。
不对,权贵子弟想当官也得参加科考,除非想一辈子顶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名声。
庞昱不在乎这些其他人在乎,那些人还要担心考不好会堕了父祖的名望,只会比寻常读书人更紧张。
就像他们小郎,因为父亲和兄长太过出色,考试之前都不敢找朝中大臣递行卷。
等会儿,小郎你怎么不紧张?
赵大郎和赵二郎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房间中参加了秋闱考试的独苗苗,但是说完扭头一看,紧张兮兮的只有他们俩和庞昱,正主儿不光不紧张,还有心情在那里剥瓜子。
苏景殊慢吞吞的抬起头,“剥瓜子,解压。”
谁说他不紧张,他是已经紧张的麻木了,只能靠无意义的机械动作来缓解情绪。
哦,
还是有意义的,比如收获了碟子里这满满一碟的瓜子仁。
苏小郎树懒附身,慢吞吞的擦手,慢吞吞的端起碟子,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的瓜子仁都吃掉。
很好,舒服了。
赵顼:……
赵颢:……
庞昱:……
赵二郎瘪瘪嘴,“哥,你要剥瓜子吗?我可以帮你吃瓜子仁。”
赵大郎白了他一眼,“不想,哥哥我现在不紧张了。”
说话间,街上忽然传来动静,酒楼各个雅间都绷紧了神经,知道贡院的大门要开了。
守在贡院门口的有很多早早就过来守着的小厮,但是更多的还是紧张成绩亲自出来看的读书人。
时辰一到,贡院的大门打开,人群推搡起来能把人挤成人干。
榜单就那么大,不可能所有人都看得清,书吏打开榜单唱名,门口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一时不察把自己的名字给漏过去。
秋闱是发解试,录取名额叫解额,解额从真宗景德四年开始就按比例来定,每个地方的解额都不相同。
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留在京城考试,不光因为在京城考完等春闱不用来回奔波,更因为开封府的解额多。
但是解额多不代表入选难度降低,开封府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大儒名臣,能在开封府考试的除了本地读书人还有大量的官宦子弟以及太学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和这些人在一起竞争难度只会更大。
开封府的名额多不光因为这里是大宋的首都,还因为这儿学识出众的学子太多。
榜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近两百人的姓名籍贯整整齐齐的列在上面,书吏声音洪亮,越到后面听的人越是紧张。
越往后名次越靠前,要么是名次非常好,要么是榜上无名。
参加秋闱的读书人对自己的水平都有了解,能不能名列前茅他们自己最清楚,当然也不排除发挥超常写到某个考官心坎儿里所以名次靠前,但是更大的可能还是落榜。
虽说官家已经定下贡举三年一考,但是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解试不是省试,难道要从十几岁一直考到头发花白才能考上?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十岁之前解试不中就几乎可以说是和科举无缘了。
离的近的可以直接用眼睛找自己的名字,离得远的只能听唱名官唱名,很多人没有耐心慢吞吞的听唱名官唱名,于是就铆足了劲儿往前挤,要不是榜单之前围了一圈的禁军,只怕连唱名官都能被他们挤出去。
庞昱昨天晚上就派人来贡院门口占位置,苏家其实也派了人过来,两家的小厮在贡院门口碰头,知道要看的东西一样还特意商量好放榜的时候人太多要怎么挤出去给主家报信。
但是他们商量的都没有用,因为酒楼里还有个赵大郎。
大内侍卫武艺高强,不用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看完之后直接运起轻功踩着人群的脑袋上来回话,速度比最里面的小厮快的多。
“殿下!解元!小郎是解元!”前来报信的大内侍卫也很激动,“榜首!是榜首!”
“中了!!!”
“好耶!!!”
侍卫话音未落,房间里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庞昱和赵颢手舞足蹈仿佛被峨眉山的野猴附身,比他们自己考中都高兴。
“我就说求了那么多符肯定有用!”
苏景殊和赵顼也很激动,但是他们俩好歹能稳住,激动也没有激动成旁边俩人那样。
赵大郎拍桌而起,握着小伙伴的手眼泪汪汪,“小郎,你出息了!”
苏小郎:……
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不过没关系,是夸他的就行。
他考试的时候自我感觉答的很好,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他爹他哥那么多年的努力,还有太学里直讲先生们的精心教导,他也觉得他能考中。
可是考中是一回事儿,第一名又是一回事儿。
老苏!儿子出息了!
