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四喜丸子,闻昭穗还没看到半夏的影子,奇怪道:
“半夏哪儿去了?”
“郡主恕罪,奴婢刚才没忍住说了她几句,她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素馨犹豫道,将才自己的话是有些重了。
“你说她什么了?”闻昭穗悠闲靠在椅背,拍着鼓鼓的肚皮。素馨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也不知半夏是做了什么。
素馨将经过如实说了,“……奴婢知道郡主和善,不与我们计较。可入了宫和在府上自然不同,旁人都看着,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省。”
“所以你们还没用晚膳是吗?”闻昭穗听完没什么反应,站起来问起其他事。
“……嗯,是。”素馨酝酿着更多解释,没想到郡主第一反应是问她们吃没吃饭。
“走吧,跟我去找找半夏,不管有何事先把饭吃了再说。况且这又算什么大事?”闻昭穗一笑,抬脚出了偏殿。
暮色低垂,半夏正在后院台阶一个人坐着,心里头闷得很。
天知道她并无半分不尊重郡主的意思,只是……只是郡主有时候真的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她一时也没多想。如果放到旁人身上,侍女提前吃了主子做的东西,指定是要挨板子的。可放到自己身上,她就自然而然做了。可郡主确实也没说什么不是?
脑子里一片乱麻,半夏一时不知是该怪自己还是怪素馨。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不饿吗?”
“郡主?”半夏抬头见是闻昭穗慢慢走来,急忙抹去脸上泪痕。
素馨跟在闻昭穗身后,望向半夏的眼神欲言又止。毕竟是和自己一同长大、一同服侍郡主的人,她见半夏如今这个可怜样子,心下生出一阵后悔。
“起来。”闻昭穗朝她伸出手,眼神平静。
素馨此时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更加明显地感觉到……郡主好似真的不在乎那些世俗礼教、主仆之别。
半夏面色讪讪,轻轻拉了闻昭穗的手并未借她的力,自己站了起来,神情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郡主恕罪。”
“确实该恕罪,我还专门叫人给你们送了两个丸子,没想到你们一口不吃倒在这儿赌气。现在都给我回去好好吃饭!”闻昭穗眼神无奈,双手抱臂不满道。只是再凶的话用她那软糯嗓音说出口都不像责备。
“您真的不觉得奴婢无礼吗?”半夏试探道。
“无礼什么?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闻昭穗狡黠一笑,“我不管外面是什么处事规矩,进了清居殿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真的努力想和她们做朋友,而不是看着她们跪在自己脚下,闻昭穗接受不了这样。也许……她可以在自己小小的清居殿打破封建的一角。
这一晚,闻昭穗没有怪谁也没有吵谁,甚至并没有再提及此事。她只是让半夏和素馨早些回耳房,将饭菜温一温再洗个热水澡。
半夏和素馨懂了闻昭穗没说的。
翌日天晴,还是旬假,闻昭穗总算盼到休沐了。
她早上多睡了会儿,起来后吃了碗香甜的黑芝麻元宵便开始习字。
万事开头难,闻昭穗耐着性子一点一点临着池弋珂给的帖。切菜她手起刀落咔咔作响,练字她磨磨唧唧进度缓慢。
“就这样吧,尽力了。不怪我,一切都是能力问题。”一个时辰后,闻昭穗揉着手腕,觉得自己十分辛苦。
眼见离午膳还有段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她便拿着写好的一张字敲了隔壁的门。这回钱坤倒是将她迎了进去,她第一次踏入池弋珂的宫殿。
比清居殿宽敞、简洁,也要更冷落。
台阶有一半被改成了石坡,想是为了轮椅行动方便。长长的廊庑一盆花草也无,只有风声回荡。立柱深黑,檐梁高悬。生活气息少得可怜。
听闻当初宸妃极为受宠,皇帝才赐下这座风水极佳的钟粹殿。这样说来,这里当年肯定也是一幅花团锦簇模样。
世事变幻无常,闻昭穗见此情景,对池弋珂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书房,檀木香筒的熏香也给人一种清冷寒凉之感。
“殿下的书房真大。”闻昭穗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书架林立,没有多余的装饰。
池弋珂原本正望着窗外出神,听见声音转过头,闻昭穗朝他一笑。
“郡主倒是勤勉。”池弋珂将轮椅滚到书案后,接过她递来的纸张。
“那是,殿下有没有看出我的字有长进?”闻昭穗带有导向性地发问,她可是认认真真写了一个时辰。
池弋珂本想说“没有”,但对上闻昭穗期待的眼神又吞了回去,便改了口:
“确有长进。”
“真的吗?哪里?”闻昭穗惊喜,继续追问。
池弋珂:“……更端正了。”
钱坤十分有眼色地将一张椅子搬到书案旁,闻昭穗道了句谢后坐下,伸头凑近,手指点着纸面,“不过你看,这几个字笔画一多我就写成一团了。”
“你没有观察过它们的间架吗?”池弋珂认命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提笔蘸墨。左右现下也无事,教闻昭穗写字也成。
闻昭穗正观察桌上镇纸看的出神,玉制的子母螭镇纸古朴典雅、做工细致。虽然闻昭穗不喜读书,但是对这种好看精致的文房小玩意儿没有抵抗力。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有些凉,
“殿下的镇纸真好看,是在宫里做的吗?”
