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喜丸子

闻昭穗一直觉得写字能看懂就好,她又不用去考科举,自然毋需那么高的要求。

显然阎先生并不这样想。

“郡主这字还是得再练练。”他捋着胡子严肃道。

“先生,其实我觉得……还好吧,况且我于书法原本就无甚天赋,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闻昭穗努力挣扎。她连书都背不完,更别说再拿出时间练字了。先生那么忙,想来也没时间指点自己。

“无妨,由四殿下教你即可,日后将临好的字帖拿给我过目。”阎先生安排得明明白白,闻昭穗无法再推脱,只得称是。

让池弋珂教她写字?先不说他会不会答应,这人一旬也不来几天,哪儿有空教自己?算了,她还不如自学。

池弋珂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殿下……”闻昭穗试探开口。

“嗯。”

“先生的话你不必太在意,我自己练就行。”闻昭穗再次为自己的善解人意叫好。

“你想练什么字?”池弋珂直白问道。

闻昭穗一愣,觉得自己并没有随便挑选的资格,怯生生抽出自己的课业给他看,“我……能练什么字?”

“拿走吧,太丑了。”池弋珂随意瞥了一眼,语气嫌弃。

闻昭穗受到的伤害得以乘二。她不满道:“殿下也没必要这样说我,嫌丑你不看就好了。”

“先学楷书罢,行书你写不来。”池弋珂道。

“啊,好的。”闻昭穗心里有种复杂之感。果然,池弋珂之前的态度太差,现在总算能好好说话了,“……可我要怎么练呀?”

池弋珂点了点桌上宣纸,“写几个字。”

“现在吗?”闻昭穗偏头问他,头上的镂空银丝珠花跟着闪了一下。

阎先生还在前面看崔修远的课业,依稀能听到赞许之声。

“是。”池弋珂想看她握笔姿势到底对不对,之前并未注意过。

“写什么都可以?”闻昭穗还没动笔。

池弋珂不想再说话,收回了眼神。

“诶等等,我这就写。”闻昭穗见状忙拽了拽池弋珂衣袖。

池弋珂的字她见过,流畅而有力,锋芒毕露,好看得紧,一看就是学不来那种。不过如果他能指点自己两下,自然很好。毕竟她之后每过几日都要拿给先生看自己的字,如果毫无长进确实说不太过去。

池弋珂看着闻昭穗大大咧咧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好想吃四喜丸子”。

“握笔不对,自然写得丑。”池弋珂了然。

此时讲坛上的阎先生刚好开口讲学,闻昭穗没听清他的话。

池弋珂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纸,上面是闻昭穗歪歪扭扭的字——你是想吃孜然味的吗?

他深吸了口气,方才就不该一时兴起揽下这事。

下一张纸条紧接而来——四喜丸子放孜然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殿下要是真想吃也行。

要不我晚膳做个炸丸子?——下下张纸条。

最终,闻昭穗收到了一张来自池弋珂的纸条——闭嘴。

得,态度好不过一小会儿。想吃其他口味的丸子也不丢人呀。池弋珂还是面子太薄。

到了下学时,闻昭穗这才明白池弋珂说的原来是她握笔姿势有问题。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写字动不动就手腕酸。

于是在池弋珂言简意赅的指导下,她总算握对了毛笔。

“殿下觉得我应该先临哪个贴?”闻昭穗虚心问道。

“我殿里有,你叫人来拿。”池弋珂走前抛下了这句话。

人要吃饱了才能练字看书。

晚膳前闻昭穗撩起袖子就开始做四喜丸子,不得不承认她在吃一事上的执行力向来很到位。因着白日在学宫经常划水,所以晚上回到宫殿还不算太累,况且她现在做饭还有好几个人帮忙打下手,碗筷也不用刷,着实很方便。

三肥七瘦的肉馅中放入莹白的马蹄碎,她打入一枚鸡蛋后便开始调馅。

不一会儿,闻昭穗就将肉馅团成了比拳头小一些的丸子,表面光滑,一个个圆滚滚地顺着锅边下入。炸了一小会儿,待丸子定型后捞出。此时的丸子外表色泽焦黄,她用竹筷敲了一下,外壳是脆的。

“这丸子就算现在直接吃,应该也好吃。”半夏闻到阵阵肉香,不由猜测道。

“现在本来就可以吃啊,你若不想吃煮的,我给你留一个炸的就是。”闻昭穗十分好说话,留了一个炸丸子在盘中。

半夏只是随口一说,见闻昭穗认真回应便感动道:“郡主真好。”

“没事,你吃饱了一会儿继续帮我写课业就成。”闻昭穗笑着说,随后开始调红烧汁。多亏了半夏,她这样懒散的人才能按时交作业。

“没问题,奴婢现在就去。”半夏正要出门被闻昭穗叫住:

“诶——丸子拿走,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郡主不吃吗?”半夏问道。

“我还不饿,你先拿走吧。”闻昭穗边说边把丸子放入红烧汁里焖煮,掩上了锅盖。

素馨见半夏端着丸子回到耳房,随口问了两句,知道缘由后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下人赶在主子前用膳,吃的还是主子亲手做的饭食,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郡主?”