第一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景殊矜持了一会儿,很快加入庞昱和赵颢手舞足蹈的队伍成为房间里第三只来自峨眉山的野猴子。
第一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家欢喜几家愁,解额一共只有那么多,考上的人多,考不上的更多。
门口几家酒楼热闹非凡,各家小厮来来回回报喜,有些比较自信的提前准备了烟花爆竹,榜单贴出来后立刻噼里啪啦开始庆祝,一时间贡院门口宛如过年。
庞衙内拍拍脑袋,“真是的,我怎么把爆竹给忘了?”
他们小郎如此优秀肯定榜上有名,他该早早把烟花爆竹准备好的,要放的比其他人还要响亮才行,解元都没亮相,其他人怎么好意思放炮?
都闪开!放着让他来!
现在想起来也不迟,庞昱立刻让人去买鞭炮,有多少买多少,他待会儿要从贡院一直放到小郎家里,让沿途所有百姓都知道他们小郎考了头名。
天呐,秋闱第一名,这是他庞昱有资格交的朋友吗?
苏景殊赶紧把人拦下来,钱多可以捐出去,没必要砸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街道司清理大街也挺麻烦的,为了给街道司减少工作量,这鞭炮他们还是别放了,多喝几杯茶庆祝庆祝就行,劳民伤财不太好。
庞昱不愿意,“不用担心,大不了放完让我家下人把大街扫干净。”
苏景殊更不敢让他买鞭炮了,“别啊,我可不想被你家下人扎小人。”
拉仇恨也不带这么拉的,他和庞家的吓人没仇,衙内为何害他?
“那就不放那么多,只在贡院门口放几响。”庞衙内激动的脸都红了,秋闱已经考了第一,离春闱第一还远吗?春闱考第一,殿试妥妥是状元啊!
不行,这话不能说出来,文曲星君不喜欢话多的人,他得继续给小郎祈福才行。
没想到庙里那些大和尚的
符还挺有用,回头春闱考完他再去求一次,求的越多心越诚,钱花的越多越容易被神仙看到,花钱而已,他庞衙内最不缺的就是钱。
上次求神拜佛没经验,这次他提前打听过了,文殊菩萨管考试,他文殊菩萨和文曲星君一起拜,礼节不礼节的不重要,只要香火钱砸的足够,文殊菩萨和文曲星君一起发力,小郎肯定能一飞冲天。
小郎放心冲,状元状元状元!
解元算什么,要考就考状元!!
冲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三元!!!
苏景殊赶紧把发疯的庞昱拦下来,低调低调,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快进到三元了?
赵颢眼睛亮晶晶,“三元!!!”
赵顼也跟着凑热闹,“宋相公当年就是连中三元,小郎可以回家问问你爹,宋相公当年可风光了。”
除了宋庠宋相公之外,京城还有个冯京冯大人科举是也是三元及第。
庆历八年到庆历九年的秋闱春闱殿试冯大人都是第一名,富弼富相公对他甚是欣赏,先后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
两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一时风头无两。
而且冯大人中状元后先外出为官,回京后便直接入职集贤院。
因为富相公这些年一直在京城,他为了避嫌特意自请出京,前几年才以翰林侍读学士被召还京。
韩琦韩相公还曾因为冯大人不经常拜访富相公而为富相公打抱不平,但是富相公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在京城中处处维护,得知韩相公对他不满还特意带他去拜访韩相公。
——公为宰相,从官不妄造请,乃所以为公重,非傲也。
瞧这话说的,多有水平。
不过宋庠宋相公的三元来的就有点微妙了,当年宋相公和他弟弟宋祁同举甲子科进士,礼部奏他弟弟第一宋相公第三,只是当时刘太后执政不欲以弟先兄,于是将宋相公提为第一,而落他弟弟于第十。
正因如此,宋家兄弟二人还有“双状元”之称。
而且刘太后这一改,宋庠宋相公就成解试、省试、殿试都是第一的“连中三元”之人。
因为是连中三元,其他进士考中之后都是出去当县官,宋相公直接擢大理评事、同判襄州,之后又破格升为太子中允、直史馆,历任三司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再迁左正言,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做到宰相,说是平步青云丝毫不为过。
宋相公哪哪儿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太宠孩子了,还因为家法不严纵容子弟过错被包大人弹劾丢了宰相之位,要不是他儿子在后面给他拖后腿,他也不会四处奔波。
小郎加油,争取当也中个三元,名副其实的三元。
苏家二哥三哥都已经考中进士在外做官,省试的时候不会出现弟弟压哥哥一头的尴尬情况,他们小郎要当就当名正言顺的三元。
苏景殊:啊?