“前些年舅舅送的。”池弋珂随口答道,“拿支笔。”
“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如果你这镇纸是宫中造的,兴许我也能去要一个。”
闻昭穗知道池弋珂的舅舅是当朝右相,位高权重。只是听闻右相自池弋珂双腿落下残疾后便与他疏远了,反倒和皇后那边走得很近。毕竟……皇上是不可能将天下传给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儿子。这个利弊权衡伴读都知道,右相自然很清楚。只是未免有些薄情寡义。
她依言也拿了一支笔,按照池弋珂说的架构,比葫芦画瓢重新写了遍《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人好惨。”闻昭穗叹气。
“如何惨了?”池弋珂放下狼毫,看了眼闻昭穗的字,这回反而有些长进。
“他想吃梅子还要求人,求了半天,不仅七成熟的没有,连三成熟的人家都不给他。你看梅子都被倒完了他仍在求别人,这还不惨吗?”闻昭穗唏嘘道,全然不觉自己的理解有何问题。
“原来郡主是想吃梅子了。”池弋珂心下感到些许有趣,好好的情爱诗在闻昭穗眼里就只剩下吃了,他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人。
“除了直接吃,梅子用糖渍了当蜜饯也好吃,做饮子也好喝。而且还能与肉一同做菜,去油腻。”闻昭穗悄悄咽了下口水,掰着指头数道。
“梅子和肉?”这他倒没吃过,池弋珂没察觉自己已经被闻昭穗带偏了。
“听起来可能不太搭,但真的很好吃的!就、就比如话梅小排,又香又嫩……算了我明日下学做给你吃,你就知道了。”一旦涉及到吃,闻昭穗就有种执拗。
“好。”他利落点了点头,将子母螭镇纸往闻昭穗身前一推,“此物就当我给郡主的回礼好了。”
她不是喜欢此物吗?
“这……太贵重了吧?”闻昭穗犹豫道,眼睛却不由往那镇纸上瞟了瞟。实在是很好看的呀!
“钱坤,走了。”
池弋珂被钱坤推出了书房,闻昭穗拿起镇纸紧随其后。好吧她接受池弋珂的回礼,大不了多给他做点吃的便是。
只是没想到这个契机这么快就来了。
“等等,你要把这凤梨扔了?”她见宫人抱着两个凤梨朝渣斗箱走去,下意识阻拦。
“回郡主的话,是要扔了。”宫人低着头回道。
闻昭穗诧异:“好好的瓜果扔了作甚?”
“不好吃的物件还留着作何?琼州那地方惯会运来些古怪东西。”池弋珂慢悠悠道。舅舅昨日暗中托人送来了些稀奇瓜果,他看着都兴致寥寥,便让宫人掩在渣斗下一并扔了。
“殿下可有吃过凤梨炒饭?既好看又好吃,食材丰富营养均衡味道棒……”闻昭穗尝试挽救这两个成色极好的凤梨,从海南运过来还能保存的如此完好,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未曾。”池弋珂又看过去一眼,还是觉得那两个果子长得着实有些丑。
宫人抱着凤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到底还扔不扔?
钱坤朝她使眼色让她等等。郡主如果都发话了,估计殿下也不会让丢弃了。
闻昭穗绕到池弋珂面前蹲了下来,抬头问他:“那……殿下想不想尝一尝?”
少女眼眸莹莹如玉,肤白胜雪,脸颊还带着点未褪的婴儿肥。她逆着光和池弋珂对视,静静等着他回答。
闻昭穗都想好了,如果池弋珂说不她就干脆把两个凤梨拿回清居殿,反正也是池弋珂要扔的。
“那便劳烦郡主了。”
她好像看见池弋珂笑了,仿佛重重阴霾被拨开了一瞬,天光乍现。但那抹笑意从嘴角消散的又太快,来不及细究。
她是不是看错了?
炒饭做的很快,闻昭穗留在钟粹殿用了午膳。
凤梨被洗净后切开,还留存着上面的枝叶。里面果肉也早被挖的干净,此时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什锦炒饭,而这大半凤梨壳就好似盛饭的容器。搭配起来色彩丰富,咸香交织着果香飘散,池弋珂此时又觉得凤梨这种果子好像也没那么丑了。
米饭裹了蛋液翻炒后呈现金黄之色,而被切成小方块的凤梨也被闻昭穗放进了炒饭里,看着更为金灿灿。还有翠绿的青豆、浅绿的胡瓜丁、鲜红的胡萝卜均匀掺杂其中,一只只饱满虾仁透出淡淡的红粉色。
“殿下尝一口,说不定你吃一口就喜欢上凤梨了。”闻昭穗带着点笃定,她之前做过好几回菠萝饭,应该不会翻车。
池弋珂用大点的木勺盛了一些到碗里,在闻昭穗期许的目光下尝了凤梨炒饭。虾仁鲜嫩弹牙,米饭入味,粒粒分明还带着凤梨香,而凤梨的酸甜搭配炒饭与水产的咸鲜竟出奇地融洽。
时蔬、虾仁、瓜果的滋味撞击在一起,一时还分辨不出具体是哪种食材,却又同时尝到了所有味道。如一场小小的、五彩的烟火在舌尖绽开。
一口下去有菜有肉,怪不得闻昭穗说什么食材丰富均匀。
闻昭穗自己也吃了一口,不错,做的还算成功。她看不出对面池弋珂所想,出口问道:
“殿下觉得如何?好吃吗?”
“很好吃。”池弋珂认真道,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这便是……有胃口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