“是郡主让我先走的,郡主还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发什么脾气?”半夏反驳,她不懂明明是在自己宫中,素馨怎么还老是规矩不离嘴,一口一个别人怎么看。

“郡主是郡主,她不计较这些是主子品行良善,可你大言不惭领了就是目无尊卑礼数,说你多少回了你都不听,当真是最近被惯得肆意妄为了!”

素馨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主子对她们再好,她们二人也是奴婢,眼见半夏已经有将自己当成闺阁小姐的势头,连饭都不顾郡主直接先拿走了吃,她自然要提前打住。

半夏听素馨将话说得如此重,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一个丸子也值当你这样?”

“今日是丸子,明日是什么?难道要等郡主说将财帛首饰都给你,你也能厚着脸皮拿吗?”素馨语速很快。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成了吧?这丸子我不吃就是,免得你再搬出那一套说辞。”半夏用力一抹眼角的泪花,将盘子往小桌上重重一放,“砰”地摔门而出。

她原本是拿回来想跟素馨一起吃的。

可素馨怎么能那样说她呢?

闻昭穗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侍女为了一个丸子而吵架的事,她盛出油光水亮的丸子,看得她食欲大动。她做的丸子多,半夏拿走一个后还剩有六个。于是又分出了两个一会儿给池弋珂送去,她自己可是要摆满“福禄寿喜”四个丸子的。

正好红豆薏米粥将才也熬好了,便先闷了一会儿。再简单凉拌个小菜,闻昭穗坐在偏殿开始美滋滋享用晚膳。

另一边,刘公公也提着食盒将二喜丸子送到了钟粹殿,钱坤笑得像朵花一样接过盘子放在了桌上。池弋珂并未制止,其实他自己也有所察觉,自己好像……对闻昭穗做的饭菜没那么大抵触。

真是奇怪。

“殿下,我们郡主说练习用的字帖也让奴才一并带回去。”刘公公躬身说道。

池弋珂让人去书房取来了相应的楷书帖,见刘公公并没有立刻走的意思,开口问他:“还有何事?”

“回殿下,我们郡主还说待她练完一帖就拿来先给您看,请您指正后再给先生。为了有来有往,郡主说您日后想吃什么都只管告诉她,孜然丸子也是可以的。”刘公公尽职尽责传话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池弋珂目光飘在空中,不知在看什么。

“殿下,长宁郡主一片美意,您趁热吃吧。”钱坤在旁小声道。

池弋珂看了他一眼,没有波动,复又拿起筷子夹下肉丸的一块。

圆滚滚的丸子呈深褐色,外面裹着一层清亮浓稠的芡汁,轻轻夹一筷子,侧面的肉就落下来了。这里面的肉馅实在,酱香浓郁。池弋珂吃下这一块,丸子鲜嫩多汁、软烂不腻,马蹄清脆爽口、相得益彰。滋味丰富,层层叠叠化在口中。

闻昭穗说他想吃什么都可以,是么?

钱坤见池弋珂终于有了些胃口,心情激动又复杂。

他们殿下,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厌恶饭菜的啊。

曾经的画面不由自主在脑子里浮现……

“吃啊,你怎么不吃呀?是母妃做的不好吃吗?”女子秀丽的面容覆上一层阴翳,紧紧盯着方桌对面的小少年。

少年神情抵触,迟迟不动筷子。

“说话,你给本宫快说话!哪里不好吃?你说!”女子干脆直接来到他面前,用力晃他手臂,仿佛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

少年险些坐不稳,脸上露出不符年龄的冷笑,“母妃想让儿臣说什么?”

“这可是你父皇最喜欢吃的菜,他说只愿来钟粹殿吃,他说最喜欢吃我做的杏仁豆腐,不对,一定是我哪个菜做的不好他才不来的……”女子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喃喃,突然神色变得狠厉起来,指甲掐进少年手臂,轻声道:

“所以,你为什么不吃呢?”

少年干脆别过头去,面无表情。

“娘娘——您忘了吗?殿下对杏仁有敏症,上回差点搭进去半条命,这菜确实不能再吃了。如今您尚在禁足,太医更是进不来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了。”钱坤急得直跺脚,想拉开宸妃。

娘娘之前倒还好,平时就经常做糕点汤羹送去崇政殿,陛下也时常留在钟粹殿用膳,那时殿下还小,吃饭也很有胃口。可娘娘失宠后却变本加厉逼着殿下吃平日里皇上喜欢的菜肴,还会不停追问味道。别的就罢了,就连殿下吃了会过敏的食物她也要硬逼着殿下吃……

“让开!”宸妃一脚踢开钱坤,声音尖锐。她抬手拔下头上尖锐的钗子,笑着刺进了池弋珂小臂,衣料透出殷红,一点点氤氲开来,越来越深。

“好孩子,告诉母妃……好吃吗?”