苏小郎激动的心情彻底消失,肩负着小伙伴们的厚望,他现在想激动都激
动不起来。
赵大郎见状赶紧安慰道,“放宽心放宽心,一切随缘,小郎能在秋闱中考第一名已经很厉害了,春闱的时候再说,不要有压力。”
就是就是,考第几名都没关系,你看我们连名次都没有不一样很开心?”庞昱跟着安慰,“而且你还小,看看解元已经很厉害了,能青史留名的!”
“青史留名,超厉害!”赵二郎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中最有可能青史留名的人,“小郎,你以后写诗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们的名字。虽然我们不会写诗,但是能出现在你的诗里一样是青史留名。”
庞昱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和那个汪伦一样,‘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连我都会背,可见名字出现在诗里也能出名。”
他的要求不高,小郎的诗能和李白差不多就行了。
苏景殊:……
你们在想屁吃。
他的诗只是勉勉强强能当成诗,让他和李白比,怎么不让文曲星君直接下凡替他写诗?
“找我不太行,回头可以找我二哥说说。”苏小郎木着脸回道,“我二哥写的比我好。”
——张怀民,你睡了吗?
不知道他二哥现在有没有认识张怀民。
反正这事儿找他肯定不行。
庞昱不信,他知道苏家老爹和苏家俩哥哥在京城名气很大,但是在他心里他的小伙伴才是最厉害的,他们景哥儿名气不显只是因为年纪小,也没有那么多文章流传出来,要是能流传出来肯定不比苏家老爹和苏家俩哥哥差。
庞衙内鉴定,绝对没问题。
“也不需要多优秀,你看李白那首就很通俗易懂,你模仿着来就行。”
桃花潭水深千尺,对上京师樊楼高万丈。
不及汪伦送我情,对上不及庞昱去烧香。
多工整。
前面再稍微凑上两句,这不就是一首能够名传千古的诗了吗?
苏景殊长出一口气,“衙内,您不参加秋闱真是可惜了。”
这脑袋瓜放在学习上肯定不会差哪儿去。
庞昱摸摸脑袋,“嘿嘿嘿,我爹也说我挺聪明。”
赵顼移开眼神,生怕再看下去会直接笑出声。
孩子聪明,就是不学。
贡院门口唱名结束,考中的士子三三两两去庆祝,没考中的失意落魄再做打算。
秋闱之后不像春闱那样会有朝廷派人接考中的进士们去宴饮,这时候考中还没有让朝廷那么看重的资格,得等到春闱和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厮杀之后才行。
前几名的文章会被张贴出来供人参考学习,苏景殊为了让小伙伴们知道他的诗真的平平,直接带他们去贡院门口看答卷。
策论什么的他说平平是谦虚,诗这个是真不行,他倒是不想谦虚,可是他没有那个本事。
庞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来看去怎么
看都挑不出毛病,“这不是很好吗?”
赵大郎无声叹气,让一个连完整的诗都写不出来的家伙来评判好坏,小郎也是被气糊涂了。
几个人闹了一会儿,苏景殊没在贡院门口多待,将榜单从头看到尾,看到他们家青松兄的名字出现在中游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正事儿结束,他还要回家一趟。
庞昱摆摆手让他自己回去,他再研究研究这个诗到底哪里不好。
赵大郎:……
算了,还是他把人带走吧。
“小郎回吧,正好我去找我爹报喜。”
他爹喜欢苏二哥的文章,对小郎也是喜欢的紧,可惜不知道苏家三哥性情如何,回头有机会得仔细看看,他现在对苏家三兄弟都很感兴趣。
苏景殊和小伙伴们告别,然后钻进马车准备回家。
秋闱考完就是春闱,到时全国各地的学子齐聚京城,参加秋闱的都是年轻人,参加春闱的却不光是年轻人,还有多年屡试不第的年长者。
去年送两个哥哥参加春闱的时候能看到很多须发尽白的老者,秋闱就看不到那种场面,因为大中祥符年间真宗皇帝下令进士曾至御试皆免取解,只要考中一次,接下来的解试都是免试,直接报名参加春闱就行。
越想越紧张。
小小苏瘫在车厢里,为了他的偶像包袱,接下来几个月要更加努力的卷。
春闱之后还有殿试,殿试啊,算了,还是继续担心春闱比较好。
虽然春闱过关只能被称为贡士而不是进士,但是贡士其实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进士了,因为殿试一般不会除名,只是赐个进士出身,证明这一批学生成了天子门生。
在大宋当读书人就这点好,考中进士就能分配工作,除了难考以外没毛病。
公务员考试嘛,难考很正常,他懂。
科举考试难考才正常,往前头看看,科举制度不那么完善的时候,大部分官职都能靠门荫拖关系,包括状元。
往前头看,好吧,说的就是唐朝。
唐朝的科举还不像本朝那么受重视,各种制度还没发展起来,所以想当官家世依旧很重要,和大宋这种只要考试考的好就一定能当官还有点差距。
虽然大宋冗官问题很大,有些官员可能好多年都没法补到缺,但是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个官。
本朝的读书人地位比唐朝高,从太宗皇帝开始,进士录取数量高达一两百人,最多的时候一次能录取五六百人。
据说是因为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间的小问题,那什么,斧声烛影,咳咳,就是某些不能说的小故事,然后太宗皇帝为了收买人心,所以尤其重视文人。
当然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大宋重文轻武不是从太宗皇帝开始的,太祖皇帝在位是就已经定下崇文抑武的国策,小道消息捕风捉影罢了。
唐朝科举平均下来每次只录取二三十名进士,甚至还有一个都不录取的情况,考进士当官的名额那么少,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条走不通的路,于是很多人就走别的路子,比如找关系。
通过举荐来当官的法子现在也有,只是没有唐朝那么明显,推荐当官也不会占正经考试出来的进士的位置。
据说王维第一次春闱的时候没考中,不过他精通音乐,深受唐睿宗之子岐王喜爱,于是再参加春闱之前,岐王让王维挑几首之前写过的好诗和新谱的琵琶曲一起去拜访玉真公主。
就是那个举荐了李白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非常喜欢王维的诗和琵琶曲,于是向主考官大力推荐王维,加上王维本身才华出众,于是他就成了那年的状元。
虽然这事儿大概率是编出来的,但足以说明这种呈献诗文给达官贵人以求推荐的行为在唐朝很普遍。
不说唐朝,现在也很普遍,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考前给权贵以及文坛巨擎送行卷的读书人。
而且唐朝时除了找关系,还能想办法靠名气来当状元,比如那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
早年的陈子昂怎么考都考不上进士,但是他很有钱,于是他就在长安街头花百万钱买了一把胡琴,并且邀请周围的达官显贵们到他家欣赏音乐。
结果等大家过来参观价值百万钱的胡琴的时候,陈子昂却当着众人的面把那把胡琴给摔了,然后拿出他的文章诗词给大家欣赏。
陈大佬表示:一把破琴都能引起那么大的关注,我陈子昂的锦绣文章难道还比不过一把破琴吗?
观众们:……
然后观众们读完他的诗词纷纷赞叹,称他是个奇才,将来能成为天下文宗。
自此陈大佬名噪一时,再次参加科考便一举高中状元。
不过本朝阅卷的时候都没法把人和试卷对应,靠名气和靠关系自然都行不通。
考进士难,考状元更难,忽然感觉像唐朝那样能考名气来换状元也不错。
真能那么操作的话,以他爹的名气肯定能拿个状元,二哥三哥也能争一争状元,不过以宋庠宋相公的经历来看,状元是二哥的可能性更大。
弟弟没法排在哥哥前面,啧,这是什么破规矩?
兄弟俩都是才子也就罢了,要是弟弟特别优秀哥哥学问平平,难道还非得委屈弟弟排在哥哥后面?
这倒霉催的,非逼着不让兄弟俩同场考试是吧?
苏家已经得到消息,只等正主儿回来开始庆祝。
马车停下,苏洵掀开车帘让他的好大儿下来,“景哥儿?想什么呢?”
苏景殊下意识回道,“在想爹什么时候能考个状元。”
他爹有名气,他家也有钱,可惜大宋不是大唐,有钱有名也不能走陈子昂的老路。
太可惜了。
苏洵:……
老苏磨了磨牙,儿子考了秋闱第一名也不妨碍他手痒想揍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